Sleeping Murder

★★★☆克里斯蒂的作品是“画”

【内容简介】

结婚不久的格温达找到了理想的新居。按喜好改建庭院和室内装潢的过程中，她渐渐被奇妙的想法所困扰：莫非自己在这里住过？最后她终于想起来了，曾有一个名叫海伦的女人在这座宅院里被杀害了。

这是真实的记忆还是……为揭开与自己、宅院、现已去世的双亲和海伦有关的谜，格温达与丈夫一起展开了调查。友人的姨妈马普尔小姐忠告二人：应该让沉睡了的谋杀案继续沉睡。

《沉睡谋杀案》是马普尔小姐系列的最后一作。本作与波洛系列的最终作《帷幕》一样，也写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克里斯蒂要求在自 己去世后出版。执笔时期大概是发表马普尔小姐系列的第二作《藏书室女尸之谜》和第三作《魔手》的时候吧。

本作的主题是克里斯蒂擅长的“过去的杀人”和“记忆中的杀人二回忆中的一个片段成了调查的契机，即主人公格温达脑中出现的“从栏杆之间看到的死去的美女”。豪华壮丽的宅邸内，横尸于地的美女一个美丽的、带点幻想色彩的画面成了本作的焦点。

这幅画面奠定了本作的氛围基调：哥特式、难解、美丽、不安定。我边读边联想到的是描绘亡女的名画《奥菲莉亚》。

这幅美丽的死亡画像仿佛叠印在《沉睡谋杀案》的全篇之上。如今想来，克里斯蒂优秀的推理作品无不以生动的“画”为中心。科幻小说译介、创作第一人野田昌宏有一句名言：科幻小说就是画。而阅读克里斯蒂的作品到现在，我想说的是：克里斯蒂的作品是画。

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位作家开始施展真本领似乎是在二十世纪 三十年代末至四十年代。按作品来说的话，就是实验之作《三幕悲剧》 （一九三四年）、好评如潮的名作《尼罗河上的惨案》（一九三七年）和第一部结晶之作《H庄园的午餐》（一九四0年）。

换言之，不依赖令读者惊叹的诡计，而是将纤细精致的陷阱编入故事，这才是克里斯蒂的作风。克里斯蒂凭借此技能成为一名侦探小说家，树立起了自己的独特性。而那些具有克里斯蒂风格的侦探小说杰作，无一例外，都把一幅生动的“画”作为中心。

比如，《阳光下的罪恶》里倾泻的阳光和泳装女子，《加勒比海之谜》里投向远方的视线；《破镜谋杀案》里的表情，《空幻之屋》里泳池边的场景；《五只小猪》里的画室和庭院；《大象的证词》里岬角的一幕。至于《H庄园的午餐》，应该把抑制心理描写的第一部整体视为一个短动画。

生动、美丽，但又难以理解的“画”。这就是克里斯蒂作品中“谜团”的焦点。

我在《五只小猪》和《H庄园的午餐》的评论里写道：克里斯蒂确立了通过摸索多义故事的“真意”找出真相的手法。读《五只小猪》 等作便可知，对有微妙差异的多义故事进行解读，确实成了解谜的撬杆。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镶嵌在文中的谜团碎片则可以汇集、收敛或被看作一幅“画二

画比故事更为多义。“故事”里有叙述者，可代为言说书中众人的内心和事物的含义，但“画”不一样。没有人为我们讲解隐藏在画中的人物或事物的意义，一切都托付给了鉴赏者。看一看《蒙娜丽莎》 的微笑吧一画总是难解的。

研究蕴含着谜团的画作，探寻正确解释，这不就是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吗？写到这里，我想起了《无人生还》。那部作品也是如此，对某幅“画”的解读成了故事的重要环节。

是的，克里斯蒂的作品就是“画”。

画是某一瞬间的凝结。那幅死去美人的画像处在被永久冻结的一瞬间，被从时间轴上截取下来，割裂了前后关系，失去了连续性，也被剥离了意义和情感。在《沉睡谋杀案》中，格温达凝视着它，追寻着它。与《复仇女神》的悠然风情不同，本作的笔法畅快，故事在犀利的对话中不断推进，仿佛都能听到克里斯蒂轻快地敲击打字机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声音。

调査起源于那幅关键的“画”，接着焦点渐渐向被描画的对象一海伦一聚拢。海伦是个多情的女子，所以故事必然会围绕着“爱情之谜”展开。更何况主人公又是一对年轻夫妇。本作中有许多与“结婚”有关的爱恨纠葛，也是一个讲述新婚夫妇遍览人间爱情悲喜的故事，几乎可以称之为“爱情小说”。

话说从本作的开局来看，这就是一部哥特小说。尘封了昔日宿命的豪华宅邸，因女主人的归来而复苏的过去，以及由此带来的怪异感和危机。

和许多侦探小说作家不同，克里斯蒂几乎不在作品中营造哥特式的氛围和怪异感，甚至有躲避之嫌。然而，本作中明显洋溢着哥特小说的意象和微暗的气息。

看到这里，读者诸君可能会诧异，我一直没提马普尔小姐在本作中的表现。明明我每次都会长篇大论一番马普尔小姐的英雄属性……

这是因为马普尔小姐在本作中的存在感很弱。虽然她出场过几次，作者在介绍格温达夫妇的行动过程中时常插入马普尔小姐的调查，营造出绝妙的抑扬顿挫感，但角色给人的印象还是太淡薄了。马普尔小姐只是时不时地发表一些饱含人生经验的警句，对发现罪犯基本没有贡献。

如此处理的理由之一是，本作是一部以格温达为主角的浪漫悬疑小说。

谜存在于格温达的记忆中，案件的核心与她的亡父及其后来的妻子有关，舞台又是她家的宅邸。大部分调查都由格温达完成，因此而陷入危机的人也是她，马普尔小姐只是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助她突围罢了。

所以，把本书当作格温达的故事来读才是正解吧。如此一来，我们才能体会到这部小说的精彩之处：“开局怪异、中段渐露全貌、结尾处危机一举爆发二全书节奏明快，实属悬疑小说的上乘之作。

马普尔小姐的形象“淡薄”的理由之二，恐怕是因为这部作品写于《魔手》之后（作品中提到了《魔手》及之前的几个案子）。克里斯蒂创造“复仇女神”马普尔小姐是在《黑麦奇案》中，那是一九五三年的事，大约在执笔《沉睡谋杀案》的十年后。

换言之，本作诞生时，马普尔小姐还只是一个以社会经验为基础、发挥洞察能力、利用老妇人之便展开调查、在结尾陈述推理过程的老妇人侦探。与大杰作《帷幕》相比，本作的冲击力无疑很弱，其原因恐怕就在于这部小说创作时马普尔小姐这一形象还未完全成熟。

我为此感到惋惜。如果马普尔小姐的最后一案写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叶……按《帷幕》推测，想必那会是一部酣畅淋漓、探讨深刻的“恶”的杰作。

而且，相比赫尔克里•波洛，神话般的人物马普尔小姐应该更适合与《帷幕》中克里斯蒂所追求的“evil”问题正面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