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 Coffee

★★★★何谓表演型侦探小说

【内容简介】

科学家阿莫里爵士研究出了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原子能爆发方程式，但记载方程式的纸片连同信封一起被盗走了。阿莫里爵士召集屋内众人，宣布道：窃贼若能在屋里的灯熄灭期间把纸片放回桌上，便不再追究此事，说完关灯了。屋内陷入黑暗，当灯光再次亮起时, 人们发现爵士已被毒死。受爵士之邀的大侦探赫尔克里·波洛恰好在 此时到来。

本作收录了克里斯蒂的第一部戏剧作品《黑咖啡》和一九五八年首演的《判决》。

根据目前为止的经验，我认为：拥有惊险小说式的“道具”、以“寻宝或寻找失窃之物”为题材的克里斯蒂的作品均没有特别出彩的。我已说过多次，她的惊险类长篇比较稚拙，时而出现的“寻找失窃之物”类短篇作品，如《西方之星历险记》（收录于《首相绑架案》）、 《钻石之谜》（收录于《黄色蝴蝶花》），也都不怎么精巧。

被视为克里斯蒂的戏剧杰作的《黑咖啡》也包含了上述两方面要素。阅读前我相当不安，却没想到这是一部非常精彩的作品。最先引人注目的优点有：精细的动作指示令所有登场人物都显得可疑；每一幕结束时的台词都极富戏剧性，充满欺诈性，每个人的戏份都很有趣。这些东西与克里斯蒂小说中的精妙是共通的。

不过，更让我感到佩服的是，克里斯蒂完美地把握，并有效利用了 “这并非是被阅读，而是在舞台上被表演的推理作品”这一特质。

所谓“舞台剧”，即故事中的登场人物以“实体形式”出现在观赏者面前，进行着“物理运动”，台词以声波的形式直接震动观众的鼓膜，从演员的身体上反射出的光直接抵达观众的视网膜。一切的一切都在“那里”。

作为推理作品，《黑咖啡》的核心是失窃的纸片在哪里。阿莫里爵士家的起居室是这场戏的唯一舞台，开场不久，波洛就断言“纸片就在这间屋子里”。眼前的舞台上放置了大小道具，而纸片就藏在其中。听到这一断言的瞬间，观众多半会想“到底藏在哪里了呢”，于是开始观察舞台上的物件，自己发起探索。

由此感受到的兴奋是小说无法实现的。因为宝物就隐藏在“眼前的某处”“以实物形式实际地”存在于眼前，才能带来这样的兴奋。换言之，观众参与了故事——以心里想着“沙发底下很可疑”“会不会在暖炉里面”，并凝目细看的方式。

若将《黑咖啡》的核心进一步深化，便会得到“灯灭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新问题。舞台上的灯灭了，观众与登场人物一样被黑暗笼罩，这时发生了什么？此处，线索是由“声音”一一物理上的声音一给出的。

那个“声音”是什么，这是关键，唯有戏剧才可能给出这样的线索，因为小说无法给予读者“声音的线索”。剧中几度提示另一个“声音的线索”，这个追加线索可协助找到“声音”的真相。克里斯蒂是通过“双重含义”在文本中埋入伏线和线索的天才，她又将这一技巧运用在了视觉和听觉中。

这一点与达里奥•阿基多(Dario Argento)的电影《夜深血红》 (Profondo Rosso)里那个有名的“视觉性线索”是共通的。就在我们这些狂热推理迷大叫“《夜深血红》好厉害”的数十年前，克里斯蒂就已写出相同构思的戏剧了。

此外，波洛躲在暗处窥探嫌疑人言行的场景里，观众席成了波洛躲藏的暗处，观众与波洛化为一体，一起“窥探”。凶案发生前，演员们表现出的种种“可疑行为”，也因观众各自看到的东西不同一一观众 A关注人物A、观众B关注人物B,并都觉得他们举止有异一得推理的思路也大相径庭。由于观众的视线是由自己自由支配的，会产生“说起来，我到底有没有看到所有人的举动”这样的怀疑亦属自然。

总之，克里斯蒂在《黑咖啡》中利用观众自身的五感，漂亮地把观众拉入推理故事的世界。

正因如此，“寻找失窃之物”的故事在小说中让人提不起劲，在戏剧中却唤起了扣人心弦的兴奋感。纸片被发现的一瞬间，全剧进入高潮，想必观赏者会被震撼到：原来就一直藏在眼前的那个地方啊！ “寻找失窃之物”归根结底是一类关于“物体移动”的谜，舞台演出比文字更能精湛地描绘出这种“物体的运动”。比如《神探可伦坡》的《杀人序曲》(The Bye-Bye Sky High IQ Murder Case)中，正因为是由影像表现的，那个物理诡计才显得光彩夺目。杜琪峰的《放逐》 中，枪战场面之壮烈也是小说难以描画的。

同为“寻找失窃之物”型侦探小说，《西方之星历险记》和《钻石之谜》解答的平庸，就反映了用文字来说明“物体的移动过程(诡计）”非常无力。如果这些故事被搬上舞台，或许就能充分发挥出它们的潜力。《云中命案》的诡计亦属同一类型。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拥有戏剧属性。

关于《黑咖啡》，本文说了很多，其实《判决》也足够有趣。不过，《判决》的参与性较弱，观众只能停留在“窥探者”的立场上观望多线情节的交错与收敛。所以，还是《黑咖啡》更优秀吧。

话虽如此，两篇均为内容紧凑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