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ittaford Mystery

★★★早期克里斯蒂的优点与局限

【内容简介】

这一晚，斯塔福特村被大雪围困，只在冬季租借斯塔福特寓所的威尔里特夫人把邻居们邀进宅邸。不久后众人玩起了降神会，却听到了可怕的谕告：策列维里安被杀害了。

策列维里安上尉住在离村子十几公里的出租房内。众人忐忑不安之际.上尉的好友按捺不住，冒雪赶去上尉家。两小时后，策列维里安上尉的尸体被发现了，是他杀，而且死亡推定时间竟与“谕告”出现的时刻一致！

这个开头充满吸引力，会让本格侦探小说爱好者欣喜若狂。神灵导致的奇异的不可能犯罪！这多半会让人想起《警告读者》（The Reader Is Warned） 《失颤之人》(The Man Who Could Not Shudder)等约翰•狄克森•卡尔的作品吧。

然而——

克里斯蒂完全无意创造一部怪力乱神的戏剧。这应该不是她做不到。克里斯蒂在《死亡之犬》和《灯火阑珊》中已展现出了作为怪奇小说家的本领。但是，本作最终却和《褐衣男子》《七面钟之谜》一样，成了“泼辣女孩大展身手的幽默侦探小说”。

本作发表于一九三一年，介于《神秘的奎因先生》和《悬崖山庄奇案》之间，比《死亡之犬》早两年。不过《死亡之犬》里收录的很多短篇早就发表过。

这一时期的克里斯蒂已开始发表怪奇小说。不过，虽然她在本作中使用“降神会”这一道具，却没有凸显其怪奇性，甚至没把重心放在不可能犯罪上。

书中没有一个人物把降神会当真。要想突出怪奇性，至少要让登场人物相信神灵的存在，可克里斯蒂偏不这么做，这可能缘于克里斯蒂健全的理性主义。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中后期，这种健全、理性的态度出现了变化，但仍然可以说它始终如一地贯穿了克里斯蒂的整个创作生涯。在《沉默的证人》里，降神会和灵媒也只是作为喜剧道具而存在。

侦探小说与怪奇小说同属一脉。就说其滥觞之作《莫格街谋杀案》吧，就是一场装点了过多血浆和残虐的逻辑游戏。也就是在“侦探小说”特有的趣味中添加“血”的黑暗愉悦，其比重与“知”的冷静相同。

如果说《莫格街凶杀案》是“知”与“血”的合金，到了所谓黄金时代，解谜侦探小说便向剥离和排除“血”的方向发展。回顾侦探小说史，从“消除侦探小说的血腥气”这层意义而言，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绝对是一个里程碑。

克里斯蒂作品的“适中性”和“高雅性”把“侦探小说”从“极端滥俗”的印象中解救出来了。结果也让读者群扩大了不少吧。所谓“解谜侦探小说洗练到极致就是克里斯蒂作品”，说的也是这回事。

但即便如此，克里斯蒂在本作中显示出的对怪奇性的冷淡依然令人惋惜，因为这意味着她对“强调谜团的不可能性”漠不关心。谜团较弱可谓克里斯蒂侦探小说一贯的问题，比本作晩两年出版的《人性记录》便是如此。该部作品也是在开头展现出不可能犯罪的态势，却因写法的问题难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加深谜团给人的印象、强调不可思议之处，能起到为故事增添悬念的效果。我总觉得克里斯蒂一手捣毁了这些可能性。

本作出版前后，已有人开始尝试将“怪奇小说和侦探小说相融合”。

当时，威廉姆•贺普•豪治森的“幽灵猎手卡耐奇系列”已经出版*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Algernon Blackwood)的约翰•撒伦斯博士(John Silence)也已问世。这些神秘的侦探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孩子，从这层意义而言又像是赫尔克里•波洛的异母兄弟。于是，曾一度分离的原始侦探小说中的理性和灵异再次合并了。然而，克里斯蒂对恐怖与推理的融合恐怕是不感兴趣的。在克里斯蒂心中，“怪奇小说”和“侦探小说”是泾渭分明的两种东西。

说起来，这一时期的克里斯蒂在创作“惊险小说”“侦探小说”“以玛丽·维斯马科特的名义发表的小说”时，总是有意识地根据 类别变换文风。在她的心目中，“小说类型的围墙”恐怕是坚不可摧的。这既是她“同人作家”属性的外在表现，也是其“匠人之精良技巧”的源泉吧。

顺带一提，就在本作发表的前一年，约翰•狄克森•卡尔刚以 《夜行》(It walks by night)出道。卡尔的作品紧密地糅合了怪奇性与不可能犯罪，若能再早一点出版，后来写出《波洛圣诞探案记》的克里斯蒂或许也会在《斯塔福特疑案》中注入怪奇性。

综上所述，若以为本作是一部怪力乱神的不可能犯罪侦探小说，你的期待必会落空3而当做“业余侦探艾密莉的奋战记”去读就非常有趣。也就是说，本作和我之前读过的、以克里斯蒂的名义发表的非系列作品一样，带着“泼辣女孩撒欢闹腾”的味道。不过由于有“解谜推理”这根清晰分明的轴线，本作不像《七面钟之谜》和《褐衣男子》那样凌乱，完成度也有所提升。

克里斯蒂刻画兼具行动力和逻辑思维的活力女孩可谓一绝。所以，本作的阅读感受自然是非常舒畅的。脑子不太灵光的吉姆一被怀疑，他的未婚妻艾密莉便四处冲杀，好似在说“除了我还有谁能救他”？ 嘴上说着“我以为我可以倚仗你”（此处应有红心），从而把年轻记者查尔斯•安德比迷得晕头转向的部分也着实不错。

本作是以单纯的物理诡计为核心的“找凶手”型侦探小说，与 《云中命案》和《古墓之谜》类似。而且，与那两部作品一样，本作的质量也还算不错，但只能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或者应该这么说，诡计本身不怎么有趣，只有“猜谜游戏”的水准，显得格外陈腐，读完后的感觉就像被逼着听了一大堆古老的流行歌曲。果然，克里斯蒂终究不是诡计制造机。

话虽如此，诡计只为“意外的凶手”服务这一点可能更值得我们关注。知道真相后再看一遍，当会感动于文中为实现这一点所做的叙述是何等的巧妙。这精彩绝伦、如履薄冰的叙述方式才是克里斯蒂的真髓。这一时期克里斯蒂连续写出了《云中命案》《古墓之谜》及本作，它们均为同一倾向的作品。也就是说，当时克里斯蒂多半还没看清，自己的有效武器究竟是巧妙的叙述还是物理诡计。

本作之后，克里斯蒂创作了《悬崖山庄奇案》和《人性记录》。我已多次讲过，它们是克里斯蒂流侦探小说的萌芽。以现在的眼光来比较《斯塔福特疑案》和《人性记录》就能发现，前者由于存在不上不下的物理诡计，远比后者显得陈腐。克里斯蒂作品的妙处尽在叙述之中，这一点无论过多久也不会改变。

总之，这是一部同时体现了早期克里斯蒂之优点与局限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