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rder Is Easy

★★★在波洛系列中无法实现的机关

【内容简介】

卢克离开殖民地返回祖国，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位老小姐，老小姐声称她所在的村子里发生了连环杀人案，现在她正要去警局报案。不久后卢克得知老小姐在抵达警局之前惨遭车祸而亡，便来到了那座村庄。

误服剧毒、跌入河中、从高处坠落……村中接连发生可疑的死亡事件。那位老小姐曾说：杀人并不难，只要没有人怀疑你就行了。你知道，我说的那个人恰恰就是任何人都不会怀疑的人。

凶手究竟是谁？

不错的解谜侦探小说，运用了“小误会制造出谜团、带来结尾的强大冲击力”这一克里斯蒂式的手法。

我赔着小心、注意别泄底地说一句，“某个导致谜团出现的误会”仅差半步就会被读者看到，看清它的一瞬间，一切就一气呵成抵达最终的真相。这一点与《悬崖山庄奇案》等作是共通的：尽管平淡、有点乏味，但骗得人爽快，令人满足——这种效果也与上述作品相同。

相比之前的非系列作品，本作又是一部特立独行之作。因为故事的色调很不一样。之前的非系列作过于活力充沛、滑稽好笑，给人一种像被晃了眼似的感觉。但在本作中，这种感觉没了踪影，文风也压抑得厉害。作为命案发生舞台的那个村子里流传着魔女的传说和黑魔法仪式等，这些内容竟使本作罕见地飘出暗黑神秘的气息。然而克里斯蒂并没有踏入神秘主义的领域，这也说不上是好是坏。从《褐衣男子》到《悬崖上的谋杀》，“过于活泼、故事散漫”一直是非系列作品的固有风味，不料本作的氛围突然发生了变化，这可能是因为主人公是一个稳重的成年男子。若放在过去，年轻聪慧的姑娘布丽吉特多半会把持住主角的位置，但本作中的她只是一个配角，在结尾之前几乎没怎么显过身手。而且，虽然作者赋予了她与过去那些女主人公相同的性格，但她心中抱有顾虑，最终扼杀了自我，满足于乏味的婚姻。过去克里斯蒂随心所欲地塑造了一个又一个泼辣女孩，如今我又从上述情况中感觉到了她的成熟，这一点颇为有趣。

从侦探小说的角度来看本作，由于死者的死因、年龄、性别和职业各不相同，(像我这种)把脑子读僵化了的侦探小说重度爱好者肯定会想：这是缺失环节(Missing Ring)型侦探小说吧？所谓“缺失环节”，即“多人被同一凶手所杀，此中理应有某些共通点，但乍一看似乎没有，所以我们得努力寻找其中的关联”，是本格侦探小说的一种模式。

然而，克里斯蒂没有在本作中强调“缺失环节之谜”。和往常一样，她似乎无意让“谜团”显得富有魅力。本作仅以“死了好多村民啊，之间多半有些关联吧。我说，凶手到底是谁呀？”的描写让读者有存在“谜团”的感觉，从而慢慢地推进故事。

本作中倒也存在“某个串联起所有受害者的关键点”，但不是靠推理推导出来的，而是作为一项信息被主人公获取了。所以“被害者之间的共通点”并非推理层面的核心，只是线索之一罢了。

是的，本作的核心依然是“意外的罪犯”。

我说过，克里斯蒂完全了解读侦探小说的人会在何时怀疑哪个人物，又会在何时排除哪个人物的嫌疑。依靠大量立足于此的细微描写来欺骗读者，是克里斯蒂的拿手好戏。

然而，本作仅依靠“一处”大胆陷阱，就一举迷惑了读者的眼睛。过后重读那个地方，会发现惊险得犹如走钢丝，令人忐忑不安。这又是一部大胆的、极具克里斯蒂风格的作品。

但还是平淡了。这得归咎于克制的氛围。其实克里斯蒂应该有能力把本作写得更热闹一些，比如和往常一样把布丽吉特设定为泼辣女孩，让她大展身手。但克里斯蒂没有这么做，硬是牺牲了小说娱乐层面上的轻快感，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恐怕在于克里斯蒂重视的是罪犯内心的阴暗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杀人不难》里凶手的动机很过分、很异常。

在解谜侦探小说里，动机并不重要。正如我过去所写的，不发生杀人案、没有谜团破解，小说就无法开始；而要发生杀人案，没有动机可不行，所以得准备一个。这就是“动机”在解谜侦探小说中的地 位。因此，说得极端一点，“动机”是什么都可以，反正它只是犯罪发生的一个借口罢了。

但是，《杀人不难》里的动机太过分了，明显已突破“借口”的范畴，让读者感觉很不好。那颗阴暗的“心”最终如毒蛇扬颈一般突露狰狞，这才是本作最大的要点。光是《杀人不难》(Murder is Easy) 这个标题就含有精神变态的意味，依我的判断，这才是本作的主题。想必克里斯蒂是为了写好这颗“极度扭曲的心”，才提升了现实主义的比重，因为这种阴暗之物不适合《褐衣男子》式的欢乐世界。

顺带一提，前一部非系列作《悬崖上的谋杀》与《杀人不难》的创作时间相差四年，非系列作有长达四年的空白期是克里斯蒂出道以来的第一次。克里斯蒂不是没在创作，在非系列作这四年的空白期内，她竟然发表了九部小说，不过都是赫尔克里•波洛系列作品。

这九部作品是《云中命案》《ABC谋杀案》《古墓之谜》《底牌》 《沉默的证人》《尼罗河上的惨案》《死亡约会》《波洛圣诞探案记》和 《幽巷谋杀案》。风格的变化多端令人震惊，也就《云中命案》和《古墓之谜》《尼罗河上的惨案》和《死亡约会》这两组风格相近。这九部作品有严肃的、有滑稽的；有中立型的、有标准型的；有心理诡计类的、也有物理诡计类的，着实丰富多彩。

恐怕是这一时期的克里斯蒂明白了，使用“波洛”这一道具可以写出多个类型的作品。又或者她是在试验，用“波洛”这一道具可以写出多少类型的作品。即便这只是因为出版社要求克里斯蒂写波洛系列的作品，但最终创造出了如此丰富多彩的侦探小说毕竟是事实。

在此之前，克里斯蒂总是将各种风格的“框架”纳入“波洛系列”“非系列作”或“维斯马科特作品”中，古板地根据系列改变文风。然而在我看来，克里斯蒂在本作中得到了“解放”。那一连串波洛系列作品展示了克里斯蒂从框架中解脱出来的样貌，也是一系列“实验”的结果。

在那一连串“通过波洛进行的实验”之后，克里斯蒂写下了《杀人不难》。这部作品里有侦探若是波洛便不能成立的机关。同时，如我刚才所述，本作包含的主题若用过去的“非系列作品文风”加以表现，则无法完全发挥出效果。

有放在波洛系列里便无法有效发挥作用的机关，有放在幽默的氛围中便无法好好表达的主题，正因如此，克里斯蒂才写下了这部略显阴暗的非系列侦探小说。

“怎么写？ ”“怎样表现？ ”一 两点体现了作家克里斯蒂最大的特点。我总觉得克里斯蒂正是在这一时期完成了让其特点开花结果的飞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