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Rose and the Yew Tree

★★★★是灵魂的地狱

【内容简介】

一位女人突然来访，嘴里说出的名字唤醒了我心中强烈的憎恨, 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原谅那个男人，约翰•加布里埃尔，不能原谅他对 美丽的伊莎贝拉做过的事。然而，据这个女人说，闻名全世界的慈善家克莱门特神父就是加布里埃尔。如今他躺在病床上，行将就木，希望能见我一面。

我前去探望衰老不堪的加布里埃尔，从他口中听到了令人吃惊的事。这事与我也熟知的伊莎贝拉的死密切相关。震惊之余，我打算写下过去那段发生在加布里埃尔、我和伊莎贝拉之间的故事。那一天, 因事故导致下半身瘫痪的我在所居住的乡村遇见了保守党议员候选人加布里埃尔……我要把之后每一天发生的事都记下来……

首先我想给各位一个忠告：无论你读的是克里斯蒂文库版还是早川文库版，都绝对别去看封底的内容简介。

和往常一样，我只看了一眼书名就翻开了书，读完后看了看内容简介，大吃一惊。因为简介里竟然有正文到百分之九十的地方才写的内容。可以这么说吧，小说《玫瑰与紫杉》的故事就是内容简介里“之后每一天发生的事”，这已经不是泄底的问题了，而是断送了整部作品。

以玛丽•维斯马科特为笔名发表的本作堪称杰作，希望各位务必一阅。本作明明只写了围绕着乡村选举战发生的风波，却极具悬疑性。这也是一部无比可怕的小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幸福假面》更可怕。读完本作后，在我心中留下了罪恶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如心灵地狱一般的东西。

且说上面的内容简介只涉及序章部分，故事的主体是通过“我”的眼睛，看到的外乡人约翰•加布里埃尔在保守的乡村引发的风波。支撑起故事的，是加布里埃尔这个男人的特殊魅力。

出身底层、相貌丑陋，他就是加布里埃尔。但这个男人精力充沛，一旦以议员候选人的身份发表演说，浑身便会散发出领袖般的超凡魅力。为了提升自身声望，他不择手段。发现孩子落水，他明明不会游泳却敢立刻跳入河中施救，赢得众人好评。事后却又若无其事地表示，如果没有“观众”，他应该不会跳水，而是会驾着小船去救人吧。从外表看他绝对不是什么美男子，却大受女人欢迎。加布里埃尔的内心栖息着对上流社会人士炽热而阴暗的怨忍，这似乎化为了他活着的动力。

叙述者“我”始终以轻蔑的眼光观望着这一切。“我”出身良好，却在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正要私奔时遭遇事故，从此长伴病榻。也就是说，加布里埃尔和“我”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我”对加布里埃尔的羡慕化为炽热而阴暗的郁结，寄居在“我”的视线里。

接着，受家暴之苦的不幸妻子、家道中落的贵族之女伊莎贝拉也被牵扯了进来。情海生波的危险气息渐渐浓烈，这条情节线与加布里埃尔的选举战齐头并进。

本作的框架是：“我把从弥留之际的加布里埃尔那里听到的意外真相写下来”。也就是说，“我、加布里埃尔、伊莎贝拉、选举战”的故事只是在遥远的过去鸣响的前奏曲，很久以后的最近听到的“意外真相”才应该是本作的正题。事实上，叙述者也说，“选举战结束，接着发生了毁灭性事件”是“前篇”。

但是，遥远的过去的故事，也就是“前篇”，写到了“第322页”，之后全书剩下不到五十页。剩下的部分只描写了两个场景：“我”与加布里埃尔的再度相遇和最后两人在病床前的对话。

序章是最近被提及的加布里埃尔，正文是遥远的过去的加布里埃尔，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加布里埃尔为何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竟成了克莱门特神父？这是本作的一个大谜团。恐怕每个人都会对克莱门特神父产生浓厚的兴趣，想了解这个不畏生死、敢于奔赴专制之地的人。描写“遥远过去”和“最近”之间发生的事，是为“后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应该是本作的“正篇”。

但仅仅五十页纸能写出这些内容吗？

当然写不出。克里斯蒂没有写“后篇”。她留下了一片空白，只写了数行关于伊莎贝拉之死的真相和加布里埃尔针对此事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光靠几行字能填补那巨大的空白吗？填补不了。填补空白是留给读者的工作。而且最重要的是，一切的焦点，美女伊莎贝拉，她的内心世界几乎没有描写，始终是白纸一张。

这本名叫《玫瑰与紫杉》的小说留下了诸多“空白”，要从空白中看什么？这个全凭读者自己决定。《玫瑰与紫杉》没有直接告诉读者决定性的结论，而是一刀两断似的突然落下了帷幕。这是一个把谜团保留到最后的“谜语故事”(riddle story),所以，读者对结尾的理解有可能有巨大的差异。

因此，即使有读者把本作视为一个关于善良觉醒的故事，也不足为奇。但是对我来说，《玫瑰与紫杉》这个故事写的是名曰“罪恶感”的亡灵、诅咒和附体之物，这罪恶感束缚了人类的灵魂。因为我从加布里埃尔的内心看到了灵魂的地狱。我不想说我的看法绝对正确，这只是我从本作的字里行间读取的主观印象，使我在这个被斩断的故事的前方幻视到了那地狱一般的景象，仅此而已。

本作最后一行所暗示的内容令我无比恐惧。它所展示的真相带给加布里埃尔的灵魂地狱是可怕的。我害怕去想象那灵魂深处的化学反应一一这化学反应把他变成了克莱门特神父。

从这层意义而言，本作对读者伦理观和人生观的揭露程度也许比 《幸福假面》更甚。至于手法，则与同样不描写主要人物之变化的《撒旦的情歌》很相似。但是，《撒旦的情歌》的叙述留白容不下《玫瑰与紫杉》里这么丰富多彩的解释。《撒旦的情歌》的空白仅仅是省略，而 《玫瑰与紫杉》的空白则是任由读者自己去想象、去解释，从而成功地把“恋爱和婚姻”这个维斯马科特一贯坚持的主题刻画得更为庞大、可怕、深不见底。我认为可以把《玫瑰与紫杉》看成是用硬质逻辑来解析婚姻的终极作品《幸福假面》的一次适当的进化。

杰作。对我来说，这是一部令人恐惧的杰作。

我还想在最后加一句：本作极具戏剧构架。

叙述者“我”由于下身瘫痪，一直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换言之, 本作记载的全是在“我”的房间里发生的事。其他角色络绎不绝地来到“我”的住处，讲述各自的内心及外界发生的事。我们可以将其视作仅以“我的房间”为舞台上演的戏剧，而叙述者“我”也是“观众 （读者）”。

“人的真实样貌是一个谜”，这一主题在本作中被反复探讨。当然，这也正是戏剧型侦探小说的创作手法的内核。演员们展示着各种动作，“观众（我）”却看不到他们的内心。其中的核心便是本作最大的关键：伊莎贝拉的内心世界。“我”们只能看到她的言行一一点增强了本作的力量。不过，她的那些可谓匪夷所思的言行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文中始终未揭晓。

是的，克里斯蒂已在杰作《H庄园的午餐》中凭借戏剧式的、多义性的迷雾隐藏了登场人物的内心世界。可以说《玫瑰与紫杉》是缺少了解答篇的《H庄园的午餐》。克里斯蒂在《玫瑰与紫杉》中放弃用侦探小说式的解答和逻辑完成对故事世界的整顿，并借此描绘出世界与人心的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