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tination Unknown
★贵妇人的观光旅行
【内容简介】
近期,全球屈指可数的著名科学家相继失踪,在核裂变领域有过惊人发现的托马斯•贝特顿也是其中之一。而此时贝特顿的太太奥利 夫要出门旅行,得知此事的情报员杰索普认为夫人多半会与贝特顿接触,便展开了监视。不料,夫人乘坐的飞往卡萨布兰卡的客机失事,夫人也身受重伤。
同样来到卡萨布兰卡的希拉里·克雷文则抱着绝望的心情决意自 杀。就在这时,杰索普找到了她,说既然你要自杀,不如接个得豁出命的工作。杰索普希望希拉里假扮成奥利夫•贝特顿,协助调查科学 家失踪之谜。
我先摘抄一下杰索普对企图服安眠药自杀的希拉里所说的话吧。杰索普说道:“我有一个建议,实际上,是一种更加光明正大的方法, 这种方法还具有某种兴奋作用。”
很厉害不是吗?应该说,这样的台词不正是冒险小说的核心吗? 令人情绪激昂。但是,这份激昂就到此为止了。
本作明明是冒险小说(thriller),却毫不惊险。虽然开局不坏, 但上述台词带来的激昂到这里已臻顶点,此后《地狱之旅》这个故事就失速了。
女儿病故,丈夫被情妇夺走,希拉里陷入绝望,踏上了旅途。描写这段旅途的开头部分饱含宁静的紧张感,还是相当好的。希拉里的自杀念头被描写得现实而深刻,失败的婚姻意味着失败的人生一这个在玛丽•维斯马科特的作品中常见的主题,以透着维斯马科特之气质的笔触得到了描写。
既已如此,那么这个故事就必须在推进表面剧情的同时,描写主人公是如何克服自杀念头的;希拉里的自杀念头必须令人感兴趣。是的,就像《迪克•弗朗西斯的血统》那样,描写了一个抱有自杀念头的情报员的冒险经历(顺带一提,该作主人公的自杀念头一直延续到最后,迎来了催人泪下的结尾)。
然而,本作中的希拉里在接下杰索普的任务后,只花了短短十页纸就把自杀的事忘了,内心毫无纠结。接着,希拉里开始单独行动,她走过的北非小镇被描绘得充满异国情调、美不胜收,她所住的高级旅馆和餐厅都妙趣横生。总之,希拉里过得悠闲自在,简直就是在单纯地享受度假的快乐。她的自杀念头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即便如此,倘若很快就有危机迫近,也还能制造出一些悬念。大家都会这么想吧。
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希拉里潜入某秘密基地,并和住在那里的人一起被幽禁了。然而她也只是在那里住下了罢了。而且这个基地明明位于非洲中部,却非常舒适,饭菜也可口,甚至还会发漂亮的衣服。希拉里也只是嘴上说说“逃不出去”,实际并没有发起任何行动。
原本监禁生活就没有得到充分的描写,不一会儿视角又切换到正在寻找希拉里的杰索普等人那边。读者知道希拉里小日子过得不错, 自然感受不到悬疑的气氛。杰索普等人也只是开开会,满篇充斥缺乏心理活动的对话。
换言之,从中段到结尾部分,都只有在安全环境下展开的对话。
希拉里做一切事情都是被动的,她从未主动发起过任何行动,只是等待救援。虽然有过各种抱怨,但严重程度也就跟一个长期在外度假的贵妇人对宾馆服务表示不满差不多。
悬念这种东西来自对“主人公的生活将在不久之后遭到决定性破坏”的预感。而本作在进入后半部分后,便让读者失去了这种预感。这哪是什么“地狱之旅”,只是观光旅行罢了。克里斯蒂刻画过那么多积极主动的女性,维斯马科特也一直在描写女性的苦恼,为什么一到惊险小说,她就满足于如此低下的意识呢?
我多次写道,克里斯蒂的作品是戏剧。这个观点可总括为两点: (1)以第三人称方式描写貌似不经意的行为,从而巧妙地运用“多义性”;(2)对话的精巧。她由此创造了诸如《H庄园的午餐》这样的杰作。同时,这也意味着有意识地不去写“心理”。虽然赫尔克里•波洛主张“心证法”,但换句话说,这就意味着“从行为中读取看不见的心理”。
克里斯蒂的巧妙之处在于有意识地遗漏心理层面的东西,即不描写心理活动。
而克里斯蒂的致命失误恐怕是把这一方式也用在了冒险小说上。克里斯蒂的小说是由行为和对话构成的,这两样都缺乏心理层面的刻画,是人的内心向外界的物理输出。
至于冒险小说和打闹小说,归根结底其实是心理小说。
靠人物动作挑起读者阅读兴趣的小说,其实描写的是动作的发起者,即主人公的内心。用语言去描写人体的动作是没有意义的。想象一下用文字把奥运会蹦床比赛的技巧动作一五一十地写下来会是什么情况,你们就能明白了。更何况现在已有强大的媒体(电影、漫画、动画),能把动作展现出来,因此心理描写变得越发重要。
冒险小说里的动作是通过写主人公面对危机时感受到的恐惧、为此而谋划的战术,以及实施过程中的痛楚和怯懦来表达的。看一看梦枕膜的《饿狼传》(餓狼伝)是如何描写对打的,或许就能清楚地明白这一点。驱动冒险小说(thriller)的是主人公处于极限状况下的感情与心理,冒险存在于主人公的脑海里。冒险小说中,重要的“敌人”也要通过主人公感受到的威胁和恐惧来描写,才具备说服力。大家不妨去读一读迪克•弗朗西斯的《勇气》(Nerve)、《冷门》(Odds Against), 《查问》(Enquiry)、《执鞭之手》(Whip Hand)和《证据》(Proof)。
重量级冒险小说评论家北上次郎十分重视冒险小说中的“肉体性”,其实这和我说的是一回事。小说是由语言编织而成的,所以唯有通过视角人物的“感觉或心理(即语言)”才能写出“肉体性”。
克里斯蒂的惊险小说之所以欠缺精髓,空洞无味,原因就在于此。只准备了道具,却没有心理,有对话,但没有感情。背景说明仅靠台词,恐惧和威胁都没有写出来,动作描写也无非是对状况和行为的说明(请参阅《褐衣男子》里的枪战)。这么说来,克里斯蒂的惊险小说里,竟只有《地狱之旅》的开头确切描写了对死亡的预感。
克里斯蒂的这个缺点其实在惊险小说之外也能看到。可归为悬疑类的小说版《三只瞎老鼠》就是虽以主人公的恐惧和不安为主要着眼点,却只顾着描写登场人物之间的动作,徒有热闹,却欠缺小说层面的韵味。
即便如此,我们还读得下去《褐衣男子》之类的早期惊险小说,多半是缘于非日常冒险带来的亢奋心理。此外,这些作品也反映了克里斯蒂自身的亢一“瞧,我在写惊险小说”,这恐怕也是原因之一。至于《悬崖上的谋杀》和《桑苏西来客》之所以优秀,其实都是推理层面上的优点起了作用。
如今我在想,如果让玛丽•维斯马科特来写惊险小说,没准会诞生出更为优秀,或许会是远为优秀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