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ssenger to Frankfurt
BOMB ! 这已经是域外艺术了
【内容简介】
外交官斯塔福德•奈伊乘坐的飞机因浓雾迫降在了法兰克福，奈 伊只好在这里等待飞往伦敦的航班。这时一个女人和他搭话，女人说，这次意外打乱了她的计划，就这么回伦敦恐有生命危险，所以想借用奈伊的护照。女人确实和奈伊长得很像，要是穿上带帽子的披风，倒真有可能通过入境检查。
奈伊答应了请求。第二天他顺利抵达伦敦，得知那个神秘女人也已平安地回到了英国。然而，令人不安的消息陆续从各处传来一世界各地频频爆发年轻人的叛乱，相传是背后有人在操纵这些事件……
这部作品厉害了。开始读的时候，我想姑且不论好坏，反正又是一部克里斯蒂式的惊险小说吧，不料根本没那么优雅。这样的小说以前我还没读到过。正因为克里斯蒂此时已步入老年，本作才得以问世的吧。独一无二的作品。
这个已经是域外艺术了。
本作先以克里斯蒂式政治惊险小说的形式开场。和往常一样，要说节奏弛缓也确实没错，但又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魅力，与有加里·格 兰特或詹姆斯•史都华登场，主角被无辜卷入的老式而美好的惊险电影颇为相似。政治阴谋的核心和《地狱之旅》一样，即“操纵年轻人报复世界”。《地狱之旅》里的阴谋终究只停留在计划的准备阶段，而本作则前进了一步，邪恶的大阴谋已开始启动。
本作发表于一九七0年，实际执笔时间当在此前不久。那段时期，各个发达国家陆续爆发了理由不尽相同的学生运动，比如美国有反越战运动，伍德斯托克和嬉皮士文化的兴起，黑人权力运动等。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半期，南半球，特别是英国统治下的非洲和东南亚殖民地，各国如雪崩一般纷纷完成了独立。
若用一句话来概括，当时正是象征着殖民主义的“欧罗巴(白人)”秩序急速崩溃的时期。按侦探小说的发展来讲，那段时期与詹姆斯·艾尔罗伊(James Ellroy)的“黑社会美国三部曲” (American Underworld trilogy)所描写的时间段完全一致，而这个三部曲的主题也正是上面所说的内容。
在《天涯过客》这部阴谋小说中，上述种种反(白人)体制运动的本质都是“邪恶组织”的煽动。主人公受命行动，负责查明组织的幕后真面目，并阻止计划的执行。
写所谓“阴谋论”，是一种放弃思考的做法。邪恶组织操纵世界, 借此把不合理的、难以理解的事件变得能够理解。所以，与其说《天涯过客》是一部阴谋小说，还不如说它本身就是一个阴谋论。
总之，这本书把黑人权力运动、非洲独立运动、学生运动、嬉皮士、新纳粹主义，全都捆绑在一起。这个太厉害了。
主人公们听过讲解，得知那些阴谋正在酝酿之中，便在“第二部”出发执行任务去了。于是故事开始了更为异常的横向发展。在身材魁梧的大富豪举办的家庭晚宴上，体态健美的英俊青年排成两列，同时面对一个长得像赫特人贾巴似的胖女人拔出佩剑，斜指上空，形成一道拱门。到这里，之前那一点惊险小说式的现实感也已荡然无存。
正如主人公们所说的，“第二部”简直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所以，本作其实是一个沿着“世界阴谋的网络”漫游各种奇境的故事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故事在“第三部”又开始朝斜上方跃起。
考虑到有可能泄底，“第三部”之后的内容我就不详述了。总之，在“第三部”里，主人公毫无预兆地销声匿迹，场景不断切换，简短描写了全世界因年轻人发起的暴动而陷入无政府状态这一情况。
从第三部开始，才是《天涯过客》的本来面目。
主人公消失后，故事由全世界范围内的上层人士主导，即上流社会的老人们。他们身处安全的会议室或会客厅，召开会议、进行交谈、分析当前事态，以此推动故事的发展。客观叙述部分被尽可能地压缩，要说克里斯蒂的戏剧趣味在此处积极展现也没错，这部分的写作手法和《地狱之旅》相同。
至于人物之间的交谈内容，简直就是一次危言耸听大游行。总之，现代艺术和现代思想都成了邪恶组织发起阴谋的工具。若是指向极左思想或纳粹思想的话还能理解，在这一时代背景下，指向共产主义也能理解吧。可是，竟然把马克思、马库塞，以及列维-斯特劳斯都说成“邪恶阴谋的产物”，实在令人吃惊。
原本倘若不怠于对智识的追求，不轻率地割弃世界的复杂性和价值观的多样化，阴谋论便无从诞生。而本书写到这里，阴谋论已压倒一切。
随后，老人们甚至开始商讨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解决问题。之所以最后打消了这个主意，不是因为它不人道，而是因为“还会杀死年轻人以外的人” !
看到这里我醒悟了，本作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社会讽刺小说，而是一本仇恨言论集。年轻人的情况一概不写，也丝毫不考虑。只是一味地描写上层社会的老人们如何躲在安全的会议室内起劲儿地指责年轻人的危险性和愚蠢，甚至没有对理应处于战争状态的世界局势进行具体的描写。唯有冰冷的歧视意识（恨意），变着花样地出现，排成一长串。最后为了使这份憎恨正当化，还把这世上最无可争议的大恶人阿道夫·希特勒拿出来说事。
这些老人怀着憎恨之情最终推出的“B计划”也是恶心得“卓尔不群”。
事实上，不光是时间范围，《天涯过客》的主题也和艾尔罗伊的“黑社会美国三部曲”是共通的。即偏执的白人保守群体因恐惧自身安宁生活会崩溃而恼羞成怒。艾尔罗伊是把“不好的白人”设为主角，对他们的憎恨和恐惧进行了批判性的描写。但克里斯蒂不同，她把这种“恼羞成怒”当作忧国的义愤之声加以讴歌，把歧视主义写成了老白人们的英雄主义，其结果就是这部《天涯过客》。
透过本作，我们可以看到一群预感到自己即将没落，因而心生恐惧的白人们。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为了使恐惧正当化而诞生的牵强故事，一本因为故事牵强而完全崩塌了的小说。
老人对年轻人的憎恨，拥有者对非拥有者的蔑视；战前世代对战后世代的恐惧；帝国对殖民地的侮蔑，这些合成了“纯粹的仇恨”，充斥作者克里斯蒂的身体，侵蚀了她的理性，毁灭了整个故事。从这份仇恨中排泄出的，就是名曰《天涯过客》的域外艺术。
从第三部开始，故事的崩塌情况让人触目惊心。如此过了数章后, 终于到了尾声。到这里，我仿佛看到一个老妇正往屠戮过敌人的废墟上铺蕾丝桌布，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微笑。这一画面让我恐惧。
这是一本癫狂的书。
- ◎ 黑社会美国三部曲指《美国小报》(American Tabloid)、《冷战六千元》(The Cold Six Thousand)和《血之车》(Blood's a Rover) 。
- ◎ 赫特人贾巴(Jabba the Hutt)是系列科幻电影《星球大战》里的角色，外形像一个没有腿、浑身涂满稀泥的大鼻涕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