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格雷夫太太的卧室,米勒翻看架子和抽屉。凭着经验,他小心仔细地翻找,掀起折叠的衣服,摸摸下面,再放回原处。打开箱子,又小心地合上。米勒知道,女人往往喜欢把值钱的东西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珠宝箱上有锁,他检查了一下,估计可以用挫刀打开。正当他准备动手时,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他慢慢直起身,扭头一看,格雷夫太太正站在房门口。
“我明白了,”她说,既愤怒又蔑视,“我轻信了你的话,我早该知道,你这种人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说着,朝电话机走过去。
“你要干什么?”米勒没有料到她会这么早回来。当她拿起话筒时,他说:“如果你报警的话,这可就成了丑闻了,你不在乎丑闻吗?”
他觉得非常自信,这种事情过去也发生过,他运用同样的方法,最终都化险为夷。
她的眼睛冷冰冰的,露出嘲笑的神情。“我想这是你的最后一张王牌了,这次可不行了,我不是什么名人,年纪也大了,根本不在乎什么丑闻不丑闻的。”说完开始拨电话。
米勒向她走过去,“你最好不要打电话。”
“为什么?”她没有抬眼看他,“你以为你可以吓住我吗?”
他的手摸到一个金属雕像,抓起来猛地一挥。她举起手臂想挡住,但太迟了,她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米勒跪下来看看格雷夫太太,发现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站起来,把雕像放在桌子上,用手帕擦干净金属表面,一边擦一边低头看格雷夫太太。“笨蛋!”他说,气得声音发抖,“这是你逼出来的。”
他耸耸肩,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杀人不是一件好事情,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可是他并不害怕。这屋里只有他和格雷夫太太两个人,她对他并不重要,她和以前他认识的那些中老年女人一样,并不重要。他是几个星期前认识格雷夫太太的,或者可以说,是她找上他的。
米勒的生活来源就是女人,通常是寡妇、离婚的女人或者寂寞的老小姐。对这类女人,他非常有吸引力。米勒不像一般的靠女人吃饭的人,他没有毛绒绒的黑发,也不是满脸络腮胡子。他二十五岁,长得又矮又胖,只有五英尺四英寸高,皮肤白里透红,面颊圆圆的,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很让女人们着迷。米勒很懂得怎样运用自己的魅力。对那些不那么主动的女人,他总是装出一副无知的样子向她们请教,这往往激发起那些女人的母性本能。
米勒花了十五分钟,把各种值钱的摆设放进一个纸箱中,搬到下面的车库,放进他的汽车的行李箱中,然后心满意足地开车离去。他相信没有人看见他,他也没有留下什么可追踪的线索。
米勒一边开车,一边回忆起几星期以来和格雷夫太太在一起的情景。他们的关系并不融洽,格雷夫太太非常吝啬,一想到这点,米勒心中就感到愤愤不平。凭他们两人的亲密关系,她早应该送点珠宝给他,别的女人都送。
在他的这种行骗生涯中,只发生过一次意外。
几年前,他和一位豪斯太太有了暧昧关系,他发现,她是一个母性很强的女人。于是他就向她背起那些编出来的假话。
“孤独,”他故意像男孩子一样尖声尖气地说,“一个独生子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你想象不出那份寂寞。”他迷惘地看着前方,“我仍然可以亲眼看见……”他知道这停顿的效果,“坐在门廊的台阶上……忧郁地凝望着外面……没有朋友……没有伙伴……当母亲去世后……”声音越来越低,他突然全身一震,好像从往事回到现实。
这一招非常灵,大大超过了他的想象。豪斯太太两眼含着泪水,抓住他的手,然后他们的关系就有了进展。她独居,因此欢迎他搬进她的家,她纵容他,给他买昂贵的礼物,那种状况似乎很理想,他们两人的关系应该能维持得很长久,但是,他们的矛盾也随之而来,有一天晚上,他们大吵了一架。原来豪斯太太的一只金表和一个古董花瓶不见了,她指责是他拿的,他勃然大怒,痛打了她一顿,她倒地的时候,头部碰到壁炉的角上,他则逃之夭夭。事后,从报纸上得知,豪斯太太头骨破裂,生命垂危,幸好她活了下来,以后报纸上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在那几个星期里,米勒惊恐地四处流窜,他认为豪斯太太一定报了警,自己一定成了通缉犯。事情平静后,他才知道,豪斯太太根本没有报警。他逐渐明白,那些中年妇女是不会报警的,她们害怕丑闻。从此以后,米勒经常用丑闻来威胁女人,并经常殴打她们。
现在,米勒没有目的和计划,只想尽可能远离格雷夫太太的家。她的尸体会被发现,接着警方就会进行调查。虽然他认为自己非常安全,但也没有必要冒险。他向西部驶去,几天后到达洛杉矶。以前他来过这里,所以他知道这里许多舒适的小旅馆,适合长期居住。一般有点钱的女人都喜欢住在那种旅馆。
当米勒在国王旅馆登记时,总台的服务小姐好奇地看着他,好像奇怪这么年轻的男子为什么要住这种旅馆。
“这儿没什么可玩的。”她拿起米勒的卡片,“米勒,对不对?”
“对,”米勒向四周打探了一下,他注意到,一边是休息室,另一边是写字室。“那正是我想要的,我想轻松一下。”
晚饭之后,便认识了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米勒称赞她很年轻后,便在她眼中看到一丝光芒,这意味着,他已经引起了这个女人的兴趣。但是不久,那个女人的儿子来看她,那个儿子充满敌意地看着米勒。米勒给自己订过一条规则:不和有近亲的女人发生关系。所以他立刻放弃了那个女人。
一连好几个晚上,他总是坐在休息室或写字室,和那些女人聊天。他没有刻意追求她们,因为没有合适的目标。当人们介绍他认识一位卡斯特太太时,他发现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对象。米勒早就感觉到卡斯特太太在注意他,他也注意到卡斯特太太对他赞许的微笑。她长得不怎么样,年纪不小了,骨瘦如柴。不过她衣着很好,手上的戒指和手镯都很耀眼。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坐在长沙发上,米勒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她则漫不经心地谈到她的家庭背景,“在洛衫矶,我们卡斯特家族可是个大家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米勒并不知道卡斯特家族,不过听上去很熟悉,是不是在报纸杂志上读过?这倒值得查一查。从女人的谈话中,可以让人感觉到,她非常有钱,而且似乎是单身一人。
第二天晚上,米勒在图书馆查阅之后,又在休息室和卡斯特太太见面。她见到他似乎很高兴,迫不及待地跟他谈了起来,他开始套她的话,但这几乎是不必要的。她坦然地谈到她的家庭和往事,她的祖父1900年来到洛衫矶,买下一大片土地,这片土地现在就靠近市中心,她的丈夫是一个富有的房地产经纪人,五年前去世。
“你的孩子们呢?”米勒问。
她摇摇头。“没有孩子,我们原有一个儿子……”她停下,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然后又微笑着说,“我尽量忘掉过去。”
“我在报上读到一条有关你的消息。”
“是的,”她扬起脸,“市政府想买我那块地建公园,但我不想卖;市议会威胁说要充公。我想我是有点儿傻,我留下那块地纯粹是因为情感原因,我不要钱,我丈夫留给我的钱,我花都花不完。”
“可是你为什么住在这个旅馆呢?”米勒说。
“如果你看到我那幢房子和那片土地,你就会明白。”她说,“它太大了,我一个人住在那里干什么呢?我把它关闭了,但我每星期去看一两次。”她和气地凝视着他,“我真是不好意思,我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谈自己,对你和你的家庭我一无所知,你必须告诉我。”显然,卡斯特太太被他吸引住了。
米勒又开始了他那一套把戏:他提到早年的家庭生活;提到性情残暴的父亲,酗酒后回到家来,不是打他就是打他母亲;还有他日益衰老的母亲……这些都是即兴的表演。但是,在他的这种诈骗经历中,这一次的表演比任何一次都好。她的身体向前倾着,仔细聆听,眼睛睁得大大的,含着眼泪。他凝望远方,叙述童年的苦楚,“孤独、寂寞……独生子是个寂寞的孩子……坐在台阶上……没有朋友……没有伙伴……”
他说完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全身一震,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他可以看出,她深受感动,“多么可怕啊,”她低声说,“多么可怕啊!”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好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第二天,当她提出要去看她的那个房地产时,他表示愿意陪她前往。他们一起驱车来到市中心,那一带以前都是宽敞的两层楼房,前面有宽阔的草坪,后面有花园,但是现在大部分建筑都被拆掉了,改建成盒子般的小型住宅。
她指给他看,她的那片土地。那片土地非常大,占地好几亩。他们在圆形的车道上停下车,来到大门口,她掏出钥匙打开挂在门上的一把大锁。
他们顺着台阶来到正屋,她说:“这地方太宽敞,有点儿阴森森的,留下的东西全用布罩起来了。”
进入屋里,她打开几扇窗户,让阳光照进来。当他们穿过屋子时候,她漫不经心地指着一只中国花瓶说:“那是明代的花瓶,很值钱,我应该把它存放在后面的房子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存放在那里……不过,我懒得去动它。”她叹了口气,“自从悲剧发生后,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了。”
“我明白。”米勒说。
“说实话,屋里有什么东西,后面放了什么东西,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她说,“改天我应该来清理一下,列个清单。”她指给他看一尊玉雕像和一幅法国名画。
当他们离开时,他注意到,她从一张桌子里取出钥匙,“这儿有各种钥匙,”她说,“我也不知道哪一把是用在哪儿的,”她拉开一只抽屉,“这儿应该还有一份钥匙。”
几天以后,他又陪她去看了一次房子。他心中暗暗希望她会打开后面的贮藏室,让他看看其他的值钱东西,他暗示他很感兴趣,可是她没有作出反应。但机会来了,她去查看别的房间时,留下他一个人在那儿,他趁机打开抽屉,找到一串钥匙,顺手放进口袋。
第二天下午,米勒早早就来到卡斯特太太的房子。在这之前,他在旅馆见到她,他向她解释说,他要去办点儿事。卡斯特太太总是隔几天才去看看房子,他相信今天去不会受到打扰。实际上,米勒非常谨慎,他和卡斯特太太的关系发展得很顺,他不想做任何事来破坏这种关系。既然她不知道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那么如果他偷走一些小东西的话,她也不会知道,但是这又何必呢,她很快就会给他一些值钱的礼物的。不过,他对屋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还是感到很好奇,想要去看一看。
一进入房间,他立刻走向厨房,那儿有一扇门,通向一个长长的楼梯,楼梯角有一条小路,连着一栋小房子。当他走近时,他发现那栋房子的窗户全是铁栅栏,他向里面望了望,但看不见什么。他开始用钥匙试着开门,第四把钥匙终于滑进了钥匙孔,他缓缓地转动门把手,走了进去,那串钥匙还在孔里没有拔出来。
他正要仔细看看这个房间,突然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声响,回头一看,门已经关上,他连忙拧拧门把手,发现自己被锁在里面了,接着他听见一个女人的笑声。
卡斯特太太站在窗户外面对他说:“我早就知道你会上勾的。你迫不及待地要到这里来。”他走到窗前,看到她站在那里,“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你为什么要把我锁在这儿?”
“我知道你记得放钥匙的地方,”她说,“今天,当你说要出去办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到这里来。”
“我只是好奇,”他愤怒地说,“我不会拿你任何东西的,我也没有拿你任何东西,是不是?你开不开门?”
她假装没有听见。“你还记得一位豪斯太太吗?你把她打成重伤,成了残废。”她走近几步,把脸贴在铁栅栏上,“豪斯太太是我妹妹,我已经找你很久了。我发过誓,如果抓到你的话,就立刻把你干掉,但是现在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她离开窗户,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听到外面有开关的声音,接着房间里的灯亮起来。他向四周看看,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只有几张椅子和一张桌子,墙上装饰着一些动物的图案,很活泼。
她又走了回来,大笑着说:“很奇怪,是不是?这是一间儿童游戏室,旁边的柜子里全是玩具。原先我还不能肯定是你,一直到你向我讲那些可怜的童年故事,我妹妹曾经向我讲起过那些故事。”
米勒愤怒地喊道:“让我出去!如果你不放我出去,你可就麻烦了。”
“发火也没用,”她说,“我必须告诉你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我告诉你说,我的儿子死了,但这是骗你的,我的儿子并没有死,他现在就在这屋里。”
米勒转过身,向四周张望。
“啊,你不必担心,他现在正在后面的起居室,在我按电钮开门,让他进来之前,我必须把有关他的事情告诉你。他现在年纪和你差不多,二十五岁,别人劝我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但我不忍心。他智力低下,行动有时难以预料,不过你不必担心,他通常十分温顺——除非是生气或沮丧的时候。”
米勒双手伸出铁栅栏外。“让我出去,”他哀求说,“让我出去!”
“你没有在听?”她说,“这一点很重要,你要和气点儿,别惹恼他。”
房间另一头的一扇门开了,一个肥胖笨拙的男人拖着脚步走进房间。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两眼睁得大大的,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他向米勒走了一步,又急急地向后退了几步,他打量着米勒,皱起眉头。突然,他的脸一下子亮起来,他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门,拿出一个很大的橡皮球,然后咯咯地笑起来,连蹦带跳。
“玩球,”他说,“玩球。”他笨手笨脚地把球向米勒扔过去,米勒一闪,球从身边飞过。那人跑过去捡起球,面对米勒,发出一阵怪叫,然后,粗声粗气命令道,“玩球!”说着再次扔出球。米勒接过球又扔了回去。
卡斯特太太的声音很愉快地从窗口传来,“开始,他可能精力充沛,不过过一会儿他就累了。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适应对方。我儿子非常寂寞,从来就没有人陪他玩过。记得吗?你说过你也是个独生子。”
不久,市议会接到卡斯特太太的一封信,信中说,她绝对不出售那片房地产,如果他们企图没收充公的话,她的律师会出面打官司,必要时不惜打到最高法院。在这种情况下,市议会决定放弃整个计划。
从此以后,卡斯特家的傻儿子有了游戏伙伴,米勒再也没有办法到外面去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