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即兴曲》,戴维·肖著。
1986年宣战!敌人是金属摇滚!
“无数青少年卧室里的卡带或CD播放器是献给邪灵的祭坛,在悦耳节拍的伴奏下传播恶魔的理念。”电视福音传道者鲍勃·拉森(Bob Larson)如是说。作家雅克布·阿兰萨(Jacob Aranza)在1983年的著作《反向掩盖真相》(Backward Masking Unmasked )里宣称皇后乐队的歌曲《我们是冠军》(We Are the Champions )是“美国同性恋的非正式国歌”。拉森列举所有诱惑我们孩子堕落的乐队,不但有可想而知的嫌疑犯——齐柏林飞艇、AC/DC、黑色安息日,还有电光交响乐团、披头士和老鹰,连海滩男孩(超验冥想的练习者)、 比吉斯(相信转世)和约翰·丹佛(尝试过合气道)也没逃掉。在《米歇尔记得》、詹姆斯·埃格伯特三世的失踪(见第二章最后一节)和其他险恶指控的推波助澜下,到了1980年代中期,恶魔崇拜恐克莱夫·巴克靠多卷本短篇集(左)树立了名声,激发了血腥恐怖小说的喷溅朋克运动。戴维·肖(David Schow)生造了这个名词,约翰·斯基普慌已经全面爆发,有可能是因为人们希望借着秘密拜撒但教徒的威胁来分神,否则就只能正视现实中或许会杀死全人类的真正危险了,例如基于确保共同毁灭而建立的外交政策。
《撕开后面隐藏的假面具》,雅各布·阿兰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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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夫·巴克靠多卷本短篇集(左)树立了名声,激发了血腥恐怖小说的喷溅朋克运动。戴维·肖(David Schow)生造了这个名词,约翰·斯基普(John Skipp)和克雷格·斯佩克特(Craig Spector)同在奠基者之列。(右)《喷溅朋克》,保罗·M. 萨蒙著。
流行文化是这场新圣战的战场,重金属音乐首当其冲。1985年,家长音乐资源中心(Parents Music Resource Center, PMRC)列出了所谓“污秽15”的可憎乐队黑名单,然而它唯一的用处就是指导好奇的孩子按图索骥寻找市场上最龌龊的音乐。PMRC由华盛顿特区那些权力掮客和政治家的妻子组成,公开要求唱片公司重新审核他们与那些在舞台上表演暴力和性爱的艺人之间签订的合同。他们想办法让参议院召开了针对露骨歌词和“色情摇滚”的听证会,但除了向美国人展示扭曲姐妹乐队(Twisted Sister)的迪·斯奈德(Dee Snider)比蒂珀·戈尔 (Tipper Gore)更见多识广和心平气和之外毫无建树。这个组织唯一的成就是CD和卡带外包装上声明用语露骨的贴纸,孩子见到这个标记后的购物欲至少会增加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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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红》,戴维·肖著。 | 《动物》,约翰·斯基普和克雷格·斯佩克特著。 |
恐怖小说以最重金属的方式做出反应。电视福音传道者指控恐怖电影、书籍和游戏导致食人、谋杀、自杀、抑郁和家庭暴力,恐怖小说作家和金属乐队联合起来,将更具冒犯性的内容喷洒向保守主义者。1986年,第12届世界奇幻大会在罗得岛的普罗维登斯召开,随着《疯哥利牙》杂志(Fangoria )的专栏作家戴维·肖生造出喷溅朋克一词——指代一批新近从坟墓里黏糊糊地冒出来的小说——这种武器化的恶劣态度使得恐怖小说离灭亡又近了一步。站在最前排的是克莱夫·巴克,他的处女作——六卷本的短篇集《鲜血之书》,1984年出版于英国,1986年化身为六本丑陋之至的平装本登陆美国。
《舞台惊吓》,加勒特·博特曼著。
感谢《舞台惊吓》(Stage Fright ) 和《尖叫》(The Scream )之类的书籍,恐怖小说和重金属成了地狱里的天生一对。[请注意藏在平装本封面背后的斯坦·沃茨(Stan Watts)迷你活页海报]。
美国向来不乏杰克·凯彻姆(Jack Ketchum)这种描写起血腥场面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作家,但巴克在小说里体现出的深刻信念、高超技巧和捕捉怪诞细节的法医般眼神,讲述丧尸女演员给男人口交和断手大军向人类宣战的故事,释放了大家心中的猛兽。忽然之间,一帮年轻作家——雷·加顿(Ray Garton)、乔·R.兰斯代尔、理查德·克里斯蒂安·马特森、约翰·斯基普、克雷格·斯佩克特和肖本人——开始产出血淋淋的小说,描绘人类身躯以形形色色的方式被弯折、穿刺、践踏、剥皮、活吃、阉割、点天灯、扎窟窿、挂肉钩和砍四肢。这些边缘地带的统治者否认文学风格,使用短促、尖锐、毫无矫饰的句子,排斥上帝、美国、里根、浪漫甚至喷溅朋克的标签,他们抓住所有机会抨击这种被归类(甚至在封面印着喷溅朋克四个大字的选集里)。喷溅朋克几乎完全是个男孩俱乐部(最著名的女性鼓吹者波普伊·Z.布赖特是个变性男人),肤色白到了骨髓深处(PMRC对匪帮说唱的谴责不亚于对重金属,但没有任何作家接过这个火炬),它刚开始只是短篇小说汇成的涓涓细流,但很快就变成了裹挟着长篇小说、粉丝杂志和选集的一场泥石流。
《尖叫》,约翰·斯基普和克雷格·斯佩克特著。
只有摇滚和喷溅朋克一样鲁钝和蛮不讲理。重金属在1980年代也受到了硬核文化的辐射影响,尽管长发金属(hair metal) 和舞台摇滚(arena rock)占据主导地位,但在地下室里,音乐正在突变成为死亡金属、激流金属和碾核摇滚,食人尸(Cannibal Corpse)、尸僵(Rigor Mortis)和麦加帝斯(Megadeth)等乐队开始爬向阳光。喷溅朋克和金属摇滚是地狱里的天生一对,两个门类都释放出了寻求关注的青春虚无迸发和充满喜悦的血浆喷涌。
与无限增殖的金属音乐子门类一样,喷溅朋克不只是一个营销标签,更是一场运动。它的倡导者觉得他们是恐怖小说的未来,是反击道德多数派的对抗性力量,在用我们最赤裸裸的冲动直面人类,将里根美国遗留下的畸零怪人呈现给整个社会。但他们不只是一场运动,他们还想成为一支乐队。喷溅朋克的作者觉得世上最酷的事情就是加入一支朋克乐队(其中有几位坐言起行,尤其是约翰·雪利,还有约翰·斯基普和克雷格·斯佩克特)。他们尽可能同时出现在照片里,一起编辑选集,互相在文章里引用同伴的著作。
肖在《杀人即兴曲》(The Kill Riff , 1987)里同时写活了他的喷溅朋克和摇滚幻想,小说的主角并不是封面描绘的那把新颖的吉他霰弹枪,但书里有个名字一听就不吉利的金属乐队“执鞭之手”,他们的一场音乐会酿成骚乱,造成十三名青少年丧生,之后只得解散。死者中有个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克里斯汀,她父亲卢卡斯·艾灵顿是一位越战老兵(足够复古)。他在精神病院“休养”一年后,心理医生萨拉宣布他已康复,虽说她对他偶尔做的噩梦还是有点担心。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卢卡斯重返人间,逐个杀死乐队成员(他们各自单飞表演),噩梦立刻就消失了。
摇滚乐—喷溅朋克小说里最重要的元素是铺天盖地的血浆。乐队的前旋律吉他手杰克逊·诺克斯(Jackson Knox)被安装在监听扬声器里的定向地雷炸成肉糜(“看着就像有人把吉他手塞进了碎木机。”)前键盘手布里翁·哈丁(Brion Hardin)被乱刀戳死(“哈丁的舌头肿胀吐出,边缘点缀着唾液泡沫。”),卢卡斯用狙击枪干掉了鼓手(“把子弹打进他的嘴巴真是又快又容易,这会儿他的嘴张成了一个黑色的椭圆形……”)别担心一个人会用完武器。前主音歌手加布里埃尔·斯坦纳德(Gabriel Stannard)住在十三岁少年想象中的颓废奢华大宅里,收藏了全套武士刀,地下室还有个拿警察假人当标靶的射箭场。
喷溅朋克小说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一群面目不清的混球身穿黑皮衣和伪装服。《杀人即兴曲》的大惊喜是卢卡斯和女儿有乱伦之情,朋友们啊,证明了这个世界只存在各种各样的灰色。小说讲了很多卢卡斯如何哀悼自杀身亡的妻子,然后喜滋滋地抛出一个消息:其实是他在禁忌之情被妻子发现后谋杀了妻子。后来,卢卡斯从一个虐待女人成性的男友手上救下她,却又用木棍把她打死。人生何其黑暗。
摇滚乐-喷溅朋克小说里的另一个关键元素是作者通过角色强制性地揭示他本人毫无瑕疵的音乐偏好,角色因为彼此喜欢正确的乐队而额手相庆。这通常伴随着抨击贪婪的唱片公司、演唱会发起者、MTV和一票难求的乐队。同时还少不了要嘲笑基督徒的正确性和符合“道德大多数”标准的东西。有时候这种非难会絮絮叨叨持续一整个章节。在这些小说里,奉《圣经》为权威的人都是伪善者,他们忙着焚烧唱片、性侵儿童和嗑药酗酒,根本没时间去教堂。然而这薄薄的一层大男子主义态度——充满了乌兹冲锋枪、十字弓、皮裤和可卡因——底下隐藏着保守得令人诧异的内核。《舞台惊吓》金属的黑暗之神演奏造梦机器,这台高科技设备能让他把栩栩如生的梦境投射进听众的脑海,《惊叫》里的“后金属赛博激流摇滚乐队”崇拜撒但(两本小说都出版于1988年),两者所描写的摇滚乐完全就是基督教散播恐惧的小册子里宣传的形象。主音歌手是被宠坏的熊孩子和毒虫,沉溺于捆绑、折磨和用精神分裂症患者之血制成的毒品。地狱完全就是铁娘子乐队(Iron Maiden)专辑封面的样子,而女性都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