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末,恐怖小说是半夜三更一个人走在空旷街头,即将给他带来厄运的变态狂尾随其后:连环杀手。联邦调查局从1961年开始使用“连环杀手”这个术语,讲述精神错乱的杀人者的小说更是有着漫长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59年罗伯特·布洛克(Robert Bloch)的《惊魂记》(Psycho )。1970年,劳伦斯·霍姆斯(Lawrance Holmes)的小说《短短一段路》(A Very Short Walk )向我们介绍了一位杀人狂,让他自己讲述自己血腥而疏离的故事,从愤怒的胎儿如何在狂暴的羊水里孕育说起。朱迪思·罗斯纳(Judith Rossner)1975年的小说《好吧先生》(Mr. Goodbar )讲述了一个女人在酒吧里搭上一位陌生人,因为她自己的问题而被杀,这块文化点金石在各种杂志上激起了无数篇思辨文章。
但1981年诞生了一些新鲜事物。“连环杀手”一词在这一年进入主流文化。这一年见证了斯蒂芬·金称之为“很可能是《教父》 [60] 以来最优秀的流行小说”的出版。类型小说历史学家道格拉斯·E.温特写道,尽管这一年有许多著名小说家写出了当年第二好的作品,但毫无疑问,“1980年代初最优秀的恐怖小说”来自相比之下不太有名的惊悚作家托马斯·哈里斯,这部小说名叫《红龙》 [61] (Red Dragon )。
《红龙》,托马斯·哈里斯著。
《红龙》的文学水准很高,作者了解法医学和犯罪侧写的最新进展,它就像写作范本,激发了几十本模仿作品,但并没有突破屏障,进入主流文化的范畴。就连它特别有 1980年代风貌的改编电影《孽欲杀人夜》 [62] (Manhunter ,1986)也未能促进销售。不过,小说和电影让大众认识了其中的一个次要角色:汉尼拔·莱克特,他在等待轮到他登上舞台的那个时刻。流行文化很快就会赶上他的脚步。根据联邦调查局数据,1960年代只有19名连环杀手,1970年代见证了洪水暴发般的119名,而1980年代共收获200多名。全国上下震惊而入迷地看着一个又一个衣冠不整、有着超级恶棍名字的白人因为残暴罪行而被捕:山坡勒杀者、萨姆之子、公路杀手、萨克拉门托吸血鬼、绿河杀手、日落大道杀手、中城砍杀者。
看似突然的连环杀手涌现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忽然之间,最可怕的杀人动机变成了彻底没有动机。在《游隼》(Peregrine ,1981)里,疯狂的养鹰人带着他的杀人游隼统治曼哈顿,原因只是他觉得这么做很有挑战。在《恐怖故事》(Horror Story ,1979)里,失势的将军在康涅狄格乡间组织末日邪教,绑架了一家迷路的游客,给了丈夫一把马格南手枪,把他送到波士顿,命令他必须在晚间11点前随便杀死一家黑人,否则死的就是他的妻儿。将军的动机?完全没有。罗伯特·布洛克的经纪人建议他写《惊魂记2》(Psycho II ,1982),布洛克从命了,这本书里的诺曼·贝茨并不怎么坏。认为自己能治好他的心理医生,打算拍摄他的杀人电影的制片人,内心真正有问题的只怕是他们。
随着1980年代过去,超自然恐怖逐渐让读者感到了厌倦,老面孔的作家不断推出老一套的小说。恐怖电影全都是装模作样的屠杀片,瞄准拿它们当玩笑的青少年市场。但连环杀手小说走在犯罪小说和恐怖小说之间的钢丝上,引来了新的作家——就其中一些来说,也是更好的作家——至少他们的桥段对已经感到厌倦的读者来说还很新鲜。这些作家受到喷溅朋克运动的启发,觉得他们有资格让读者心烦意乱——非常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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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荡波》,托马斯·泰西耶著。 | 《狂喜》,托马斯·泰西耶著。 |
托马斯·泰西耶(Thomas Tessier)平静的文风诱使读者走上冰面,但冰面随即破裂,他们掉进噩梦深渊,活人被砍掉四肢关在笼子里,酗酒的整形医生向他们宣讲萨德侯爵。很少有恐怖小说作家能用成年人的性关系编织恐惧,而不是把性爱像灌奶油似的在故事上堆成小山,泰西耶的作品感觉起来比市场上的大部分小说都成熟,因此也更加黑暗。在《震荡波》(Shockwaves ,1982)里,失望的妻子发现她嫁的男人不仅是个痴迷于工作的讨厌鬼,而且非常危险。《狂喜》(Rapture ,1987)说的是个男人痴迷于他高中时单相思的对象,后者已经结婚,女儿看起来和母亲最耀眼的时候一模一样。
埃里克·C.希格斯(Eric C. Higgs)的《快乐男人》(The Happy Man )有点像给你泡热浴缸时读的《搏击俱乐部》 [63] ,这部讲述城郊居住区倦怠症的极简主义小说并不长,要是食人的内容少一些,反叛的文风足可以冒充布雷特·伊斯顿·埃利斯(Brett Easton Ellis)的中篇。一群中年雅痞被困在加州航空业毫无区别、不需要大脑的工作岗位上,周末靠昂贵的美酒和顶级大麻麻醉自己。无聊感厚厚地包裹着他们,新邻居把暴力和非法性爱带到鸡尾酒会上,终于敲开了他们的甲壳。刚开始,他似乎只是提供了一扇通向真实体验那美丽新世界的大门,但随着某个人随口说起萨德侯爵,忽然间菜单上就多了冲锋枪和折磨。让人吃惊的是,小说出乎意料地结束于对人性光辉的信心,尽管它来自将这把文学突击步枪调到全自动档,然后扣住扳机直到最后一个弹夹掉落地面为止。
剃刀、切肉刀、牛排刀和皮革加工刀都在传递同一个消息:这本书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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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鞋人》,弗洛拉·里塔·施赖伯。 | 《快乐男人》,埃里克·C. 希格斯著。 |
恐怖小说的语言甚至影响了讲述真实犯罪的书籍。弗洛拉·里塔·施赖伯,1973年多重人格畅销书《人格裂变的姑娘》 [64] 的作者,在犯罪实录《制鞋人》(The Shoemaker ) 里讲述了约瑟夫·卡林格犯下的杀人案件——这本书有V.C.安德鲁斯小说般的镂空封面和耸人听闻的宣传文案,用紧张得令人难以呼吸的文字讲述这个可悲的杀人犯如何“受到魔鬼教唆”,“被撒但般的邪灵”附体,“他过去的鬼魂”又如何折磨他。
所有的支流都在汇聚:连环杀手、真实犯罪、喷溅朋克、对怪物的同情。1988年,绞索终于开始打结,托马斯·哈里斯推出第二部小说《沉默的羔羊》并一举赢下此门类两个最大的奖项:世界奇幻大奖和布拉姆斯托克大奖。数年后的1991年,小说的电影改编版获得了五项奥斯卡大奖。忽然之间,汉尼拔·莱克特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字。二十多年来,恐怖小说编辑和经纪人急切地等待着的就是这个时刻。这是下一本《驱魔人》。这是罗斯玛丽的第二个婴儿,而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掐死它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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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痴念》,罗伯特·W. 沃克著。 | 《恐怖故事》,奥利弗·麦克纳布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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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死的呼吸》,罗伯特·W. 沃克著。 | 《刀锋》,罗伯特·W. 沃克著。 |
在连环杀手恐怖小说里,火焰这个工具属于杀人犯,而不是撒但[《燃烧的痴念》(Burning Obsession )];面具遮掩的是疯子,而不是突变人[《恐怖故事》、《兜帽》(The Hood )];让你无法呼吸的是窒息,而不是外星人[《垂死的呼吸》(Dying Breath )];泼洒鲜血的是匕首,而不是毒牙[《刀锋》(Razor's Edge )];办公室派对总是很尴尬[《办公室派对》(Office Party ),以及现实生活]。
《兜帽》,戴维·斯坎内尔著。
《办公室派对》,迈克尔·A. 吉尔伯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