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8日 星期五 中午12:43
打开奥迪A1的车锁,巴克斯特钻进车里,试图无视车身掉的漆和损坏的前保险杠。尽管开车撞到墙上已经两星期,但她仍然什么都没做。
“抱歉,小黑。”她愧疚地说,拍了拍仪表盘。
在找借口离开之前,巴克斯特又跟玛吉喝了两杯茶,发觉自己这个上午的情绪比表现出来的还要消沉。
这都是沃尔夫的错。
他们所有人都接受了芬利那毁灭性的死讯,表现出了一贯的坚忍克制。无论内心充斥着怎样的情绪,他们一定会把悲伤转化为积极的东西:去帮助玛吉,帮助他们一家,做任何他们可能需要别人代劳的事情。沃尔夫可以以他一贯的做派回归,把他尚未解决的问题装扮成尚且存疑的理论,并把足够的信念传递给他们,让他们重新怀有希望:希望芬利没有感觉自己无人可依,没有在明知道是最后一次的情况下,给她一个比往日还要久,久到令人心跳加速的拥抱,以示告别。
意识到自己又哭了,她轻声咒骂了一句。她掀开遮阳板,查看自己的妆有没有花掉。这时她看到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男人以笨重的步态靠近,大风吹拂着他的外套,看起来仿佛超级英雄的斗篷,而这显然是他选这件衣服的理由。她看到沃尔夫推开玛吉家前院那扇用来守卫前花园的摇摇欲坠的大门,走了进去,接着朝里屋走去。
“这狗娘养……”她咬牙切齿,发出咝咝声,猛地推开车门。
巴克斯特大踏步走进走廊,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穿过她头顶的楼梯平台。
“沃尔夫!”她大喊。
玛吉出现在厨房门口,对有人出现在自己家里感到相当奇怪。
“没事的,玛吉,”巴克斯特告诉她,准备上楼,“沃尔夫!”
她走上楼,看到他坐在那间暴露在外的房间的正中央背对着她,双手抱头。
“你在这儿干什么?”她问道,快步穿过破损的门框。
“我以为我错过了什么……我没有。”
他把那张翻倒的椅子扶起来,摆在地板上斑驳的血迹中央,然后坐在上面,模拟芬利生前最后时刻的姿势。房间里弥漫着失败的气息。
“我是说,你还回来干吗?”巴克斯特质问他,“没有你,我们干得很好……没有你更好。”
沃尔夫抬起头,看着她。他点了点头。
“所以?”她催促他。
“我只是……以为我可以帮上忙。”
“帮忙?”巴克斯特苦笑道,“你所做的只是延长了玛吉所受的痛苦,好像她还不够受似的!”
“他是不会自杀的!”沃尔夫提高了嗓门,争辩道,但声音却明显有些动摇。
巴克斯特赶忙把破门关上。
“你小声点!你真……不可理喻,”她对他说,“而且你确实应该去蹲监狱。你知道你在这个故事里已经不是正面角色了,对吧?你可不是什么被人误解的大英雄。你不是为了灵魂得救而赎罪的苦行者。你不过是个在自己下地狱的过程中还不断打扰别人生活的浑蛋。”
虽然对巴克斯特的长篇大论早已习惯,但沃尔夫还是吃了一惊。
“×你妈,沃尔夫。”她啐了一口。他亮亮的蓝眼睛仿佛迷路的小狗般望着她。她转过身,想开门出去。
她又试了一次。
“该死。”
“怎么了?”沃尔夫问道。
“没怎么。”
一声巨响。
“该死!”
“让我试试,”沃尔夫走上前,但当巴克斯特把断了的铜门把手递给他时,他的自信显然少了一大截,“我来搞定。”
巴克斯特退到一旁,抱起胳膊。
沃尔夫走到门口,看了看门把手,又看了看门上的洞,再看看巴克斯特。巴克斯特做了一个“好吧,继续”的手势。沃尔夫打定主意,转头面对门口,举起手,用力拍打着那扇破门。“玛吉!玛吉!”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听到门的另一边有动静:“威尔?”
“玛吉?”沃尔夫喊道,“我们被锁在里面了。”
“哦,老天。”
“你那边的把手还连在上面吗?”
“是的。”
沃尔夫等着,但什么都没发生。“玛吉?”
“嗯?”
“你能拧一下吗?”他耐心地询问。
“哦,能呀。”
仍然毫无动静。
“你能帮我们开门吗?”
“能呀。”
还是毫无动静。
“玛吉?”沃尔夫的声音里充满疑惑。
“嗯?”
“你打算帮我们开门吗?”
“不。”
她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渐行渐远,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沃尔夫转过身,对巴克斯特笑了笑。
她看上去怒不可遏。
“再过五分钟,她就会放咱们出去了。”他自信满满地对她说。
房子的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顶多十分钟。”
梅赛德斯的发动机在车道上发动了。
“胡说八道!”
巴克斯特走上前,他赶忙闪到一边。她把手指伸进原先门把手所在的孔洞里,但没有奏效。接着她蹲下身,试图从下面把门撬开,随后又把整个身体撞向门框,但只让石灰墙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痕,仿佛遭了雷劈。
“你是准备拆房子吗?”沃尔夫说道,一屁股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啊啊啊啊啊!”巴克斯特沮丧地大喊大叫。
她气呼呼地走到房间另一边,坐在窗户下面。
“或许,”沃尔夫开口,“我们可以用这个时间——”
“请你不要跟我讲话。”她打断了他。
她闭上眼睛,希望自己可以睡着。
三十五分钟过去了。
巴克斯特仍倔强地闭着眼,同时对沃尔夫渐渐发出的轻微鼾声感到恼火,后者差不多已经睡着了。
她蜷着身子,觉得有些冷,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他坐在墙边,脑袋后仰,嘴巴张着,跟刚才几乎一模一样。他看上去十分疲惫,即便是睡觉时也难掩倦意:乱糟糟的胡子、头发,外套挂在身上,仿佛变大了,不再像以前那般潇洒得体。仿佛多年来一直在他身体里燃烧的“火”已然熄灭了。她不禁回想,在贝尔马什监狱穿着蓝色连裤工作服被手铐铐在桌边的莱塞尼尔·马斯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憔悴。
即便是最猛烈的火焰,也会因缺氧而熄灭。
他睡得很安详,巴克斯特捡起地上的一个螺丝帽朝他扔了过去。螺丝帽如她所愿击中了他的前额,在地板上弹了一下。她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什么……?”沃尔夫抱怨道,捂着脑袋,一脸困惑地环顾四周。
“能不能别吵吵,”巴克斯特质问道,“有人还想睡会儿呢。”
沃尔夫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我能说句话吗?”
“当然不能。”
“你没权力对我发火。”他到底还是受不住了。
“你当真?这就是你的开场白?”
“你因为我离开而发火……但是是你让我走的!”沃尔夫说,但他既没有表现出生气,更不见半点激动,“因为我记得好像是有人搞出了自己应付不了的烂摊子,而我,做了些相当担得起‘被人误解的大英雄’的事情,准备牺牲自己来救你。是你让我走的!”
“难道你那该死的榆木脑袋就没琢磨过,也许,只是也许,你根本就不应该让我陷入那样的境地吗?”巴克斯特反驳道,与其说是十分激动,倒不如说她已经出离愤怒,“整整十八个月,你都音信全无!”
“你想让我怎么办?”沃尔夫提高了声音,“让你知道我的下落,你肯定坐不住,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会监视你。”
“你就想不出什么办法,让我在这段时间好过一点吗?”
沃尔夫本想张嘴作答,随后却只是悲伤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被拉回到她脸上的缝线处和疤痕上。
巴克斯特双手抱住脑袋。
沃尔夫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
“那天晚上,”他叹了口气,脑袋靠在墙上,“当你听到那一切消息的时候……我都能想象出:你站在那儿,在城市的制高点,跟下面的一切只隔了几片碎玻璃,”他表情十分痛苦,“是他让我走的。”
“芬利?”巴克斯特问道,显然也很痛苦。
“我想和他见一面,他不想见。他说你遇到了一个人……托马斯?”
她没有回答。
“说你有了新的搭档——那个中情局的特工,还有埃德蒙兹,他还说……”沃尔夫的声音有些嘶哑,“还说你一直让他和玛吉替你留心。”
他们都需要几秒钟沉默。
“这就是你那么肯定的原因?”巴克斯特问他。
沃尔夫耸耸肩。
“这些年,我们都见识过够多的自杀事件,”她开口道,“人们总是能让别人大吃一惊。但这并不意味着在那之前……任何迹象都没有。”
沃尔夫点点头,盯着房间中央染血的地板。
他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巴克斯特问他。
他低头看了看他们坐的地方,然后跪了起来,这时地板的夹缝动了一下。
“怎么了?”
“这个地方为什么凹进去一块?”他反问道,伸手拿了把凿子,把它插进两块地板中间。
“沃尔夫!”
木板一端翘起,出现了一道缝隙。尽管巴克斯特提出抗议,沃尔夫还是把手指伸了进去,把它抬起来。
“好玩吗?”当他不出所料,只是展示了地板下面的木格栅和金属管时,巴克斯特诘问道,“老天,每次我觉得自己能搞明白你……你在干什么?”
他换了个地方,继续把凿子插进地板缝里。
“这是芬利建的房间!”
又有一块地板被拆下来,但又只是展示了房间的木质地基。
“沃尔夫,”巴克斯特轻声说,当她看到他的最后一搏,只是为了能让他们的损失多一重附加意义时,她已经没法再对他生气了,“是芬利自己结束了他的生命。他离开了我们所有人,不光是你。”
沃尔夫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话,他走到房间角落,又拆下两块地板,然后准备对第三块动手。
“你离开的时候,”巴克斯特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讲起这一部分,“芬利告诉我,他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一个……”
当他一下子就把第四块地板拿起来,仿佛它从一开始就没被固定时,她停了下来,注视着他的表情。后者站起来,揉了揉胡子拉碴的下巴。
“那是血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巴克斯特慢慢走过去,看到他发现的新空间。它只有四块地板宽,不到一英尺深。从整齐的线条和闪亮的金属光泽来看,芬利是有意建造这样一个安全的小空间,用来存放非法的枪支和恐吓信件。
空间的金属底层上,有淡淡的红色条纹。
“大概是个……私人空间,”沃尔夫议论说,走到窗前,交织着愤怒与宽慰的困惑萦绕在他的心头,“说不定芬利不是一个人在这里。”
巴克斯特沉默不语。
“你能让法医检查一下这个地方吗?”他问她,拿出了手机,“另外我还要和当时的现场负责人谈一谈。”
“没问题,”她回应说,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这个一直就在他们脚下的小小空间,因为它彻底改变了他们眼下的情况,“你打给谁?”
“瓦尼塔,”沃尔夫说,把电话放到耳边,“告诉她我现在还不能回监狱……我想我们有凶手可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