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8日 星期五 下午5:23
安德烈娅买了店里最贵的一束花,却忘了它的尺寸不太适合放在她的天蓝色保时捷座位上。撕掉侮辱性的“早日康复”标签后,她拿着花束,按响了门铃。
一盏灯亮起,脚步声接近。
“嘿,玛吉。”她微笑着,注意到对面的女人一脸惊讶。
“安德烈娅!”玛吉大叫一声,似乎热情得过了头。
“给你的。”
“真漂亮。你不进来坐会儿避避雨吗?”玛吉奋力把挡在门口的花盆挪开,把安德烈娅领进厨房。她打开水壶,在水槽里的各种花盆中间忙活。“我今天本来打算给你写封短信的……谢谢你……谢谢你的卡片。”
工作的时候,安德烈娅收到了一个名叫托马斯·阿尔科克的人发来的信息。此人接到一项苦差事,即联系芬利的各种朋友和熟人。自从芬利五十五岁生日派对上的那场意外之后,安德烈娅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沃尔夫的导师了。但她跟芬利以及玛吉相处得一直不错,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真的很难过。她匆忙地写了几句一反常态的真诚问候,还附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玛吉寄了张卡片。
玛吉的影子映在黑暗的窗户上,似乎颇为不安。她开始给花瓶注水,但又关上了水龙头。她用抹布把手擦干,转身招呼这位不速之客。“原谅我这么问,但你是以朋友的身份过来的吗……还是记者?”
“朋友。”安德烈娅立刻回答。
这便足以让玛吉宽心了。“抱歉。”
“没关系。你能让我进门我已经很惊讶了。”
“你是来找威尔的吗?”
“是的。他在这儿吗?”
“之前在。但他已经离开几个小时了。”
“他……”安德烈娅犹豫不决,意识到自己最近的背叛行为可能已经让她失去了询问的权力,“他还好吗?”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回想起来,玛吉似乎想不出沃尔夫有过什么穷途末路的时刻。
她耸耸肩:“他可是威尔。”
这个回答似乎已经足以让安德烈娅放心了。
她们在舒适的厨房里边喝茶,边聊天。玛吉的情绪一度崩溃,她向安德烈娅吐露实情,告诉她警方已经开始怀疑她丈夫是否真的是自杀。
“有谁会想要害芬呢?”她眼含热泪,困惑地说。
二十分钟后,安德烈娅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了。她把手伸过桌子,握住了玛吉的手。“我能做点什么吗?”
玛吉摇摇头,正要拒绝,但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什么呢?”安德烈娅问她,“什么都可以。”
“威尔。”
“他怎么了?”
“他需要我们的帮助。”
“他恨我。”
“他可从来没恨过你。”玛吉大笑。
安德烈娅保持礼貌,没有争辩。
“他们以为我听不见他们说话,”玛吉说,“但我都听见了。等事情一结束,威尔就得进监狱,我们来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好不好?”她故做调皮地提议道。
“听上去你好像已经计划好了?”
玛吉以一个不置可否的声音作为回应。
“我还是怀疑他会不会原谅我。”
玛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听听我这个糟老婆子的建议吧:友谊能承受多少东西,你永远想象不到。”
“看来我又小看你了,福克斯,”瓦尼塔一边检查牙齿上有没有沾上口红一边说,她正和沃尔夫一起等着参加记者招待会,“你一直都是对的。”
他没有回答,觉得这没什么可庆幸的。他注视着挤满了疲倦的记者们的房间,他们总是被派来采写警方千篇一律的无聊声明,或是给伦敦警察局那些渴望上报纸的大人物拍照片。
瓦尼塔用大拇指擦掉了一条粉红色的道子,还特意给乌黑的头发做了个卷。“我看起来怎么样?”
感觉这是道送命题,沃尔夫保持沉默。
“谢谢,”瓦尼塔微笑着,显然已经想象自己听到了一句恭维话,“准备好了吗?”
“我想是的。”
“福克斯,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她得意地对他说,“如果我把我的工作做好,等他们提问的时候,我会堵死他们提问的所有出口。那场面会非常尴尬。所以……你准备好了吗?”仿佛她刚刚在一部典型的美国体育励志电影的半场更衣室里,对着队员们发表了一场鼓舞人心的演讲。
“我想是的。”沃尔夫耸耸肩。
瓦尼塔泄气了,“你拉链没拉好。”她提醒他,然后推开门,自信地走了进去。
一名好事的摄影师在沃尔夫慢吞吞走上来之前,兴奋地拍下了这位两次当众丢脸的前警探拉拉链的照片。
在他经过人群时,他们认出了他。“是威廉·福克斯!”
沃尔夫的眼睛一直盯着瓦尼塔身边的空座位。
“他不应该戴上手铐吗?”有人问道。
他努力克制自己用没戴手铐的手赏那个令人作呕的女人一根中指的冲动。
“这家伙胖了,比以前性感。”全是男记者的前排有人议论道。
沃尔夫绊了一跤,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坐到位子上。记者们把录音设备举过头顶,仿佛演唱会上粉丝们手中的荧光棒。
瓦尼塔清了清嗓子,先是对新闻界的各位能在百忙之中参与这次招待会表示感谢,然后就开始宣读自己精心准备的声明:
“……关于退休警探芬利·肖死亡一案,警方找到了新的证明他的死亡仍存有疑点的证据……”
隐瞒芬利的身份或是他的疑似自杀,现在都已经毫无意义。沃尔夫、巴克斯特和其他调查人员出现在他家附近的照片已经传开,这意味着邻居们可能已经跟记者接触了,他们无疑都在考虑自己对玛吉的忠诚究竟价值几何。
“当然,关于肖探长,你们中很多人都是通过拼布娃娃案认识他的。”瓦尼塔继续说,把话题引向她身边的沃尔夫。
“他是个狡猾的老傻瓜,曾经被人用消防水枪从大使馆屋顶上轰下来。”沃尔夫笑着补充说。
台下传来几声窃笑。
“确实。”瓦尼塔说,已经失去了主角的身份。现在房间里的每一双眼睛都盯着沃尔夫,她认为现在结束恰到好处:“威廉·福克斯将在调查期间以顾问的身份与伦敦警察局合作,将提供卓越的专业知识和丰富的经验,为迅速破案做出贡献。他的付出已经被证明颇有价值。”
人们开始提问,但瓦尼塔阻止了他们。
“目前,我们仍无法详细了解前警探福克斯在过去十八个月里的行踪。”
台下响起不满的抱怨声。
“我们仍需完成一项调查,所以不能顾此失彼!”她必须大声喊叫,才能盖过人们的议论声。然后她跟沃尔夫对视。“不过,请各位放心,到合适的时机,我们会充分且合理地公开,”她回头望向台下,“对于这一点,各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所有人的手都举了起来。
沃尔夫低声咒骂了一句,但忘了面前还有一个麦克风……声音透过广播系统传遍会场。
“老天!”瓦尼塔喘着粗气,走进克里斯蒂安的办公室,“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克里斯蒂安用手抹了抹眼睛,然后开始在抽屉里寻找纸巾。
瓦尼塔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包,递给他。
“谢谢。”他一边轻轻擦着眼睛一边说,注意到她低头看着他桌上一沓褪色的拍立得照片,便拿起一张递给她,“那是我……右边那个。”他告诉她。
她扬起眉毛。“马尾辫不错。”
“时代不同啦,”克里斯蒂安笑着说,“左边那个是芬,一如既往地‘修边幅’。中间的是他妻子玛吉。”
瓦尼塔微微一笑,把照片递还给他。
“我得说……今天很有挑战性,至少可以说。”他承认。
“他是你的朋友,”瓦尼塔解释说,“而我,从另一方面讲,跟他没有瓜葛。所以我可能不是谈论这个的最佳人选。”
“说得没错。”克里斯蒂安站起身。
在解决拼布娃娃案失败后的警局重组过程中,瓦尼塔参与了警长的竞争,并通过出色地完成一系列任务的表现赶走了前任,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也许你该花点时间,”瓦尼塔提议道,面带微笑,“想想你自己。稍微退几步。”
“哦,吉娜,我会想念你紧咬在我身后的感觉的,”他笑着对她说,“记者招待会怎么样?”
“不出所料。”
“那就是很糟糕的意思,对吗?”
她把手里拿着的文件扔进他的文件盒,朝门口走去。“晚安,”她说道,“小心身后。”
“我们现在已经进入相互威胁的阶段了吗?”克里斯蒂安问道,“恐怕我错过什么备忘录了。”
她转过身,面对他。“其实恰恰相反。一些非常聪明,自然也非常危险的人,为了让肖的死像是自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现在我们公开宣布要追捕这个人,这些本来完全无意逃跑的人,你觉得他们会做何反应?”
克里斯蒂安看上去很忧虑。
瓦尼塔对他微笑:“好吧,晚安!”
沃尔夫在一家破烂的外卖餐馆外转悠,又咬了口他的比萨。街对面,一个巨大的宣传板在周遭沉闷的氛围中明亮夺目:
《拼布娃娃:狼[1]“无可逃》
系列首映——2月28日星期日晚上8点
仅从海报上看,这家电影公司就进行了某些随意改动。比如沃尔夫似乎被重新想象成了一位男模。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而从他身材的凸起部分来看,他们要走的是“俊朗硬汉”路线而非“中年大叔”路线。一个表情凶狠的女人站在他身边,双臂交叉,背对着他,另一个漂亮的红发女人则在另一边摆出了相同的姿势。
在记起自己还要回监狱之前,沃尔夫已经开始往帕丁顿格林警局的方向走了。有人“欢迎”他回家,而在愉快地走进牢房后,他发现今晚的第一批酒鬼已经入住了。他关上门,看到早上的衬衫已经被熨好并挂了起来,乔治甚至还替他收拾了房间。
鉴于无权修改自己在屏幕上的形象,他放弃了最后一块比萨,转而做了七又四分之一个俯卧撑。接着他绷起自己的肌肉,朝镜子走去。不需要继续伪装的他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的胡须,接着拿起了剃刀。
桑德斯在静了音的电视机前睡着了,他的椅子旁边摆着三只空酒瓶以及他在深夜11点光顾汉堡王的证据。
他跟埃德蒙兹在这一天沦落成了通信员,先后两次登上飞机,经过了三次安检,跟苏格兰所有的海关执勤人员都翻了脸,才从达尔马诺克警察局总部拿到了支离破碎的证物箱。受了沃尔夫的大发现的刺激,埃德蒙兹建议他们可以去询问跟其中一宗旧案相关的两位人士,以充分利用这次旅行。然而由于在这两个不愿意合作的人身上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还在他们的公司浪费了半天工夫,两人只好坐飞机回来。
凌晨3点,桑德斯被惊醒,他装在户外的安全灯被触发了,似乎有人靠近了大门。轻轻的咔嗒声传来,接着便是玻璃碎片落在碎石路上的声音。他呻吟着站起身,差点因为踩到空酒瓶扭伤脚踝。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打了个哆嗦,向外面停车场的方向望去。鼻息模糊了玻璃,什么都看不清,他打算重新回到椅子上,这时警报器响了,橙色的灯光在潮湿的地面上格外耀眼。
“有没有搞错!”他大喊一声,抓起料理台上的钥匙,跑进走廊时还抄起一根板球球棒当武器。
只穿着袜子、平角裤和T恤,桑德斯踉踉跄跄地下了楼,冲进寒风当中。确实是他的车的警报响了,但停车场里并没有其他人的踪迹。他关掉警报器,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发现驾驶席一侧的车窗已经碎了一地。车里的储物箱大敞着,里面的东西散落在座位上,卫星导航仪不见了。他愚蠢地把它落在外面,把埃德蒙兹送回家后,他累得什么也想不起来。
考虑到大半夜什么都做不了,他只好依次检查车门。这时他发现后备厢也敞开着。
“浑蛋。”他咕哝了一句,把它合上,然后回去睡觉。
注释:
[1]狼”与“沃尔夫”的拼写同为“wol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