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9日 星期六 早上7:53
不管巴克斯特让托马斯换了多少个新闻频道,安德烈娅·霍尔那张完美绝顶的脸似乎贴在了他们家的电视屏幕上。在去厨房的路上,她拿起遥控器,手指却在“关”的按键上方停下了。她认出了那个女人穿的黄色T恤。巴克斯特也有一件同样的衣服,埋在衣柜的最下面,上面印着:
放了沃尔夫!
通过对一位无趣的政治家的艰难访谈,这位著名的新闻播音员重启了几年前支持沃尔夫,为他争取自由甚至是重新获得职位的运动。火化杀手的最后一幕发生的那个早上,原本已经被广泛认定成足以让沃尔夫的命运盖棺论定的草率行为,现在却成了一个英雄人物在背水一战时的力挽狂澜。公众的义愤填膺被引向对系统本身的攻击,是它如此弱不禁风才让一个极其危险的连环杀手从指尖溜走。这样一来,“重新考虑立场”的社会声音也开始将沃尔夫重新描绘成人民的真正捍卫者。
然而巴克斯特却深知,真相从不是非黑即白,它在二者之间的灰色地带。
“早安。”托马斯微笑着从走廊走过来。
他还穿着睡衣和可笑的拖鞋靴。巴克斯特关掉电视机,从他手里接过一杯咖啡,跟他到厨房一起喝。
“我真的要迟到了。”她算是跟他打了招呼,把杯子放到桌上,套上前一天晚上随便丢下的靴子。
“为了你的工作,你也得把这个解决掉。”托马斯说着,举起一块巧克力牛角包。
她看都没看,凑上去咬了一口。
“我看到福克斯回来了。”托马斯一边说,一边往她的黑咖啡里加了根吸管。
“是啊,”她边说边扣上衣扣子,嘴里含着食物,支支吾吾,“我还想跟你说来着。”
托马斯摆摆手。“你还好吗?”
和沃尔夫之间的复杂关系,她从没跟托马斯说过谎,但也没和盘托出。
“没事。”她站起身,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在去门口的路上,她注意到圣诞树下面的礼物堆里又多了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我今天得把树枝取下来,”注意到她在看圣诞树,托马斯说,“开始有味道了。”
“明天吧?”她提议。
他咧嘴一笑:“终于可以过圣诞节了?”
巴克斯特没忍住,也跟着笑了。她点点头。
“烤肉大餐?”托马斯问。
“那太棒了。”
“《圣诞老人2:圣诞娶老婆》?”他兴奋地喊道。
“只要看完那个再看《小鬼当家》就行。”她打开门,大声回应。
“我能让我妈一起过来吗?”
“不能!”
在公共机构出入时,沃尔夫必须有人陪同。幸运的是,他跟桑德斯在同一时间抵达了新苏格兰场,后者签了名,陪他一起穿过大厅。桑德斯的搭档走近他们。
“还好吗,伙计?”大嗓门桑德斯嚷道,“想我没有?”
“你最近没来?”布莱克问道,停下来跟他们聊天,“抱歉,没注意。”他转向沃尔夫,对他点点头。“芬利的事,真抱歉。”他说着伸出手。
沃尔夫和他握了握手,把刚拿到的彩色便条塞进口袋。
桑德斯扬起眉毛:“我该好奇吗?”
布莱克转向他:“也许不要。”
当沃尔夫、巴克斯特、埃德蒙兹、克里斯蒂安和桑德斯都在等乔回来时,法医实验室里的氛围很诡异。他们朋友的尸体放在这个房间的某个地方,藏在一扇制式冷藏柜的门后,他们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尽管不想这么做,但巴克斯特还是把目光投向了沃尔夫。他看上去和前一天截然不同:胡子剃了,穿着一件得体的衬衫,看起来仿佛是她很久以前记忆里的那个沃尔夫……在拼布娃娃案之前……在火化杀手案之前……在一切变得如此糟糕之前。
她注意到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彩色便条。她并没有问他那是什么,而是把注意力转向桑德斯。即使按照桑德斯自己的标准,他今天看上去也相当糟糕。
“你怎么比以前还憔悴?”
“昨晚太难了,”他打了个哈欠,大大的眼袋挂在眼睛下面,“我的车又被人砸了。”
巴克斯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
“别担心,”桑德斯对她说,“昨晚送埃德蒙兹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把所有证物盒都拿走了。”
“那就好,不幸中的万幸。”克里斯蒂安说,他一直在听。
“我的车窗还没修,卫星导航仪大概也拿不回来了。”桑德斯指出,“不过你高兴就好。”
门一开,乔走进来,放下手里的设备:
“欢迎各位!欢迎各位!”他热情地向大家打招呼,“我需要采集各位的DNA和指纹,不过首先我得说:昨晚很有意思……”
他快步走到一台笔记本电脑前,电脑旁边摆着一摞打印文件。
“我已经得到地板下面血迹的匹配结果了。”
“得到了?”埃德蒙兹问道。
“没错,因为是芬利的。”
克里斯蒂安清了清嗓子:“这对我们现在有什么帮助?”
“是没什么帮助,”乔承认,“不过里面的纤维并不是来自芬利去世时穿的衣服。”
“所以……”克里斯蒂安开口说,想搞清楚这个奇怪的小个子男人为何如此兴奋,“你觉得那是别人身上的吗?”他说了个显而易见的推测。
“是的。”乔点点头,像个疯子一样咧嘴傻笑,已经准备进行他计划好的下一话题,“想想看:我们之前证明的只是可能在某个时间点,有人跟芬利一起在那间密室里,藏在那个隔层当中。但现在我们知道有人跟芬利一起在那间密室里,藏在那个隔层当中,而且他的衣服上沾了被害人的血……看出区别了吗?”
五个人一脸茫然,作为对他的回应。
“这是有区别的呀!”乔向他们强调。
“只是一种可能,”克里斯蒂安说,“说不定是芬利自己某一天下到过那个地方,然后在那天穿了不同的衣服?也许就是建这个隔层那天?”
“理论上,这么想也没错……但我不这么想,”乔还在负隅顽抗,“我们来看下一样东西。”他戴上一次性手套,把一把仿制枪放在托盘上,它和在芬利身边找到的那把十分相似。“沃尔夫……”
“白大褂?”
“你能过来把这把枪拿起来吗?”
沃尔夫热情地走到乔跟前,用手指包住枪柄,然后用另一只手把它托起来,调整好手指扣在扳机上的位置。
“很好,”乔微笑着,“请你再把它放回托盘……好的。现在我们来检查一下。”
他关上灯,然后轻轻打开一盏紫外线灯。紫外线灯在他手中嗡嗡作响,仿佛一柄光剑。人们聚在紫外线光线周围,挡住了黑暗;沃尔夫的指纹闪着明亮的光,覆盖着枪柄和枪管。
“到处都是,对吧?经过同样的测试后,我们再看看芬利的枪。”乔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向他们:枪柄上面排列着一排相对整齐的指纹,扳机上则有一个模糊不清的部分指纹,“只有我觉得这个指纹分布太整齐了吗?”
“尤其是对一个整晚都在酗酒的男人来说。”埃德蒙兹补充。
“最开始你可没这么说。”巴克斯特指责乔。
“当他置身一间密室,从容地拿起枪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乔耸耸肩,“但你们让我提出任何可疑的情况,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把这点提出来。”
巴克斯特皱了皱眉,没再说话。
“而且尸体方面也有类似的情况,”他继续讲,没有注意到他的听众们对他的毫无顾忌感到不适,“原本认为是他自己弄的磕碰伤,仍可以保留这种可能。唯一明显的伤处是鼻梁软骨的挫伤,但这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跟桑德斯一样,芬利脸上估计也没少吃拳头。”他放声大笑。
没人回应他。
“无论如何,某人在掩盖行踪方面做得很出色。我们掌握了谋杀现场,但仅此而已。结论:我不确定我们是否还能找到更多线索。”
“无论这结果好与不好,我们的工作都不会有改变,”看到同伴们沮丧的表情,沃尔夫说道,“我们还得继续:寻找动机,追查那支枪。其他的都不重要。”
离开新苏格兰场后,克里斯蒂安开车到马斯维尔希尔区看望玛吉。玛吉说她打算在调查结束后把房子卖了。她受不了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法像芬利原本设想的那样,让孙子孙女住在那间房间。克里斯蒂安答应帮她卖房子,再找个地方给她落脚。为了让她高兴一点,他做了一个极为冒险的尝试,做了他的“拿手好菜”马麦酱[1]煎蛋。出人意料的是,这道菜吃起来竟然比它的名字还要可怕。
“不大好吃,是吧?”他边问,边把自己杰作的残渣刮进垃圾桶。与此同时,玛吉正在喝第三杯水。
“倒没有,只是我尝不出是什么味道。”她笑着说。
“你知道,有很多幸运的姑娘早上一睁眼就可以吃到这道菜。”
“那她们中有人回来过吗?”
克里斯蒂安不得不停下来,沉思片刻。“既然你说到这个……”
玛吉笑得前仰后合。
“我有件东西给你。”玛吉说着,站起身,消失在走廊里。
片刻过后,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纸箱。纸箱上面有伦敦警察局的标志以及大大的红字“证物”。
“这是什么?”克里斯蒂安皱着眉,问道。
“哦,跟这个盒子没关系。芬利经常从单位拿一些回来用。车库里都是。这里是一些旧照片,警局的一些东西,还有些剪报。我觉得你可能想要。”
“你确定要给我吗?”克里斯蒂安从她手里接过盒子。
“只是些东西而已,”玛吉说,“不是他。”
12点14分,克里斯蒂安向玛吉道别,带着一盒纪念品走到屋外的阳光下。显然一位邻居向记者报了信,赚到了五十英镑,这导致克里斯蒂安的雷克萨斯附近聚集了一小群记者。
挤出一丝微笑,他朝自己的车走去。
“局长先生,请问这个案子现在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吗?”
“嘿,你知道我不能跟你谈这个。”他笑着,腾出一只手,去开车门。
“盒子里是什么呢?是您刚刚发现的证物吗?”
“说不准,”克里斯蒂安回答,“抱歉。”他从一个摄影师身边挤过去,打开了驾驶室一侧的车门。
“局长先生,关于谋杀肖探长的凶手,您现在掌握了什么线索?”
克里斯蒂安钻进车里,关上车门。他发动汽车,降下车窗回答。“线索?我想……我得说芬利他是……他是我的……”
“局长先生?”记者在他即将离去时催促他。
“芬利不该这样死去。”他说,神情恍惚,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他和玛吉,都应该获得更好的生活。那些该对他的死负责的懦夫,应该因他们的所作所为永远被烈火灼烧……我掌握的就这些。”
克里斯蒂安在瞠目结舌的记者们面前升上车窗,慢慢驶离。
注释:
[1]马麦酱(Marmite)是一种使用啤酒酿造过程中最后沉淀堆积的酵母制作的酱料,主要在英国及新西兰生产,含有丰富的维生素B。马麦酱颜色为浓棕色,带黏性,有独特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