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10日 星期日 上午9：10

巴克斯特坐在托马斯家的浴室地板上，头上开着淋浴，手里拿着托马斯给她的戒指。热水淋在头上，似乎让她对于自己还没准备好面对的想法变得迟钝。四十分钟的淋浴让她的手指失去了知觉，托马斯已经敲过两次门。

她伸手，转动旋钮，关掉淋浴器，感觉到湿漉漉的皮肤上的阵阵寒意。不到几秒钟，她的头脑便恢复了运转。但她对此无法忍受，只能再次转动旋钮，让内心的骚动平息，直到她的世界里只有水落下的声音。

“放了沃尔夫，伙计！”

“这家伙还没走？”在和玛吉一起回到急诊室的路上，沃尔夫皱着眉头。

他们被告知克里斯蒂安已经转进了私人病房，可以在早餐后去探视，他们可以先去医院食堂吃个早饭。沃尔夫对玛吉脸上诡秘的微笑感到困惑，但她只是回答，自己相信克里斯蒂安的情况正在好转。

他们走进狭小的私人病房，沃尔夫的轻松表情立马僵住了，他低估了克里斯蒂安受到的攻击的严重性。他对此感同身受，想起了自己被袭击后第一次照镜子时看到的惨相。不过克里斯蒂安的情绪似乎很好，三个人闲聊了十几分钟，玛吉找出不少老照片来充当谈资。

“玛吉，我不想听上去这么粗鲁……”沃尔夫开口。

“你们这些警察，总是有警察的事要谈。”她替他说完，似乎对自己总要给他们腾出私人空间这件事早已见怪不怪。

沃尔夫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没事，”她站起身，“我去候诊室等着。”

给了克里斯蒂安一个安慰的拥抱之后，玛吉让他们单独谈话。

“有什么消息吗？”克里斯蒂安满怀期望地问。他的一只眼肿得合不拢，还被磨砂面的安全气囊灼伤了。

“没有，”沃尔夫回答，“谁在调查你被袭击的这个案子？”

“他们留了张卡片。”克里斯蒂安说，指了指床头柜。

“我会跟他们联系。”

“好……但我想这不是你让玛吉离开的原因吧？”

“不是，”沃尔夫承认道，“桑德斯还没查到你那天晚上回芬利家时出租车公司那边的记录。也许你用的出租车不是你在叙述里提到的那家，或者——”

“好，我们可以接着聊聊。”克里斯蒂安打断了他，瞥了眼开着的房门。

沃尔夫起身把门关好。

“我本以为不会被人发现的，”克里斯蒂安说，“那晚是我自己开的车。”

沃尔夫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天知道当时我超出了酒驾限额多少，”他继续说，“一看到那条短信，我就慌了。我赶紧跳上车。威尔，你应该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我得承认，我犯了错。”

沃尔夫琢磨了一会儿，站起身。

“用了别家公司的车，”他总结说，扣上外套，“不出我所料。”

听到门响，巴克斯特心头一紧。

把咖啡杯往右边移了几英寸后，她觉得自己更喜欢它原本所在的位置，于是又移了回去。她望向前门，荒腔走板的艾德·希兰[1]的 《积木屋》正在不断逼近。“呜呜呜呜呜！”托马斯哼着颤音，在脚垫上蹭了蹭鞋底，放下钥匙，才发现她坐在那里。“欢迎回家！圣诞树不见了，你很高兴吧，”他对她说，边闭眼睛边深深地吸了口气，“闻闻，这清新的空气——我想可能是厄科大便了。”

确实如此。

托马斯从喋喋不休的电视机前走过，吻了下她的前额。巴克斯特坐在原处，一动没动。

“咖啡？”她提议道。

“哦，天哪。”托马斯说着在桌边坐下。“出什么事了？”他握住巴克斯特的手，风衣都没顾上脱，她的手却慢慢从他掌中滑脱出来，“埃米莉，怎么了？”

巴克斯特清了清嗓子。“你知道我们生活里都会有那种人吗？”她说话开始颠三倒四，像是病了。“那个人？突然逃走的那个？”

“我……想想。”他回答，同时关切地注意着她的状况。

“就像你跟我说的那个女大学生，”巴克斯特说着，试图回想起那个故事，“叫杰玛什么的？”

“杰玛·霍兰！”托马斯点点头，不禁露出笑容。

“没错，就算你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但如果她现在开门进来，你会有什么感觉呢？”

“我很清楚她现在已经是个‘他’了。”托马斯说。

巴克斯特有些恼火。“好吧，这例子不好。但威廉·福克斯……沃尔夫……他就是我那个‘逃走的人’。”她解释说，抬头和他对视。“我昨晚没回家，是因为——”她屏住呼吸，“我和他在一起。”

托马斯一脸困惑。

“我说的‘在一起’就是那个‘在一起’。”她进一步解释。

“我觉得这没什么问题。”

“好吧，但还是——”

“你想让我‘知情’。”

“我不知道这在现在还有多重要。”

“对，”他表示同意，一脸茫然，“我想大概不重要了。”

“我可以找一些烂借口，比如被你的求婚吓坏了，或者昨晚喝太多了。我可以把上个月发生的一切也拿来做解释，但这一切都不过是借口。”

托马斯点点头，电视上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个欢快的广告。

“我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她继续说，把戒指盒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我猜你会想要把它拿回去。”

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她：“所以，就这样了，是吧？”

“嗯。我只是想——”

“你用不着这样。当我说想和你共度余生时，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想这样，拒绝我也没问题。抱歉。”他说完站起身。

“你要去哪儿？”

“外面。”走过沙发，托马斯拿起遥控器，却发现下一个电视台的广告比上一个还要让人难以忍受。但他对此十分淡定。

“外面哪儿？”

“走一走。”他烦躁地回答，手不停按着遥控器，但无济于事。最后他把这个黑色的小东西朝电视机砸过去，这似乎才起了一点作用。“抱歉。”他再次对瞠目结舌的巴克斯特说。当他走到门外时，电视机还在冒着烟。

沃尔夫终于冲了个澡，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对其他人更是如此。他和桑德斯利用下午时间会见了调查克里斯蒂安遇袭一案的埃塞克斯警局的警探。袭击案的受害人是伦敦警察局的局长，这一点足够令人震惊，但这对调查本身显然也十分有益。警探们铆足了劲，唯恐自己的全力付出还不足以让此案水落石出。他们同时也对另一个警探团队的介入热情高涨。

然而，一夜过后，他们的调查并没有太多成果。那辆三菱卡车已被找到，被人遗弃在哈特菲尔德附近的一条骑马专用道上，熊熊燃烧着；法医还在现场提取证据。在对街道摄像头的录像进行高清处理之后，他们已经可以断定两名嫌犯基本上是男性——身高超过六英尺，肌肉发达，经验丰富，可以在完成任务后把现场清理得一干二净。现场残留的物证已被全部收集并带回警局进行编目。

闻上去干净了许多之后，沃尔夫把一条毛巾裹在腰上，半裸着大步穿过帕丁顿格林警局，回到他的牢房里过夜。

埃德蒙兹已经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他在一盏绑在剪草机上面的破灯底下继续工作。他把花园当成了办公室，撇下蒂亚和利拉，让她们自己看星期日下午的电影。他给自己写了张便条：提醒自己，进一步搜寻那伙人在船舱仓库以外活动的档案。有关那批毒品的调查已经展开，他认为这条线索将对他们产生直接影响。他向后一靠，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令人满意的咔嗒声，这时房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他弄翻了凳子，匆匆穿过自家黑暗的花园。

“亚历克斯！亚历克斯！”蒂亚叫着，打开了厨房灯，利拉正缩在她怀里号啕大哭。

他一进后门，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串湿靴子留下的脚印出现在地毯上，有人从客厅进入，还在厨房里悠闲地转了一圈。

“有人进了房子！”她喘息着，摇晃着利拉，希望她平静下来。

“待在这儿。”埃德蒙兹对她说。他拉开餐具抽屉，找到一把刀。

他走进客厅，发现沙发周围也有一圈脚印，这名闯入者显然是在他的未婚妻和女儿熟睡之时在她们身边绕了一圈。意识到这一点，埃德蒙兹不禁心头一颤。他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于是冲上楼梯，沿着脚印寻找。他检查了衣柜，然后又跑下来，这时气味变得越来越浓。他一进门廊，便听到里面有咝咝的声音。三个证物箱被重新码放，叠在一起，看上去像是正在融化。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这堆融化物，检查了浴室，然后走进房前的花园。他一路小跑，来到路边，但结了冰的街道上却没有任何动静。他站在原地，在黑暗中观察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回屋，踢了踢那堆残骸，希望能保留下些什么。最后他匆匆回到自己家人身边，同时拿出手机，拨通了巴克斯特的号码。

“酸？”桑德斯问道，乔正蹲在埃德蒙兹家地板上的那堆东西旁边。

乔摇晃着手里的罐子，把它举到灯光下，看着里面旋转的液体逐渐变红。

“没错。”乔站起身，回答道。

埃德蒙兹惊魂未定：“他们就拿着这东西，在利拉身边转了一圈。”

当巴克斯特伸手握住埃德蒙兹的手时，沃尔夫似乎很震惊。她从一进门就绕过他身边，避免跟他对视。

“她们去她妈妈家了吗？”巴克斯特问道。

埃德蒙兹点点头。

“所以我们大家都可以认为，我的车被撞到也不是单纯的事故，对吧？”桑德斯问道，“先是我……然后是局长……现在是埃德蒙兹。我们被人盯上了。”

“这意味着我们离目标也更近了。”沃尔夫说。

“大概离被灭口也不远了。”桑德斯喃喃自语。

所有人都皱着眉头望向他。

“怎么？”他一脸无辜地问道。“说说而已。”为了换个话题，他转向巴克斯特，“沃尔夫说昨晚他干的事真是不值当。”

“啊哦哦哦哦！”埃德蒙兹发出尖叫，因为巴克斯特的指甲抠进了他的皮肤。

“他只是说自己好像一直在等待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意识到周遭气氛有些不对，桑德斯赶忙解释说，“他觉得不爽。”他又补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下去。

“他跟你说什么？！”巴克斯特说，显然这时她已经不再回避和沃尔夫的眼神接触了。

其余人则望向桑德斯，大家都不确定他说错了什么，包括他自己。

“呃……他说他只是想打个盹儿，但没睡成。”

巴克斯特气得张大了嘴。

“我想，”沃尔夫开口，终于可以自己收场了，“他说的是后来我们在候诊室长椅上躺着的时候。”

“是啊……是啊。”桑德斯耸耸肩，一脸困惑。

“哦，”巴克斯特叹了口气，“我没待上一整晚，先回去了。”

“她大约是……”

“11点走的？”

“过两分。”沃尔夫盯着她，“11点过两分。”

“还说你没在监视我！”巴克斯特假笑着说。

“当然没有！”沃尔夫回答，以最不自然的方式解释了这场尴尬的对话。他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可疑的沉默”这种东西，但如果有，现在这情景绝对当属其中。他赶忙另起话题：“我想知道这几个箱子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折腾。”

乔看着脚下的一摊残留物，做了个鬼脸。“很遗憾，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注释：

[1]即Ed Sheeran，英国创作歌手，1991年2月17日出生于英国英格兰西约克郡。《积木屋》（“Lego House”）是他2011年发表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