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1月5日 星期一 晚上9：14
篝火之夜
芬利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掌被水泥地擦伤，肺里的烟慢慢上涌，这令他感觉呼吸困难。他挣扎着喘了口气，身体的一侧感觉热烘烘的，同时手掌上阵阵刺痛袭来。
“芬！”克里斯蒂安不知在什么地方叫喊，声音倒是越发清晰：“芬，快站起来！”
克里斯蒂安扛着一大堆东西，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把几袋一公斤装的白色粉末堆到一起。芬利跪坐起来，开始收拾散落在周围的袋子。
“还有多少？”克里斯蒂安小跑着过来帮忙时，芬利急忙问道。
但克里斯蒂安并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把袋子往上摞。
“还有多少？”芬利再次发问。
“我得回去！”克里斯蒂安嚷道，大楼远端的爆炸让他不由得遮住了眼睛。
“到底还有多少？！”芬利继续追问，但他的搭档再次跑回了库房的位置。“啊！”他沮丧地躺在由海洛因堆成的小山上，放弃了抢救它们的工作。
尽管已经筋疲力尽，但芬利还是很快挣扎着站起来，继续搬运剩下的海洛因。他穿过已经变形的金属百叶窗，绕过火车的残骸，然后僵在原地，对眼前的状况大惑不解：他站在金属楼梯下面，之前克里斯蒂安会从上面把装了袋子的手推车扔给他……但现在已经没有袋子了。
手推车不见了。
克里斯蒂安也不见了。
“你这狗娘养的白痴！”芬利啐了一口，爬上已经摇摇欲坠的楼梯，重回火海当中。
凉爽的装卸间给了克里斯蒂安一种不切实际的安全感。
汗珠流进眼睛，整个金属房间就像一个巨大的烤箱。克里斯蒂安拉着手推车，走向烟雾缭绕的走廊尽头。当他经过最远端的门口时，温度已经让他难以忍受，他考虑往回走，但房间的状况却明确告诉他，火已经逼近他身后了。到达房间尽头，他费力地把手推车从尸体上面拖过去，结果不小心脱了手。
他摔到房间外面，听到门在他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该死！”他喊了一声。
整个后墙都着了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都在燃烧。
他用围巾堵住鼻子和嘴巴，开始把钞票整齐地码放在手推车上。不到半分钟后，他回到紧闭的房门前，伸手去拉门把手，结果还没碰到就听到皮肤起泡的咝咝声。他大叫一声，回头看到身后的火舌也在向他逼近，正从天花板朝他猛扑过来，让他一度愣住了神。
他灵机一动，掏出芬利给他的枪，对准铰链……
“克里斯蒂安！”
“芬！”他咳嗽着回应，“芬，我被困住了！”
芬利想要从另一边把门打开，但只弄出几声巨响，门纹丝未动。
“芬，快点！”他绝望地喊道，茫然地望着自己已经被堵住的逃生路线；他可以明确听到空气里的燃烧声，同时感觉耳边有一股股热浪掠过。
他的身后传来猛烈的撞击声。
克里斯蒂安转过身，看到一个身负重伤的人。就算他称不上小屁孩，也顶多只有克里斯蒂安这个年纪。他穿着休闲服装，显然是仓库的管理人员，而非这次拙劣的抢劫计划中的专业雇佣军。这个陌生人似乎同样因为克里斯蒂安的存在惊呆了，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随后才回过神，看到对方手中的枪，本能地扭打在一起……
两人同时举起武器，但率先开火的是克里斯蒂安。
他惊讶地望着这个健壮的年轻人倒退着跌在墙上，手里的枪滑落到地上。
芬利也听到了这边的枪声，疯狂呼喊着克里斯蒂安的名字。他大叫一声，终于徒手把燃烧着的金属门推开。他看到自己同伴手里的武器，又看到对面墙角瘫坐着一个人。他奋力扶住门。
“检查一下脉搏！”他吩咐克里斯蒂安，后者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看他死没死！”他大声喊道，把尸体拖到门口，尽可能让自己站到房间里。
克里斯蒂安这才回过神，放下枪，冲到那人跟前，炽热的天花板碎片已经开始在他周围掉落。当那人的眼睛盯着他时，他感觉一阵恶心，因为他认定那人已经死了。他知道芬利在看着他，于是把两根手指放在那人喉咙上，感觉到皮肤下面仍有规律的跳动。
“对不起，”在跑回自己搭档身边时，他轻声说，“他死了！”
“那赶紧走吧！”苏格兰人喊道，已经站在门口。
“还有钱！”克里斯蒂安在他身后喊道。
“别管了！”
“芬！”
“别管了！”
克里斯蒂安抓住手推车的把手，还想一个人把它从狭窄的门口拉过去。
“芬！帮帮我！”他尽力拽着，却没办法拉过门槛，只能无助地看着两捆钞票从平板车上滑落，瞬间被大火吞噬，“芬！”
芬利只好赶忙回到克里斯蒂安身边，用他的大手抓住金属把手。两人一起用力，终于把手推车拽了出来。
芬利站在水边，看着焰火。
在各种拍照和答记者问的吹嘘之后，他看到克里斯蒂安一个人坐着，缠着绷带的手还在颤抖。但他并没有去他的身边。
他的同事们都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看着消防队完成后续工作，或是欣赏那辆福特科迪纳上的弹孔。至少在那一刻，他们还不知道他和克里斯蒂安隐藏了些什么……他从没感觉过自己和这些共事多年的人如此疏离，一瞬间的决定便改变了一切。他真希望自己能把车开进火里，把它烧掉，把钱都烧光，让罪恶感和羞耻感统统化为灰烬。
如果我们不拿走，它们也会被烧成灰。
它们只会永远被锁在证物柜里。
没人知道我们拿了这些钱。这是没有受害人的犯罪。
克里斯蒂安的话不断在他脑子里回响。只是，这次犯罪并非没有受害人。还有一具烧焦的尸体，正是出自他们之手。
芬利把那把手枪从腰带上取下来，用一条干净的绷带托住它，以免沾上他的指纹。他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把它捡走，因为他在理智上显然相信，大火会让一切证据都不复存在。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心想。
他凝视着漆黑的水面，思考着一个谎言能以多快的速度引向下一个，并把枪管擦干净。但后来，不知怎的，他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他快速把枪裹在绷带里，塞到裤子后面，然后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继续看完剩下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