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11日 星期一 上午8:02
凌晨3点左右,在被一张金属轮床撞到之前,乔已经听完了平克·弗洛伊德的《月之暗面》、齐柏林飞艇的《第三张》以及凯蒂·佩里的《花样年华》。在成功让早班的清洁工体验到魂飞魄散后,他把身上的白床单扯下来,爬下床,去寻找咖啡因。
他眼神迷离地检查着自己前一个夜晚留下的各种任务,仿佛一具呆滞的僵尸,浏览文件,输入终端……直到来到第四块屏幕前。乔把咖啡放在旁边,瞬间清醒。他拿出一沓打印文件,在法医实验室里来回踱步,任由纸张不断掉落。
“我……这……太牛了!”他大声说,从门口跑出来,一头撞上刚被他吓得半死的清洁工,后者正在用真空吸尘器,并没有听到乔的声音。
儒歇背对着明亮的窗户。睡意很快消散,他理了理枕头,伸直双腿,赤着的脚碰到了羽绒被上的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用脚指头碰了碰,还是搞不清楚。直到坐起身,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踢霍莉的脸。
她醒了过来,儒歇赶忙收起自己的脚。
“嘿。”她微笑着,拢了拢自己的金色短发。
她看上去筋疲力尽,像只猫似的缩在他的床尾。昨天下班后她过来探望他,两人一起享用了一顿美味的晚餐:意大利面配烤吐司、奶油硬糖汁兑天使的喜悦[1]。奶酪被替换成了一把药片,稍微有些扫兴。吃过饭后,她便照顾他上床睡觉了。
“抱歉,”她站了起来,还穿着满是褶皱的工作服,“我打了个盹儿。”
儒歇感觉很过意不去。在全职工作的基础上还要照顾一个病情不断恶化的病人,这显然让她很吃力。霍莉天性善良,善良到相信自己仍可以在这个腐朽的世界里有所作为。他开始觉得,巴克斯特正在利用霍莉天性中的这一面。
“你为什么不休息一晚呢?”他建议说,只是坐直身子就让他痛得龇牙咧嘴,“出去转转……看场电影……或许可以在弗兰基和本尼餐厅吃顿晚餐,或者搞一搞你们这些孩子最近喜欢玩的那些把戏。”
“看电影,去弗兰基和本尼吃饭?”霍莉大笑道,“这就是你去城里玩时的安排?”
“听上去对现在的我来说相当不错。”他虚弱地笑了笑。
“是的……其实对我来说也不错。”
“那就去嘛!”儒歇对她说,表现得比两星期前她刚看到他时还要精力充沛。“我很想和你一起去,但,你知道的:联邦调查局……直升机……追车……枪战……死人。”
她大笑着从床上站起来:“那你觉得怎么样?”
“你猜怎么着?其实挺好的,相当好。”
“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儒歇挪到床边,“我去给你弄顿早餐。”
“你最好不要。”
“那你就答应我,休息一晚上?”他问她,同时作势要站起来。
霍莉看上去很沮丧。
最后,双方达成了协议,霍莉在出门前会给他打个电话,到家后再打一个。她答应至少喝三杯金汤力[2],作为交换,儒歇晚餐时会吃些蔬菜。他还要求去厨房跟她一起吃早餐,为此他将答应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待在卧室里。另外,两人还就开火做饭、收邮件以及看电视剧《讨价还价》等附加条件达成了共识。
在她提出抗议之前,他硬撑着把脏盘子拿到了水槽里,还为她演了一出“垂死的女主角爱上拯救她的男主角”的可怕戏码,这让此前的联邦调查局枪战都变得不那么糟糕。
“我得走了!”意识到时间,霍莉说。她开始收拾东西。“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儒歇向她保证,还把她送到门口。
两人拥抱道别,还不习惯整天都要分开。不过,霍莉似乎确实很高兴。
“我真不敢相信你今天好了这么多!”她对他说。
当她轻快地走下楼梯时,儒歇朝她挥了挥手。但当门一关,儒歇便倚靠在门上,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为了维持恢复良好的假象,他用尽了全力。他可以看到厨房柜子上的止痛药,但身子却不听使唤。于是他只能坐在门口,盯着纸袋,视线因泪水变得模糊。
“你到底在搞什么,威廉?”玛吉质问道,这时厨房里的水开了,“我都快冻僵了!”
沃尔夫蹲在敞开的前门旁边,摆弄着门锁。“对不起,再等一分钟,我保证。”
“这门有什么毛病吗?”
沃尔夫敲打了两下门把手,检查里面的机械装置。他耸耸肩,然后把门关上。
“前几天卡住了。只是检查一下,看他们换门框的时候有没有把锁装好……方便等你需要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进来。”
“你可真贴心。”
他怀疑地看着她。
“好吧,反正你对我不错,”她微笑着说,“喝茶吗?”
“我先把垃圾拿出去。”他对她说,进了厨房,拿出装得半满的垃圾袋。
他打开老式的后门,反手把它关上,然后把垃圾扔进垃圾桶。他沿着花园走了一段——两边都是成熟的灌木丛——来到后院的篱笆旁边。他爬上矮墙,透过树林,查看被人们忽视的区域。四周无人,他翻过薄薄的院墙,落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中。
“该死。”他叫了一声。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他只好先摸索着寻找手机。他觉得在巴克斯特从自己身边逃走之后,他还没做好跟她谈话的准备。不过拿出手机时,他便松了口气。打电话的人是桑德斯。
“你没事吧,乔说他找到了一些东西。”
“谁?”
“实验室那人。”
“啊。”
“局长不想被人打扰,所以我们约在12点半到医院开会。”
沃尔夫看了眼时间:“待会儿见。”
拐过又一条无法辨识的走廊时,桑德斯对沃尔夫说:“查到芬利的999电话了。总共时长二十四秒。接线员询问他需要哪种急救。然后两次对他说听不到他的声音,告诉他如果不方便说话,可以咳嗽或是轻轻敲击电话。她听到了两种不同的敲击声,然后就挂断了。没有证据表明寻求帮助的人是芬利……还是别人。”
“呃……”沃尔夫说。
“录音已经传给技术人员史蒂夫了,但我觉得没必要对这个信息保密。”
他们走进私人病房,发觉自己是最后到达的。
克里斯蒂安被扶了起来,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控制吗啡注射的按钮,身后的屏幕上显示着他的各项生命体征,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巴克斯特机敏地占据了远端的角落,这样就不必和任何人有眼神的交流或接触。与此同时,无意中提起了托马斯那次灾难性求婚的埃德蒙兹,此时占据了另一个角落,生着闷气。而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的乔还沉浸在对自己才华的钦佩当中,笑得像个傻子。
“啊!桑德斯、福克斯,快请坐。”他招呼他们,示意他们可以坐在克里斯蒂安的床尾。
克里斯蒂安把手放在吗啡按钮上:“请不要。”
“没关系。”沃尔夫说。
“你们自便……开心吗各位?”乔开口了,对房间里的氛围毫无察觉。“好吧,是这样,几年前,我申请了一个表面纹理分析3D映射系统的资金项目,他们一开始不想批,因为——”
巴克斯特大声地打了个哈欠。
“好吧,你不关心这些。打个比方,最接近的说法是给物体做面部识别……比如说……子弹。”乔微微一笑,“我昨天花了很多时间,把芬利和局长先生案卷档案里的证物输入电脑。终于找到了一件匹配的样本。”
他拿起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些金属物体。“证物A:篝火之夜仓库爆炸案中找到的几十颗子弹中的六颗,都来自同一把手枪。”
“你是怎么知道的?”桑德斯问他。
“子弹的尺寸和质地?”埃德蒙兹猜测。
“要是我没记错,”克里斯蒂安插嘴,“那天晚上开了好多枪。”
“很高兴你们会提问。”乔说,看上去确实很高兴。他拿起一张子弹的放大照片,后者的彩色线条突出了纹理形状的部分。“枪管中的微小瑕疵。子弹穿过枪管,在金属表面留下轻微划痕;同一支枪,这样的纹理总是一样的……堪称子弹的指纹——如果你们愿意的话。”
“别说得这么邪乎,伙计,”桑德斯立马接茬,用他在克里斯蒂安面前最礼貌的语气,“从逻辑上讲,除非完全不称职,否则每把枪在被交到它的主人手中之前,都会有人随便打几发的。这对你来说算新闻不?”
“哦,那跟我说的没关系,”乔解释说,“这里的瑕疵并不是说质量问题,只是会留下轻微痕迹。”他拿出其他几张子弹的照片,上面同样有彩色的线条标记。“然后我们就可以寻找这些相似的痕迹。”
“和芬利的枪吻合吗?!”埃德蒙兹兴奋地脱口而出。
“那倒不是,”乔说,听上去有点泄气。他拿起第二个证物袋,里面也装着一颗子弹,子弹已经有些变色。“证物B,”他宣布,“B代表‘屁股’。就在几天后的乔治广场,这颗子弹打在这位伟人的左屁股上——”他特意向克里斯蒂安示意,后者挥了挥手,仿佛赢得了什么大奖,“跟之前的子弹匹配度为92%!”
他的听众们看上去有点无聊。
“话筒开了吗?”他开玩笑说,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你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他的听众们似乎还是不明就里。
“还没明白?两颗子弹,同一把枪,不同的犯罪现场!那么,它是怎么到那里的呢?”
埃德蒙兹和沃尔夫齐声回答:
“那个荷兰人。”
“不死胭脂鱼头。”
乔显然对这一时刻等候多时。他再次拿起那颗子弹,“你们说的是那个在这颗子弹射出前两天就已经死掉的家伙,对不对?!”他也兴奋了起来,“所以结论是:那个荷兰人并不是唯一一个从那场大火中逃出来的人。还有其他人逃了出来。”
“那是不可能的。”克里斯蒂安说,看上去比五分钟之前更糟。
沃尔夫瞥了他一眼,注意到监视器上的心率数值在上升。
“这一切都指向那间仓库,”乔自信地对大伙儿说,“这就是关键。无论这第二个幸存者是谁,他现在都是我们的首要嫌疑人。”
注释:
[1]天使的喜悦(Angel’s Delight),是用奶油、君度、金酒调和而成的鸡尾酒。
[2]用金酒和汤力水制成的一款鸡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