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18日 星期一 傍晚6:48
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儒歇都在睡觉,不过他已经设好了闹钟,让自己可以在霍莉到来之前打开灯,快速洗漱一下,给房间收拾收拾,减轻异味。站在公寓的浴室里,他凝视着雾蒙蒙的镜子,几乎认不出自己——眼睛和脸颊都凹陷了……
这些字母乌黑,一副骄傲的模样,仿佛用毡头笔写在玻璃上,而不是他胸口的映影。他伸出手指,弄花了镜子里的映影,几乎可以糊弄自己这样做真的能够起到作用。他定了定神,低头进行每晚的评估:突出的蓝色静脉在奄奄一息的肉体上蠕动,在皮肤表面形成结节,仿佛因它们携带的毒素而节节败退。
走廊有声音传来。
儒歇担心是霍莉提早到了。他关上水龙头,拿起毛巾,走到卧室门口。听到一连串咔嗒和刮擦声,他皱起眉头,从地板上捡起一件套衫,套在身上。
砰的一声,门慢慢打开了。
他后退一步,躲进卧室,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进公寓。男人一只手拿着一把分量不轻的枪,另一只手关上房门。儒歇无助地看了眼自己放在房间另一边的武器,枪柄露在枪套外面。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过去拿枪。他考虑了一下自己可以利用的资源:一把巴克斯特留在浴室橱柜里的指甲剪、各种喷雾、一罐漂白剂。他还可以把牙刷折断,做成一把简易的塑料小刀。
当闯入者沿着走廊进入房间,他把门推开一道缝。此人看上去已经六十多岁,那道缝隙虽然还不至于让他看到儒歇,但那人已经把手放在鼻子上抵挡异味。那人在主浴室外面停了下来,轻轻推开门,确保里面没有人。
儒歇打算趁这个机会冲出房间。幸运的是,当那人转回身,走进厨房时,他犹豫了一下,这时那人把武器指向了开放式客厅的区域。但等他再次行动,一块吱嘎作响的地板暴露了他的位置。那人立刻转回头,盯着卧室,枪口指向儒歇,眼睛死死盯着门与门框之间的缝隙。
那人开始靠近。
儒歇绝望地回头看了眼卧室窗户,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二楼跳窗逃走。他觉得即便是在这样的状态之下,还是应该奋力一搏。他看着那个男人走近,后者只是停下来瞥了一眼厨房柜台上的各种药品。
儒歇抓住时机,把门又拉开一些,足够自己爬到书柜对面。这个动作引起了闯入者的注意,那人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在卧室的门上。
儒歇不敢移动。黑暗的窗户仿佛一面镜子,映照着公寓里面的状况。在持枪者和他自己的映影的紧逼之下,他无处可去,因为他知道只要持枪者稍一转头,他就会被发现。然而这位持枪者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那扇摇曳的门上,小心翼翼地接近这公寓里的最后一个房间。这让他有机会避开此人的视线,从家具中间爬过。
当那人背对沙发时,儒歇可以看到自己十分诱人的枪套挂在健身单车上方。但他不敢伸手去拿,暂时还不敢。
霍莉来早了。
她一整天都在盼望着可以见到儒歇,在午餐时间就跑出去准备晚饭的食材,结果在诊所冰尸体的冰柜里塞满了酒、鸡丁、奶酪和蛋糕。
她的心思已经飘到儒歇身边:她没注意到外面的门是半开的,被破坏的门锁下方的地毯上有一堆碎木渣。急急忙忙走上楼梯,她拿出钥匙,拎着塑料袋的手勉强把门把手拧开,用脚踢开门,走进房里,正准备和儒歇打招呼,一只粗糙的手便捂住她的嘴巴,一条胳膊抵在她的胸前,让她动弹不得。
她无法呼吸,更无法尖叫,只能在这袭击者怀中拼命挣扎。
“嘘——!嘘——!是我!”儒歇在她耳边低语道。
霍莉立刻停止挣扎,任由他松开手臂,后者把枪指向走廊后面。
“走。”他低声说,把手从她嘴巴上拿开,眼睛紧紧盯着敞开的卧室门。
霍莉吓坏了,照着儒歇的吩咐做,转身回到前门,感觉到他在她身后移动;他开了一枪,枪声震耳欲聋,同时用很连贯的动作把她拽向自己。她向后跌去,门的一部分就在她头上爆炸。儒歇把她拖进厨房时无意中掐住了她的脖子。当他们躲在橱柜后面时,双方又进行了两轮射击。
有那么一会儿,除了霍莉急促的呼吸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儒歇第一次看向她,笑了笑,仿佛他们正惬意地坐在公园里,而非躲在巴克斯特的厨房里。儒歇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但当三声枪响击碎了玻璃和花岗岩,碎片在他们头上洒落时,他突然缩了一下身子。
霍莉哭出了声,恐惧的目光投向儒歇,巴克斯特家的玻璃器皿碎片在他头发里闪闪发光。他握起她的手,把它们放在她的耳朵上,然后眨眨眼,猛地跳起,还击了三枪,接着摔在地上。闯入者冲向前门,在后退的过程中连连开枪,把玻璃上霍莉的身影轰得粉碎。
儒歇挣扎着想要追过去,但只走了几步便瘫倒在地。
“儒歇!”霍莉尖叫着,从闪光的碎片上爬到他身边。儒歇喘着粗气,胸口的剧痛让他眼里噙满了泪水。“儒歇!你怎么了?和我说话!”她抓狂地检查了他的身体,想看看是否有枪伤,但什么也没发现,“你中枪了吗?!”
他摇摇头:“只是……喘不过气。”
她伸手去拿手机,他痛得大喊。
“你会没事的,”她保证道,把手机贴在耳侧,“我叫救护车。”
儒歇握住她的手,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我在叫救护车了!”霍莉坚定地说。
他把手机从她耳边拉开,泪水从脸颊滚落。“外面。”他低声说。
她不明白。
“把我……弄到外面。”
“你不能动!”她惊愕地说。
他开始往外爬。
“儒歇!”她喊道,“好!好!”她又拿起电话,“温布尔登大街,我们在酒吧对面。请快点派车来。有个男人……我想他快死了。”
巴克斯特在半英里[1]外看到建筑物周围有蓝色的闪光。
她加快车速,远处的车灯不断闪动。转进温布尔登大街,她把车流甩在身后。她在距离公寓楼几百码[2]的地方违规停下了车,关掉引擎,沮丧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警车已经完全封锁了道路,她数了数,总共有四辆巡逻车、一支武装反应部队,以及其他各种没有标记的警方力量。
霍莉在抓狂的情况下打出的电话让她有所准备,但随后情况又升级了。救护人员给儒歇检查过伤口后,请求了警方支援。再加上附近有听到枪声的报告,这导致警方几乎派出了全部力量。
巴克斯特拿出手机,给霍莉发了信息。不到三十秒,霍莉从人群中钻出,向街道上停着的车跑过去。环顾四周,认定无人监视她后,霍莉上了车,抱住巴克斯特。
“他们把他带走了,但不告诉我带去了哪里!”她啜泣着,“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巴克斯特轻轻地把她从怀中放开,看着她的老同学:她的头发和衣服上都是血迹,双手也沾满了已经干掉了的血。
“你受伤了。”她说。
霍莉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腿上扎了些玻璃碴。”
“他们了解了多少?”巴克斯特说,准备通过处理实际问题消解痛苦。
“什么都不知道,”霍莉吸吸鼻子,“他让我把他带到街上,”她难过地说,“他还在替你考虑,就算……就算……”她又哭了起来,这几乎让巴克斯特有些生气。
“所以他们不知道有人闯进来?”
“对。”
“连那是我住的地方他们也不知道?”
“当然。”
“枪击呢?”
“这边有一半人听到了,但都觉得是来自他们那栋楼。”
“那他们觉得你是干吗的?”
“一个歇斯底里的路人甲,叫了救护车。”
巴克斯特点点头,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她说的这些表明目前情况还好。现在说这些似乎不合时宜,但她还是提醒了她,等警方传讯她时,她还得再说几个谎。
“他救了我的命。”霍莉低声对她说。
“还有我的。”
“我觉得他不会死。”
看着风挡玻璃上不断闪烁的警灯,巴克斯特的眼睛里闪烁着蓝光。“是的……我也觉得。”
注释:
[1]1英里约合1.61公里。
[2]1码合91.44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