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28日 星期四 上午11:58
好消息是,儒歇已经出院了;坏消息是,他的健康状况足以让他出席在海布里角治安法院进行的庭审了。他可以跟霍莉和巴克斯特见上一面,这也算个好消息,但到今天下午庭审结束,他还是得在押候审,这就算不得什么好消息了。
总的来说,他这些天过得相当平淡无奇。
一星期的时间里,他主要是躺在床上接受输血、静脉注射抗生素和切除坏死组织的一系列治疗,来到法官面前时他看上去恢复了不少,但仍然无法如常。他比上一次现身时轻了足足十四磅,几乎撑不起他的海军蓝西装。他按照巴克斯特喜欢的方式,把花白的头发向后梳,甚至还特意为这个场合修剪了胡子。即便这个仪式完全没有实际意义,目的只是宣布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鉴于对被告提出的指控的严重性,以及引渡一位在美国政府授权下到英国本土从事犯罪行为的英国公民的复杂性,我们决定将此案在预定的日期提交刑事法庭。”治安法官机械地宣布道。
巴克斯特和霍莉坐在空荡荡的法院后部,她们被安排在一个可以看到儒歇背部的廉价座席上。儒歇已经对审判感到厌倦,并且因一个飘在空中的绒毛球变得心烦意乱。
“同样,鉴于指控的性质,嫌犯将继续被羁押,不得保释。”
“法官大人,”儒歇的辩护律师说,“我们想请求把我的当事人关押在伍德希尔监狱。”
“理由是什么?”那人毫无生气地回应。
“为了避免我的当事人与他直接参与逮捕的在押人员接触,这样既有利于即将进行的审判,当然也有利于他的人身安全。”
“合理的请求。”冷漠的法官总结说,看着儒歇。儒歇愉快地笑了笑,正如他所期望的,那个绒毛球刚好落在法官的秃头顶上。“同意。休庭。”
儒歇转过身,对霍莉挥挥手。当法警押送他离开时,他郑重其事地对巴克斯特点了点头。
沃尔夫把玛吉送到她就诊的私立医院。它位于哈雷街附近,伪装成一栋豪华的连栋住房。沃尔夫在壁炉旁坐了下来,拿起一本他几乎不感兴趣的汽车杂志,注意力都被另一个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吸引。
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玛吉不想让任何人再替自己即将到来的战斗操心:扫描和活检,以确定癌症是否得到了控制,或者她是否需要再次进行化疗,为自己的生命再次承受煎熬。她努力表现得不害怕,但芬利不在身边还是让她心里没底。最后,她对沃尔夫说了实话,让他答应保守秘密,至少在他们等待结果的时候。
他思绪万千,为最坏的结果做准备。他想象着玛吉听到这个坏消息时的样子,而在此之前,玛吉刚刚遭到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的背叛,失去了一生的挚爱,现在又要让癌症带走她,这样悲惨的故事似乎总是在她身上上演。
生活太他妈的不公平了。
沃尔夫突然很生气,把杂志扔进了火堆。火焰贪婪地吞噬了那些光鲜亮丽的书页。他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瓦尼塔走进克里斯蒂安的办公室,拿着他要的文件。克里斯蒂安一边在电话里谈笑风生,一边招呼她进来,仿佛在招呼一只狗。
自从约书亚·弗伦奇改变心意以来,生活逐渐恢复常态。比起公关策略和持刀犯罪统计数据,瓦尼塔知道自己的上司是一个犯下谋杀罪并且会为保护自己不择手段的反社会分子更加重要。然而对她来说,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仍是最好的策略。她把文件放在他的面前——那只是他一系列凶残攻击后留下的几个小小疮疤,然后转身离开。
“马尔科姆,我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克里斯蒂安说着,放下了电话。“吉娜!”
她转回身。
“谢谢你拿过来。”他说,举起了文件。
“您太客气了。”
“芬利·肖的案子进展到哪一步了?”
瓦尼塔紧张起来,不确定自己是反应过度,还是这个人有意试探,再或者是他已经完全疯了。“您说什么?”
“我们未来的市长刚刚问我,为什么调查已经走到了尽头,而那个威廉·福克斯却还逍遥法外?”
“他并没有逍遥法外——他还和以前一样,晚上要来警察局过夜。”瓦尼塔说,竭力保持声音平稳,“恕我直言,我们未来的市长也许是多虑了。”
“就是这样的想法,让你没办法再进一步。”克里斯蒂安说。
她的指甲抠进了手掌。
“所以……那就跟我汇报一下进度,”克里斯蒂安说,“那个案子现在的进展如何?”
瓦尼塔正欲还击,但犹豫了一下,又低下头,看向地板。
“还没有结果,”她回答,心里怨恨着自己,“约书亚·弗伦奇拒绝合作,这让调查陷入了僵局。”
“那还有人在办这个案子吗?”
“只剩下一些细节工作了。完善细节、克服困难才能保障长治久安。”瓦尼塔礼貌地回答,并没有指出“克”和“安”都出现在局长的名字里。
“那就把福克斯收押吧。这是命令。”
她刚想开口争辩,但自我保护的想法堵住了她的嘴巴。“好的,长官。”
巴克斯特想念她的小黑。
她拥有这辆奥迪A1已经四年了,甚至曾经开着它抓捕过一名邪教领袖兼恐怖分子。而且令人恼火的是,她的跑鞋还扔在后座。她和小黑一起经历了很多,觉得它理应拥有比沉入泰晤士河河底更体面的告别。
失去座驾,她只能坐公交回温布尔登,这让她除了获得四十分钟跟一大堆怪人共处一车的机会之外,还可以反思跟儒歇的重逢。她无法形容再次见到他让她有多宽慰。这九天里,联邦调查局一直阻挠她获得关于他的消息,这一度让她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儒歇以一贯的镇定听完了她带来的一系列如海啸爆发般的可怕消息,然后在最后几分钟让巴克斯特复述了《行尸走肉》最近两集的情节。“所以,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对吧?”
“对。”
车祸之后,巴克斯特搬回了自己的公寓。托马斯坚持说“没必要”,和不想让她走比起来,这样的说法在情感上大不相同。但考虑到发生的一切,她无法打心底去责怪他。她换了窗户玻璃,把弹孔补好,重新粉刷墙壁,抹去了儒歇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儒歇被带走的地方就在她家附近,然后就会来四处打探。
傍晚6点25分,门铃响了。放下粉刷筒,巴克斯特在旧牛仔裤上擦了擦手。透过猫眼,她惊讶地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托马斯,他像往常一样怯生生的。
“嘿。”她跟他打招呼。
“哈喽,我,呃……想你可能还没吃晚饭。”他微笑着,手里拿着一大袋闻起来很恶心的印度菜。
“哦,老天!”她捂住嘴巴,奔向了洗手间。
五分钟后,她看到托马斯正在察看墙上一个补得很烂的弹孔,并且非常肯定地看出他默默离开时是强忍着才没有提问。一个迟来的尴尬拥抱后,他们坐在灰扑扑的地板上,开始吃饭。
“你知道,”托马斯说,咽下一口食物,“他们说印度菜对孕妇有好处。”
放弃了印度烤饼配米饭,巴克斯特想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分钟里,他们为什么要一直围绕着这个话题东拉西扯。
“天哪!我很抱歉,”他抱歉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个。好吧,我……很明显,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把它说出来。”
“没事,”巴克斯特向他保证,“我想现在还没什么问题。”
托马斯低头看着她的肚子。
“你又在盯着我的肚子看了。”
“抱歉,”他又一次道歉,但还是低着头在看,“这只是……有点奇怪,对吧?”
“哦,这可是相当地‘有一点奇怪’。”
“我不想毁了这顿晚饭……”他说。
巴克斯特板起了面孔。
“……让它变得更糟,”他补充说,“但我想让你知道,这不是一顿‘我原谅你了’咖喱,而是‘我想你了’咖喱。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知道了。”
“如果这是‘我原谅你了’咖喱,你也会知道的。那样估计我们就会吃南亚辣菜、萨莫萨三角炸饺……我在胡言乱语,对吧?”
巴克斯特笑了,突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也想你了。”
儒歇和监狱医生一起待了一个多小时,医务室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适应了监狱生活,但最终还是要有人专门为他进行治疗。
有人跟他解释说,在理想的情况下,像他这样的在押候审囚犯会和那些已经被判刑的囚犯隔离开来。他们可以穿自己的衣服,拥有一套比一般囚犯更灵活的规则。
但这人随后又说,这世界并不理想。
他被押送着,走在迷宫般的监狱里,经过一道道后面隐藏着被剥夺自由之人的牢门。和大多数人一样,他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从外表上看,他似乎很平静,甚至有些觉得无聊,但实际上,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他不确定这害怕是来自对封闭空间的恐惧,还是只是单纯的怯懦,它们冲着他大喊,要他快跑,要他求情,要他向人摇尾乞怜,乞求能够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
狱警在一扇毫无特色的米色房门前站住,把它拉开。
尽管他已经清楚自己将面对什么,但随着门不断敞开,他不想进去的想法也越发强烈。
狱警盯着他。
他忧心忡忡地跨入门内,转身看着房门合上,被关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