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31日 星期四 傍晚6：19

跨年夜

看着朋友对自己那可耻的说辞做出的反应，克里斯蒂安面色铁青。

“你他妈的‘没钱了’是什么意思？”芬利质问他，假装语气平和，纯粹只是为了正在楼下某个地方忙活的玛吉。

克里斯蒂安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但是……我已经把钱花完了！这房子里的一切都已经到了抵押的最后期限。”芬利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罕见的慌张。

“我发誓我已经尽我所能帮你了。”

芬利十分恼火，完全没有理会克里斯蒂安不痛不痒的许诺。

“你说过你已经把钱准备好了！”

意识到玛吉在楼下，克里斯蒂安比画了一个“嘘”的手势。

“你说过……”芬利继续说，“到我退休那天，你就能把钱准备好！”

“我知道我说过……但你要相信我，芬，我有很多次都想告诉你，但——”

“你住的那栋大房子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我的！”克里斯蒂安苦笑着说，“这一切——”他扯着自己的时髦西装，仿佛它束缚了自己，“都不真正属于我。只要对基利安·凯恩有好处，我就可以继续以这样的方式生存。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房子就会被卖掉，账户就会被清空，下一任房客还能清清白白地来接替我，继续他们的项目，”他看上去茫然失措，“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抓住我了。他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他怎么知道？”

“我哪知道！我们一开始就不该把钱拿走……我太抱歉了。”

“那我们就报警，”芬利斩钉截铁地说，“让凯恩完犊子。”

“我不想那么做。”

“抱歉，我重说：我去报警。”

“那我还得尽全力保护你，即使这样你也拿不到钱。我会进监狱，而凯恩会派人来找你。”

芬利朝放在地上的地板块踢了一脚，它们待会儿要被铺到房子的另一边。

“你俩聊得还好吗？”玛吉在楼梯下面喊。

“当然！”芬利回应道，然后对克里斯蒂安说，“那玛吉的治疗怎么办？”他紧张地问。

“我们会想想办法的。”

“‘我们会想想办法’？”芬利重复了一遍，并没有被说动，已经开始考虑下一步，“我出去一下。”

下楼时，芬利称赞了玛吉已经换好的派对礼服，后者很清楚自己没必要劝他一起去参加她和她朋友们的新年派对。新年“不过是一个让人有机会变得像动物一样”的借口，这是他对自己近十年来一直抵制节庆派对的友好总结。他去了车库，几分钟后回来，手里拿了一个满是灰尘的塑料袋，挡在身后不让玛吉看到。他回到楼上。

回到那间尚未完工的房间，芬利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克里斯蒂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他语气里夹带的某种东西让克里斯蒂安站起身，后者想看得仔细些。克里斯蒂安伸手去拿。“不，你别碰，”芬利把那东西从他手边拿开，“用眼睛看。”

克里斯蒂安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已经泛黄的塑料包，然后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他妈的是把大号手枪！”

“没错。而且这不止是把大号手枪，”他解释说，“这还是把杀人凶器……上面还有你的指纹。”

克里斯蒂安一时无法理解。

“你杀过一个人，克里斯蒂安，这就是证据。”

他的朋友脸上流露出遭到背叛的表情：“这么多年，你一直留着这个。”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总有一天，这东西会派上用场，”芬利内疚地说，“我并不是贪心，只是走投无路，零点之前，给我十万块……”

“我没法——”

“另外十万，下星期这个时间给我，这把枪就是你的了。这只是你欠我的一小部分，但已经足够了。”

“芬，这可是新年夜啊！”

“我知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办到：去偷，去借，去求人要。把我的钱给我就行。”芬利低头看了眼他的卡西欧手表。“6点半了……你最好抓紧行动。”

深夜11点53分，克里斯蒂安站在屋外。街上传来各种欢庆的声音，仿佛无数陌生人都在取笑他。他可以看到芬利在屋子里，靠着唯一一扇亮灯的窗户忙着手里的活。他不知道该怎么把消息告诉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只能筹到他需要的那笔钱的十分之一多一点。

伴随着第一拨耐不住寂寞的烟花把夜空染成五颜六色，克里斯蒂安走进屋里，关上大门。

“是我！”克里斯蒂安喊道。

“上楼！”

克里斯蒂安爬上楼，走进胶合板堆叠的房间。在他上次来过这间房之后，这里又有了不小的改善。芬利站在厨房的椅子上，修补天花板。那只脏兮兮的袋子毫无防备地放在窗台上。

看到克里斯蒂安正盯着它，芬利从椅子上下来。

“来一杯？”他从地板上拿起一瓶威士忌。

“好啊。”克里斯蒂安解开大衣扣子，取出四叠整整齐齐的现金，扔在两人的地板之间。

芬利把酒杯递给他。“怎么？”他对这堆无法让人提起兴趣的东西发问。

“八千英镑现金，”克里斯蒂安回答说，“还有这些——”递给他两张装在信封里的借记卡，“这里有两个账户，每天可以提五百英镑。这些一共是一万三千二百五十英镑。”

他屏住呼吸，不确定芬利接下来会做何反应。

“这只是个开头。你还能拿出更多吗？”

“我可以，只是需要多花一点时间。”

芬利点点头，看上去很满意。他跪在地上，把钱整齐地叠放在地板下面的一个大金属盒子的一角，然后站起身。

“那干一杯吧。”他微笑着说。

克里斯蒂安松了口气，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如果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才得到这些……”他笑着，朝窗台走去。

芬利坚实的大手挡在他的胸前。“我说了，‘这只是个开头。’”

克里斯蒂安转回身，面对着他年头最久的朋友，几秒钟的平静已经让他回想起某段遥远的回忆：“那把枪会毁了我的。”克里斯蒂安说。

“这就是我留着它的原因。”

“我已经在给你筹钱了！”

“那是因为这把枪在我手上，”芬利指出，“我很抱歉，但你这是让我在你和玛吉之间做选择……我选的是她。枪得留下。”

克里斯蒂安点点头，表示理解，但一感觉到芬利松了手，他便猛扑到窗台前。芬利一把拽住他的衣服，把他往后拉。克里斯蒂安摔在一桶油漆上，芬利抓住了那只脏兮兮的包，但克里斯蒂安立马起身，扑到芬利身上，把他的手臂往后掰。两人争夺起来。

枪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芬利看到机会，挥出一记左勾拳，但没能打中克里斯蒂安，后者一翻身，顺势把芬利拽倒在地板上。克里斯蒂安压在芬利身上，伸手去拿枪，手指碰到了塑料袋，感受到了下面的金属枪身。芬利猛烈地还击，抓住枪管，双手因用力而颤抖。结果枪又掉在两人中间，在他们互相拉扯的过程中翻滚了几圈。

枪走火了。

两人立刻停了下来，枪也在木地板上停止了翻滚，一股烟从塑料包的破洞中冒了出来。

“芬？”克里斯蒂安喊道，他的朋友死死地压在他身上。“芬？！”他又喊了一次，把芬利从身上推下来。看到芬利太阳穴上出现了一个红色小洞，克里斯蒂安慌了神。“老天！芬！芬！”克里斯蒂安摸他的脉搏，听他的呼吸，一股黑色血流滴在他们身下的木地板上。“芬？”他惊慌地呼喊着，趴在他朋友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双手不停颤抖。

克里斯蒂安的呼吸变得急促，倒退着，靠在墙上。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眼睛盯着房间中间的芬利，按下999。但他又犹豫了一下，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明显的打斗痕迹，凶器上还有他的指纹。

想不出该怎么办，克里斯蒂安考虑带上枪逃走。然而他是最后两个见到芬利活着的人之一，在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的情况下，他无疑仍会成为重点怀疑对象，而那就会让人们注意到他这一天晚上可疑的筹钱经过。他把目光从朋友尚且温热的身体上移开，试图集中注意力。“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他的车就停在外面，而且他过来的时候，至少跟三个尚且清醒的人打了照面。有人会记住他的。然而，最重要的是，他不能让玛吉一回到家，就看到自己的丈夫变成了这副模样。

“快想啊！”他的内心在沮丧地呼喊着。他需要像个警察一样去思考。

远处，不断炸响的烟花宣布新年的到来，窗外黑色的天空变得缤纷绚丽。接着，他意识到，唯一能够防止他被人问及那些无法回答的问题的方法，就是让人们在一开始就无法提问……比如，如果芬利的死，是无可置疑的自杀……

克里斯蒂安环顾房间，寻找他可用的道具，从装在袋子里的枪，到地板下面的夹层，从半空的威士忌瓶子，到孤零零的厨房椅子，再到装了密封胶的罐子和没有装门锁的门。

他不情愿地爬到尸体旁边，掏出芬利的手机，迅速退回到墙边。就像外面用爆炸物装点天空一样，美丽源于暴力，他开始实施自己那孤注一掷、尚有缺陷，但终究美丽的计划的第一部分：

呼叫……

克里斯蒂安·贝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