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月30日 星期六 早上7:06
儒歇再也没能入睡。好像每次闭上眼睛,他都能感觉周围的墙壁在向他挤压。周遭的黑暗加上长六英尺、宽三英尺的上铺,让天花板变得更像棺材盖了。自从看到他胸前的伤疤,他的室友就没再和他说过话,表现得仿佛儒歇根本不存在一般。当牢房门打开,他们加入了和前一天一样松松垮垮的洗澡队伍,朝淋浴房走去。
现在遮掩伤疤已无必要,于是儒歇大大方方地脱掉上衣,迎接人们的蔑视与敌意。
“真不敢相信这是你自己弄的。”凯利说,已经来到他身边脱衣服了。
“好吧,有人帮了我一点小忙。”儒歇承认道,铺着瓷砖的更衣室让他想起巴克斯特拿着牛排刀和帮他“小忙”的那间肮脏的男厕所。“不过,你身上的故事好像也不少。”儒歇说着,注意到这位年长之人身上的种种痕迹。
他的左臂内侧有一条又长又细的伤疤,而另一条旧伤疤已经完全变色了。他显然还做过不止一次草率的心脏手术,因为心脏上方的皮肤有一圈肉眼可见的隆起。
“你这是怎么活下来的?”儒歇问,引得他一阵发笑。
“大多数时候都有个人在上面盯着我。”
“你的意思是……上帝吗?”
“不,我的意思是狙击手。”
“哦。”
“没错,我这些伤大多数都是在部队时弄的,”凯利解释说,“这些伤看着吓人,实际上倒不严重。”
“那个是枪伤吗?”
“是,这个相当严重。”他承认道,揉了揉伤疤。
“有时间好好跟我讲讲。”儒歇说着,把毛巾裹在身上。
“不,我不会跟你讲的,”凯利说,“你先走吧,我待会儿就过去。”
跟着其他人一起走进淋浴房,儒歇突然被某个重物击中。他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当被人在粗糙的瓷砖地面上拖行时,他感觉很多人对他拳脚相加。随着攻击的增加,他几乎失去了意识,被人扶起来,靠在一堵矮墙上,继续被拳打脚踢。他倒下了,头撞在坚硬的地板上,感觉到耳朵里一阵轰鸣,但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凯利走进湿漉漉的房间,感觉到里面的紧张氛围,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五个人聚在一处,下水道周围被染得殷红。他犹豫不决,一开始不想参与其中,但随后却大声呼喊起来。
“警卫!”他以最大声量喊道,“警卫!”
人们散开了,其中一个还朝儒歇瘫倒的身体上啐了一口。
凯利来到儒歇身边,这时第一批狱警才姗姗来迟。其中一人打电话汇报这一事件。其他人开始疏散人员,等待医护人员到来,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儒歇拒绝了医生的劝告,没有留下来接受观察。下午2点55分,他摇摇晃晃地走下医疗站的楼梯,穿过短短的走廊,走向探视大厅。由于只能用一只还肿着的眼睛看东西,他直接走向了楼梯下面一群游来荡去、等着找碴的囚犯。
“你这是活该。”其中一人嘲讽道。
“你真走运,怎么没把你打死!”又有个人冲着他喊,朝他扔了点东西。
儒歇无视他们,蹒跚着径直走过。
看着他走过来,巴克斯特惊掉了下巴。她很想走过去,扶他一把,但她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拦下来。
“哦,老天,儒歇,”她倒吸一口凉气,看着他瘫坐在椅子上,“出什么事了?”
“跟人打架……显然我没打赢。”他开玩笑道。
“我想办法让你出来,”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会安排你去其他地方。”
“不。”
“在那之前,我想办法让你被单独监禁,”她继续说,“我会找——”
“不!”他厉声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两个狱警作势要过来,但巴克斯特摆手让他们走开。
“我能应付。”儒歇对她说。
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握住他的手。
“我会把你弄出来,”她向他保证,“你再撑一会儿就好。”
克里斯蒂安接起电话:“喂?”
“安德烈娅·霍尔来了,她想见您,局长。”一个他没听出来的声音说,他的秘书正在享受周末假期,他自己本来也该如此。
“请带她进来吧。”克里斯蒂安在办公桌后面站起身,准备好迎接这位名人访客。他身上穿的是马球衫和斜纹棉布裤,而非一贯的正装。“啊,霍尔女士,您来了,快请坐。”他说着,跟她握了手,示意他的下属可以退下了。“所以,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要紧事,让您没法等到星期一再过来赐教?”他问道。
“撤销对威尔的指控。”她惜字如金。
克里斯蒂安一阵大笑,坐了下来。“那还得请您告诉我,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指控威尔,对你没什么好处,”她轻蔑地摆摆手,“你杀了他最亲密的朋友,他肯定要想办法扳倒你。现在你们难道不算扯平了吗?”
他愣住了。
“我没带窃听器,”安德烈娅说,“如果那么做了,我还得把自己牵扯进来。我是来跟你做交易的。威尔已经无计可施,他不会再做什么了。”
克里斯蒂安慎重地点点头。“多踢几脚,狗总会长记性。”他隐晦地说。
“是啊,他记住了,记得可清楚了,”安德烈娅顺着他的话说,“听着,我真的没办法理解这些积怨、复仇、情感纠葛什么的。但我能理解并尊重的是,一个人肯定会为了捍卫自己的利益而战。”
听到这句恭维话,克里斯蒂安礼貌地点点头,但心里仍很清楚自己正在和谁对话。
“我的建议是,”安德烈娅继续说,“你稍微让威尔吃点苦头,放他一马。我也就不再发起抗议,给你添麻烦了。另外,作为回报,我还可以把埃米莉·巴克斯特和达米安·儒歇送给你。这两条鱼可都大多了,我想你会同意的,”安德烈娅从包里取出一部手机,克里斯蒂安饶有兴趣地探身向前,“这里有我和埃米莉·巴克斯特私下谈话的录音。录音详细说明了卢卡斯·基顿死亡时的情况,她承认自己当时在场……和儒歇一起。她亲眼看着他处死了手无寸铁的嫌犯,还把他接到自己在温布尔登的公寓里,让他养伤、逃避抓捕。”
“这听上去足够定罪了,”克里斯蒂安说,现在确信他们的谈话不会被公开了,“这交易对我来说是不是太划算了?”
“我只在乎威尔。埃米莉·巴克斯特毁了我的婚姻。除了一个精彩的故事,达米安·儒歇与我无关。”
“啊哈,还有呢?”克里斯蒂安说,预感到安德烈娅接下来的方向。
“一次对儒歇的专访。”
“没问题。”
“在审判之前。”
“那可能有点不妥。”
“今晚。”
“不可能。”
安德烈娅按下手机上的一个按键,巴克斯特的声音传了出来。
“儒歇在我前面……雪太大了。我追不上他。我听到了第一声枪响……基顿伤得很重,但我赶到时,他还活着。我试着给他止血,但——”
安德烈娅又按了个按键,让巴克斯特的自白暂停。她拿起手机,在克里斯蒂安面前摇晃,仿佛那是一根嘀嗒作响的时钟指针。“到监狱跟儒歇面谈一次,四十八小时内释放威尔。这是我的最终报价。”
克里斯蒂安微笑着,看着自己对面这个坚定的女人,伸出手,接过那部手机。
“手机锁了。”他说。
“录音在你手上,等你履行了我们的约定,我再把密码告诉你。”
“我喜欢你。”
“无所谓。那我们说定了?”安德烈娅问他。
“好的,霍尔女士……合作愉快。”
儒歇的餐盘掉了,那份令人倒胃口的炖肉或是浓汤状的东西洒到了食堂地板上。听到一阵恶意的笑声,他跪下来,开始收拾。
“别管了!”一名狱警在房间另一边冲他喊。
儒歇又去打了一份,这次格外小心,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凯利饶有兴致地看着典狱长亲自过来,把儒歇叫出去谈话。谈话持续了一分多钟,儒歇一回来,那位难以捉摸的典狱长便消失了。儒歇回来继续吃饭。
“典狱长想干吗?”凯利问他,看着他那张被打之后的脸,仍有些不自在,“问打架的事吗?”
“问了几句,”儒歇坐下来,“他还想让我做件事……接受一个采访。”
“采访?”凯利困惑地问。
“嗯哼。”儒歇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吧。那医生怎么说?”
“伤主要都在脸上……很严重,”儒歇说,“我应该早点跟你说声谢谢。我听见你帮我叫警卫了。”
凯利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就算我不讨厌那些纳粹浑蛋——相信我,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他们——我也看不惯这种不公平的事情。”
“还是……谢谢你。”儒歇说着,努力想吃下去一点东西。
“你知道,正义是一定要得到伸张的,”凯利对他说,瞥见几个克隆人般的光头正在几张长椅之外相互撕扯打闹,“不能放任做这样的事情不被惩罚。”
“是啊,”儒歇表示同意,把一大块被浓汤覆盖的塑料碎片吐在桌面上,“不能那样。”
凯利疑惑地低头看着那足以当武器的异物。“好吧,就算赢不了,你还可以把一切都烧个精光。”他微笑着,分享自己的生存法则,不管它是好是坏。
儒歇点点头,把餐巾盖在那块临时刀片上,然后神秘地探身向前。“听着,我没多少时间了……有件事我们得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