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日 星期一 早上7:11
又一个结了霜的早晨,太阳迟迟不肯升起。
黑暗的天光和昨晚那瓶庆祝的威士忌让克里斯蒂安两次在手机闹钟页面点了“再睡一会儿”。手机突然嗡嗡作响,因为宿醉,他呻吟着,闭着眼在床头柜上摸索手机。眯起眼睛,看了眼屏幕,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基利安!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他按亮了床头灯,但故作轻松的语气并没有掩盖自己对这个意外来电的一丝担忧。
“吵醒你了吗?”这位颇有手腕的职业罪犯平静地问。
“没有!好吧,是的。不过反正我也该起床了,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
不确定该如何回应,克里斯蒂安等他继续说下去。一声长长的、充满怨念的叹息传来,让他倍感焦虑。
“那家伙出现了……奥恩·肯德里克。我想你一直在等着我们找到他。”
“那可太棒了!不是吗?”克里斯蒂安问道,被基利安低沉的语气搞糊涂了。
“是吗?”
克里斯蒂安只能再次等着他继续说明。
“就在此时此刻,他正在伍德希尔监狱,进行现场直播,把我的行动、你、那个死掉的警探,还有那笔失踪的钱的来龙去脉在全国观众面前娓娓道来呢。”
这消息如五雷轰顶。克里斯蒂安想吐,想尖叫,还想哭,结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伍德希尔监狱?”他嘟哝着,试图将碎片拼凑起来,意识到他,他自己,成了他的敌人们对他的反击计划中的重要一环。“怎么可能?”他只能装糊涂。
“我也想知道,”凯恩依然语气平淡,令人更加不安,“这采访是你安排的。你让这个国家的头号记者进了监狱,而那个能把我们两人都毁掉的人也在那里。所以,局长先生,这可都是托了你的福。”
“基利安,我——”
“等我们消息吧。”
“等等!我可以搞定!”
电话挂断了。
克里斯蒂安还处在震惊当中,呆呆地坐在床上,盯着手里的电话,仿佛那是一根断了的保险绳。过了一会儿,虽然感到头晕眼花,但他还是强撑着站起身,把晨衣套在睡衣外面,急忙走下楼。高耸的窗户外,天空已经变得墨蓝,下面一动不动的树木仿佛是死气沉沉的舞台布景。他走进客厅,拿起遥控器,打开那台巨大的电视。电视机的背光不自然地笼罩着他,他开始用遥控器不停地调台……
尽管时隔三十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回忆涌上脑门,克里斯蒂安几乎站立不稳:炽热的火、大楼摇摇欲坠时的吱吱嘎嘎、拿在手里的那把枪的重量、相同的眼神,那眼神和当他因一己私利抛下那人,让那人以可以想见的最可怕的方式死去时如出一辙。
屏幕上,凯利掀起上衣,露出枪伤,这是克里斯蒂安感到最羞愧的时刻。他双手抱头,苦笑着,终于明白了基利安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
“都结束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房间某处传来,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
克里斯蒂安没有立刻转过身,仍受挫地低着头。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克里斯蒂安问。
“不是我,”沃尔夫承认,声音离得更近了,“是埃德蒙兹……他刚刚发现的。”
克里斯蒂安揉着自己的脸。“基利安布下了天罗地网,都没能找到他。”
“或许是因为他们本该从他的女朋友找起。”
“你是怎么说服他开口的?”
“那也不是我干的。是儒歇。你以为凯利在伍德希尔监狱受伤是个意外?”
克里斯蒂安点点头,关掉电视。“那霍尔女士呢?”他问。
“我们并不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没长心的婊子。”沃尔夫回答说。
“录音呢?”
“那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在放给你听之后就删除了。”他没有详细说明,因为到现在他也没搞懂巴克斯特和安德烈娅的复杂计划,涉及“自杀短信”、芯片手机还有克隆短信应用程序。
“而我一直盯着的,只有你。”克里斯蒂安说。
“只有我。”沃尔夫点点头。鱼肚白从将死的黑暗中浮现,让天空逐渐变亮。
克里斯蒂安转过身,面对他。“积习难改啊,我想。”
“如果想伤害你,我早就动手了。”
他把一副手铐扔到克里斯蒂安身边。
“你知道我根本不想那样吗?”他对沃尔夫说,丝毫没有拿起手铐的打算,“宁愿死,我都不想伤害芬利和玛吉。”
沃尔夫向他靠近。“我不在乎。”
克里斯蒂安回过头,看了眼他那宁静的花园。
“别让我动手。”沃尔夫站到他身前。
克里斯蒂安疲倦地笑了笑。“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威尔……没有人会束手就擒的。”
他一跃而起,跨过咖啡桌,打翻了棋盘,冲出玻璃门。他摔在结冰的院子里,踉踉跄跄地跑过冰冷的草地。
看着他从下面花园的大门消失,沃尔夫平静地拿起手机。“他往你们那边跑了。”
克里斯蒂安似乎觉得赤着脚穿过枯叶地的当下仍然是一场梦。冰冷的空气撕裂他的肺腔,第一缕阳光在笼罩着白霜的树林间照出一条小路,在任何人看来,这都像是个超现实的美丽梦境。
不过短短五分钟,他的整个生活便轰然倒塌。
他所能做的,只有不停奔跑,逃离以前的一切,逃离以前认识的每一个人,重新开始,因为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绝望的人,总会进行一些不理智的讨价还价。恐惧引发的错觉,让他真的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抛下自己曾奋力守住的一切。逃离的幻想使人疯狂。
他重重地摔了一跤,双手陷在潮湿的泥土里,下面是正在与森林大地融为一体的枯枝败叶。
附近有沙沙声……
克里斯蒂安恐惧地盯着树丛。
一声巨响从某处传来……
他失去了方向感,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他努力平复呼吸,专注地听着:寂静当中,传来了人奔跑的脚步声,一个黑暗的身影在树林间忽隐忽现。克里斯蒂安赶忙站起身,忽然又看到另一个身影也在朝他逼近。他惊慌失措,换了个方向,继续全速狂奔,然而追赶他的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又有一个人加入进来。
他又摔倒了,疲惫和惊慌令他的协调性大受影响。他别无选择,只能趴在地上,在泥泞中匍匐前行,躲在一棵树下,缩成一团。他看到两个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像他们出现时一样突兀。然而,三个追击者中剩下的那个却放慢了脚步。克里斯蒂安闭上眼睛,祈祷他们赶快离开,无助地听着他们在树林中徘徊。他缩得更紧了……
沙沙声越来越近。
他屏住呼吸。
他们走近他藏身的那棵树,随风盘旋的树叶来到他面前……
克里斯蒂安盲目地蹿出来,跑向一片空地,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追击而来。
他被扑倒在地,某人重重地压在他身上。
“在这儿!”沃尔夫喊其他人,眼神凶悍。克里斯蒂安耗尽了力气,只能盯着他,任由他摆布。
埃德蒙兹突然出现在他左边,桑德斯在右边。不一会儿,巴克斯特也慢慢地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每个人都冷冷地看着他。在敌人的包围当中,克里斯蒂安突然放声大笑。
“这不是逮捕……对不对?”他质问道,银发上沾满了污泥与枯叶,“你们想就地解决我!”
沃尔夫紧紧制住挣扎的囚犯。
“没有目击者,对不对?!”克里斯蒂安疯狂地喊道,奋力抬起头,盯着巴克斯特,“那就来吧!”他挑衅地盯着沃尔夫。“有种就干掉我!”
“你想得倒美,伙计。”桑德斯说,这时四周警笛大作。
克里斯蒂安放弃了,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随着警笛声慢慢逼近,追捕他的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只剩下沃尔夫和他一起留在空地上。沃尔夫把他的身体翻过去,拿出手铐,把他的双手铐在背后。接着,他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向局长宣告了他的权利。
“克里斯蒂安·贝拉米,我现在以谋杀芬利·肖警长的罪名逮捕你。你可以保持沉默,但如果在审讯过程中不提供日后的呈堂证供,你的辩护可能会受到影响。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证据。你明白了吗?”
沃尔夫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把克里斯蒂安拉起来,朝远处闪烁的灯光走去,蓝色的眼睛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