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3日 星期三 下午4：49

克里斯蒂安的被捕仿佛给这个故事画上了句号。但要等到审讯结束，芬利的遗体归还给家属，他们才能为他举行葬礼。不过，玛吉还是想先做点什么。她只邀请了跟丈夫最亲近的几个人，在自家花园里办了场非正式的追悼会。她坚持说这是个开心的聚会，让他们可以跟芬利最后道个别。追悼会的时间刚好赶到了转瞬即逝的冬日黄昏，沃尔夫、巴克斯特、埃德蒙兹、桑德斯、安德烈娅以及其他几个人围坐在火堆旁，映着烛光，讲起他们珍藏的往事。

当本·E.金的《伴我同行》从录音机中传来时，沃尔夫向玛吉伸出手，代替她的丈夫，伴着他最爱的一首歌，翩翩起舞。

2010年5月21日 星期五 深夜23：58

芬利的生日

沃尔夫昏睡在他和安德烈娅位于斯托克纽因顿的小屋沙发上，暂时幸福地对自己把芬利的生日聚会毁掉这一点浑然不觉。他惹恼了玛吉，打掉了巴克斯特男朋友的一颗牙齿，还引发了两人的激烈争吵。然而，更麻烦的是，他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妻子，后者已经在床上哭了两个多小时，等着他来安慰她。

走廊里传来一声巨响。

沃尔夫从沙发上滚了下来，挣扎着站起身。他赶忙走进走廊，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系着领带，结果一只鞋刚好砸到他的脑袋上。

“老天！”他抱怨道，痛苦地捂住额头，看到自己的家当都被扔在门口。“搞什么鬼？！”他对安德烈娅嚷道，后者又抱了一堆他的东西走过来。

“你给我出去住，”她吩咐道，脸上的妆糊了一脸，“今晚就走。”

“啊——哈，”沃尔夫点点头，“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先回去睡会儿。”

又一只鞋子砸过来，比上一只砸得还疼。

“求你……别再……朝我扔东西了！”

“滚出去！”

“我不！”

安德烈娅突然走开了。沃尔夫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直觉告诉他这是坏事……

她拿着他的芬达电吉他，出现在楼梯顶上。

“滚出去。”她又说了一遍。

“别，别冲动。”他满脸堆笑，求饶道。

“滚！”她把吉他伸出楼梯外。

“别……你……你他妈的敢！”

她松开手，蓝色火焰款吉他滚下了楼梯。

“你有毛病吧？！”他怒吼道。

“有毛病的是你！我受够你了！我受够她了！我受够现在这种局面了！我只想赶紧结束！”

“这也是我的房子！”沃尔夫喊道，把自己的东西往回扔。但当安德烈娅冲下楼梯，向他扑过来时，他有点害怕。

“滚出去！”她尖叫着，把他往门口推。

“安德烈——”

她打开前门，把他赶了出去，让他站在不冷不热的夜空之下，一辆警车正停在门口，警灯闪烁。

“你们又是来干吗的？！”沃尔夫对正在朝他跑过来的两名巡警吼道。

“先生，我现在需要你冷静下来，”其中一个对他说，“看在我的分上，你能够离那位夫人远一点吗？”

“这是我的房子！”他吼道，甩开警察的手，继续往回走。

“先生！”警察抓住他的肩膀。

沃尔夫蓦地转回身，朝警察的脸上打了一拳，瞬间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

安德烈娅泪流满面，跑回屋里。“我再也受不了了！”

“安德烈娅！”他喊道，前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现在他冷静了，但也为时已晚。他转向那位嘴唇冒血的警察。“对不起，我还有什么理由能说服你不逮捕我吗？”

“没有。”

“好极了。”

2016年2月3日 星期三 下午5：20

沃尔夫和玛吉跳了一会儿，另一对老夫妇也加入他们的行列。巴克斯特捧着一杯热巧克力，走到安德烈娅身边，后者正在看布置在花园周围的老照片。

“埃米莉。”

“安德烈娅。”

“真好。”

“是啊……真好。”

她们静静地站着，看着芬利在他五十五岁生日聚会上和沃尔夫喝得半醉、一起玩游戏的照片。在那之后，只过了一小时，一切就都变得很糟。

“你知道那天晚上后来沃尔夫被逮捕了吗？”安德烈娅叹了口气。

“知道，听说了。”

“真是个白痴，一如既往。”安德烈娅笑着说，看着他拉着玛吉转圈，离那对老夫妇越来越近，后者站在原地，抱紧了彼此，像是害怕被他撞到。“他这舞还是我教的呢，”她自豪地对巴克斯特说，“儒歇怎么样了？”

“不知道，”巴克斯特说，“在协助参与了一次小型越狱以及绑架监狱医生的事件之后，他们就不让我见他了。”她忧心忡忡地补充。

“照你原来的证词说就好，”安德烈娅安慰她说，“在儒歇身上，他们问不出来什么，他们也知道这一点。他们只能采信你的证词。”

巴克斯特点点头。

“威尔呢？”

“还得回监狱，”巴克斯特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过这次条件好一点，时间也不会太长。瓦尼塔应该会信守承诺。”

尽管有些生硬，但参考之前的标准，她们俩这次的谈话相当顺利。

“还有……”安德烈娅犹豫了一下，考虑自己是否越界，“那件事……你决定好了吗？”

巴克斯特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在听。“托马斯又把订婚戒指给我了。”

“然后呢？”

“然后什么？”

“你说‘我愿意’了吗？”

“没有。还没有。但我打算答应他。”

“真的吗？”

“真的。”

安德烈娅微笑着，送上一个尴尬的拥抱。“恭喜！我真心为你高兴。还有——”她看了眼沃尔夫，他正逗得玛吉大笑，“这是个明智的选择。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托马斯？”

“今晚。我还得先去做一件事。”

2010年5月22日 星期六 凌晨1：42

躺在警察局牢房的床垫上，沃尔夫希望自己能按个按钮，把大脑关闭掉，哪怕只有一会儿。现在他的脑子里有成千上万个想法正在横冲直撞。

直到现在，他仍然感到震惊。安德烈娅竟然如此愤怒，她的内心竟然有如此多的不快：无法说出口的情绪，在她的内心积压了太久。他们两人之前也有过争吵，但并不会发展到这般地步。最近他几乎对她的感受不闻不问，结果就导致了这样的结局。这既让人如释重负，又令人心碎。

他并不完全确定自己被送到了哪个警察局。不过这里有个警察认出了他，给他提供了牢房里尽可能舒适的条件，并表示愿意帮他跟其他人联系。

门砰地响了一声，传来一阵从容的脚步声。

“你这个大蠢货。”一个刺耳的声音跟他打招呼。

芬利拉来把椅子，坐到牢门栏杆的另一边。

“是啊，”沃尔夫回答说，坐直身子，“我知道，我知道。你来这儿干吗？”

“好吧，有个浑球跟老婆吵架，邻居报警了。他涉嫌侵犯自己妻子的人身安全，而我是他的紧急联系人……这还是在我生日这天，之前他还把我的生日聚会给毁了。”

沃尔夫腾地站了起来。“第一，我没想到他们今晚就会给你打电话；第二，不过还是感谢你能来；第三，在聚会上我是不得不动手，那浑蛋抓着巴克斯特不放，你也看见了，对吧？”

芬利酒意未消，而且很疲惫。他打了个哈欠。“我只看到了一个善良的家伙轻轻拉住他女朋友的手，不肯让她走。”

“好吧，你真是老了，”沃尔夫回答道，“老眼昏花。”

“你只是借题发挥，威尔，”芬利说，有点恼火，“就算他没抓着巴克斯特，你还会找别的理由。今晚不管是谁陪埃米莉一起来，都免不了挨你一顿揍。”

沃尔夫对他朋友的理论嗤之以鼻。

“听着，”芬利继续说，没心情跟他吵，“我已经跟逮捕你的警官打好招呼了，不会有后续的问题，因为你打的那位同行也不想找你麻烦……不用谢我。”

“那我们走吧。”

“不过，今晚你还是得在这里过夜，”芬利说，“这是我的建议。我想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沃尔夫醉醺醺地拖着脚步，爬上床垫。“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我跟安德烈娅算是完了。”

“你还可以挽回。”

沃尔夫摇摇头：“要是我不想呢？”

“她是你老婆啊！”

“我们跟你和玛吉不一样！你们俩是真心想在一起的。我跟安德烈娅可能……不是那样。”

芬利疲惫地揉了揉脸。“你跟埃米莉在一起，会是场灾难。所有人都这么想。你已经有老婆了，你至少应该试着珍惜。”

“你说的‘所有人’是什么意思？”沃尔夫嘟哝着。

“就是所有人！我们都看着你们两个成天打打闹闹。你们自己都习惯了。而安德烈娅还得跟我们一起看。”

“好吧，要是我真是个大浑蛋，你还来救我干吗？”

“你猜怎么着？我自己也想知道。”芬利说完站起身，走了出去。

2016年2月3日 星期三 下午5：23

巴克斯特把热巧克力放在篱笆柱上，朝玛吉和沃尔夫走去。“介意我借用他一下吗？”她问道。

“那太好了！”玛吉大笑道，“他这老半天一直在踩我的脚。”

巴克斯特带着沃尔夫来到花园尽头的墙角下，两边各有一根摇曳的蜡烛。

“我得跟你说……”她开口了，但又突然岔开话题，想给自己再多一点时间，“玛吉她很开心……好吧，其实那不是真正的开心，但……”

“她是开心的，尽她所能，”他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人，“昨天她去医院，拿了最新的检查结果。”他微笑着低声说。“她没有告诉其他人结果如何，因为今晚是属于芬利的。”

“那可是大事。”巴克斯特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他问道，抿了口手里的啤酒。

“没什么。只是……他又不会在附近看，对吧？而且人们在新闻里念叨他已经够多了。”

沃尔夫点点头。“但这不是重点，对吧？你觉得芬利会因为别人在他死后议论他大发雷霆吗？玛吉能撑到现在，靠的可不是什么运气、命运或者是神明保佑。她活着是为了芬利，因为他一直在为她竭尽全力，为了救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巴克斯特悲伤地笑了笑。“你总是能够把事情扭曲成你希望的样子。”

“而你总是不善于此。”他对她说。

“我只是觉得，有时人犯了错，就得承认……就像那晚我在教堂里那样，”巴克斯特深吸了一口气，沃尔夫皱起眉头，“托马斯又向我求婚了。”

“哦。”

“我打算答应他。有段时间，我对一切都感到困惑。他的求婚让我抓狂，还有我找到的那张卡片。但现在，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卡片？”沃尔夫问道，在冷风中打战，远处的火光显然鞭长莫及。

“现在不重要了。”

“不，挺重要的。”他催促她。

巴克斯特有点恼火。“我在芬利的遗物里发现了一点东西……算是封情书，在某种程度上，它不是写给玛吉的。我觉得很可能是，在和玛吉在一起了之后，他还对另一个女人产生了那样的感觉。而且……”她注意到沃尔夫脸上浮现出愧疚的表情，停了下来，“老天！你知道他是写给谁的，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骗子！”

“我想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没说出“不”，巴克斯特就掏出了那张皱巴巴的卡片，准备大声读出来。

“还不告诉我吗？”

沃尔夫没吱声。

她耸耸肩：“也许这能帮你回想起来……”

2010年5月22日 星期六 凌晨1：46

“芬利，等一下！”沃尔夫喊道，冲到栏杆前。

芬利故意让他喊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走回来。

“对不起。”

“没关系。”苏格兰人回答说，这样的情感交流让他有些不自在。

“你来之前，我躺在这里——”沃尔夫在狭小的牢房里踱步，挠头，挣扎着表述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只是在想所有的事情，想一些我想了很久却没说出口的话。现在可能是唯一可以说出来的机会了。你说得对：我跟巴克斯特是一团糟，我跟安德烈娅也是一团糟。所有的一切都一团糟，而有些话我必须说出来……你能帮我给她捎个信吗？”

“给安德烈娅？”

“巴克斯特。”

芬利翻了个白眼。“我刚才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见？”

“就捎个信，”沃尔夫嘟哝道，“如果她不感兴趣，我也就明白了，对吧？我会想办法重新开始的。”

芬利呻吟了一声：“为什么找我？”

“你觉得今晚之后她还会跟我说话吗？”

“不会。”他确信地说。

去借来警察局登记用的笔，芬利在裤子后口袋里摸出一张生日卡片，撕成两半。回来时，沃尔夫还在踱步，紧张地措辞。芬利坐下来，拿起笔。“你想说什么？”

2016年2月3日 星期三 下午5：27

“‘你他妈怎么还没明白？’”

映着即将熄灭的烛光，巴克斯特念起卡片上的字，意识到这些话已经被她背了下来。

“巴克斯特，我——”

“‘我不只是喜欢你。我是毫无保留、矢志不渝、无可救药地爱着你。你……是……我……的。’”

“巴克斯特，我得跟你说点事。”

“‘那些该死的人，那些我们之间发生的可怕的事，甚至所有那些该死的条条框框，都不能让我们分开……’”

“巴克斯特！”沃尔夫大喊了一声，从她手里夺过卡片，扔在地上。

他犹豫了一下，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试探地握住她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因为没有人，能够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巴克斯特脸上的愠怒渐渐退去，变成了不知所措，接着又变成了恍然大悟的瞠目结舌。

“他一直没给你吗？”沃尔夫问道。

巴克斯特无言，只是摇了摇头。

沃尔夫点点头，毫不意外：“他一直都是个浑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