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是的！我竟然这么不小心，真是丢人。”甚六尴尬地说。

人在茶壶旁的老板，用很诡异的眼神看着甚六的脸，说：

“不是您不小心，是只要您一打算拿起盘子，身边那个小孩就会把它拍掉。那个小孩不是您带来的吗？”

《老媪茶话》^[1]里有很多诡异的故事，这个故事也是其中之一。在奥州^[2]某处，有个老百姓名叫甚六。作者说他恣意妄为、冷漠残酷，总之就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甚六有个姐姐。这位姐姐因为年轻丧夫，便带着一个女儿守寡。没想到这位姐姐竟也生了病，最后她如照进屋里的秋阳般，寂寞地辞世。姐姐的女儿名叫小藤，当年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因为没人照顾，甚六只得不情不愿地收留了她。如前所述，甚六是个冷漠的男人，他把这个小女孩当作是上门的野狗，对她百般凌虐。到头来甚至只要有点什么东西不见，甚六就会说是这个小女孩搞的鬼，还把小女孩绑在后院的栗子树上，任凭她哭喊，连饭都不给她吃，甚至入夜后也不放人。一个天寒地冻的冬夜里，小女孩一直哭喊到夜深，越哭声音越微弱，直到最后再也听不见。天亮后甚六到后院去一看，才发现小女孩已经冻死了。事情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甚六竟然没有太多错愕。不仅如此，想必他一定是觉得少了麻烦乐得轻松。他像丢垃圾似的，把小女孩的尸体拿到荒郊野外草草埋掉。不久后，甚六自己找到了原本咬定是小女孩偷的那些东西。这下子他应该也会感到些许歉疚了吧。

事发当时已是年关将近，不久后随即迎春贺岁，来到大年初一。甚六人在家里，正准备斟屠苏酒、吃年糕汤庆贺新年之际，佛堂里传来了诡异的声音。甚六夫妇吓了一跳，往佛堂方向一看，没想到佛堂里的牌位和素烧碗盘接连飞来，仿佛是有人扔过来似的。

从这天起，甚六家中就陆续开始发生一些怪事。甚六夫妇甚至还看到了小藤的身影，既不像做梦，也不像现实。这下子连甚六也怕了，连忙请来村里的山伏^[3]，准备办法事祈福时，须弥坛^[4]竟自己动了起来，供佛花瓶和山伏的锡杖等物品，也都像是被人扔出去似的飞到屋外，连山伏都吓得逃之夭夭。

甚六心想这下子除了求助更灵验的神明之外，已别无他法。于是隔天他便动身前往柳津^[5]，祈求当地的镇守神保佑。回程途经一个叫岩坂的地方时，已是傍晚时分。甚六原本打算先在当地吃过晚餐后，再继续赶路回家，但他发现这里就有旅社，便走了进去。

等了半晌，旅社老板送了两份餐点过来。甚六觉得有些狐疑，便对老板说：“我只有一个人，不需要两份餐点。”

老板听完，狐疑地环视了屋内一圈，说：“刚才有个看来大概十二三岁的细瘦妹妹，跟在您后面走进来，说是和您一起来的，还走了进来。那她究竟是谁呀？”

甚六脑中仿佛响起了“锵”的一声，但他不敢说出口，只好装傻说：“不知道会是谁。”

“我记得那个妹妹明明走进来了呀！她穿着一件旧浴衣，看起来好像是地锦花纹样的；一头脏兮兮的头发都没绑好，披头散发的。”

老板觉得心中的疑惑还没解开，便起身向拉门外的缘廊张望了一番。

甚六一脸惨白地坐着，根本无心动筷，还不时胆战心惊地往自己的身后望。

“真奇怪，我记得她穿一件看起来像地锦花纹样的旧浴衣呀……”

老板边说边关上了拉门，来到甚六面前。他不经意地看了甚六惨白的脸庞一眼，口中喃喃地说着“真奇怪……”，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后来甚六无可奈何地拿起了筷子，但整个背脊都在发凉，而放进嘴里的餐点，也像是在嚼木屑似的，根本食不知味，最后只得草草地放下了筷子。甚六想赶紧上路回家，抬头才发现日已西沉，室内变得一片幽暗。他心想：“从岩坂到家，还有约莫两里^[6]路程，只要走一小段夜路就能赶回家，但如果像刚才这样，接连发生诡异现象，难料路上会发生什么事。”一想到这里，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甚六，也无心摸黑上路，便决定在这里住一晚。

对甚六而言，这一晚漫长得可怕。他担心睡梦中会不会发生什么怪事，整晚睡睡醒醒，不时看看枕头旁那盏微暗的有明行灯^[7]灯火。然而，这一晚并没有发生什么诡异的事。

甚六心想自己求神拜佛，渐渐开始看到效果了，于是他一大清早就启程离开了岩坂。途中，他来到一个名叫坂下的小村，觉得有点渴，便想找找有没有可以喝点水的地方，或是能在茶馆歇歇脚。甚六边走边找，在路边发现了一家茶馆，觉得很合适，就二话不说地走了进去。

仔细一看，甚六发现店里的竹篓盘上，放了一些他爱吃的凉面。

“我想来一份凉面。”

“凉面是吗？好的，好的。”茶馆老板停下了手边原本要倒的茶，备妥凉面装盘之后，便端了过来。

甚六转身面向膳桌，拿起凉面，正要开始吃的时候，盘子突然一个不稳，掉到了膳桌上。“欸？怎么搞的？”甚六连忙重新拿好盘子，准备再次动筷吃面时，孰料又被打了一下，盘子掉到膳桌上。

“真奇怪……”

甚六这次紧紧端好盘子，再拿高凑到嘴边。正当他打算扒一口面、送进嘴里时，盘子又一个不稳，滑落下去，掉到地上摔成两半。

“哎呀，真是的！我竟然这么不小心，真是丢人。”甚六尴尬地说。

人在茶壶旁的老板，用很诡异的眼神看着甚六的脸，说：“不是您不小心，是只要您一打算拿起盘子，身边那个女孩就会把它拍掉。那个小孩不是您带来的吗？”

“啊？”甚六一脸惊恐地看看右边，再看看左边，根本没看到有人在他身旁。他慌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番。

“那边，那边！您右边有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啊！她不是您带来的吗？”

甚六慌得六神无主，一脸苍白，全身发抖。

“哎呀？哎呀？那个小女孩不见了，人跑到哪里去了呀？”老板又接着说。

甚六看了看老板。老板则是倒了茶，送到甚六面前。

“世上还真是什么怪事都有。您先喝杯茶，压压惊吧。”

甚六喝了老板送来的茶之后，好不容易才回过神，但已没有胃口吃下那份凉面了。

“……这份凉面我会付钱，但我吃不下了。能不能再给我一杯茶？”

老板用其他的杯子，又倒了一杯茶过来。

“就算真的是一时着了魔，只要您还愿意喝茶，那就没事了。”

甚六喝了第二杯茶之后，就走出了这家茶馆。他心想事情这么邪门，恐怕已经到了神佛无用的地步。这下子只能向小藤赔罪，请她原谅，否则别无他法。

这天晚上，正当甚六和他太太在行灯下谈着这件事的时候，行灯竟自己飘了起来，在屋里飞过来又飞过去。

有人听说甚六家里发生了一些奇妙的事，便跑来向甚六献策。

“看来那不是狐就是狸搞的鬼。你只要在她可能经过的地方撒些干沙，她就会留下脚印，这样她就无所遁形了。”

甚六照着那个人的建议，在气窗下方撒了一些沙。没想到当天晚上，窗外有个诡异的女孩探头进来，说：“你们以为我是狐或狸吗？”

说完之后，女孩大笑不止。

甚六夫妇这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小藤作祟。后来，他们郑重其事地为小藤祭祀超度，怪事才终于平息。

注释：

[1] 日本江户时代出版的奇谈集。译者注。

[2] 指青森、岩手、宫城、福岛和一部分的秋田县地区，古代合称为奥州。译者注。

[3] 住在山林里修行的僧人。译者注。

[4] 安放佛像的台座。译者注。

[5] 位于福岛县西部。当地有一座圆藏寺，供奉着日本三大虚空菩萨之一的福满虚空藏菩萨。译者注。

[6] 日本一里约为现今的四公里。译者注。

[7] 江户时代的室内夜间照明灯，以木、竹等为骨架，裹上和纸制成灯罩，燃料则多半使用菜籽油，多放在枕边。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