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让犹豫了一会儿,但随即想起刚才是从左边走进来,便转向左边走去。没想到周围突然暗了下来,他猜想这不是通往玄关的路,打算调头往回走。岂料身后竟是一堵冰冷的墙,根本回不了头。
Ⅰ
三岛让离开了学长家。在这个满天雨云,似乎还有雨没下完的夜晚,除了视线昏暗之外,吸满雨水的地面湿滑,无法半跑半跳地加快脚步。再加上这里算是山之手的边缘地带,所以才刚过十点,街道两旁的住户都已熄灯就寝,四下一片阒然。也因为这样,阿让感觉路程似乎特别遥远。要是有车可搭的话,他其实很想搭车到电车站,可惜傍晚过来时已确认过,附近连个可能有车可搭的地方都没有,所以他又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而在打消念头的同时,刚才拿来和学长商量的话题女主角,竟悄悄涌上心头。
“需要再查查女孩的身家背景。”学长的话言犹在耳。对法律系毕业的藤原来说,会认为“和来路不明的女孩同居,简直是乱搞”是很有道理的。但过去如何真有那么重要吗?女孩出生于本地的沿海小镇,行医的父亲在她三岁时过世,母亲再婚的对象是渔业公司的老板,她也就跟着在这个家长大。三年前母亲过世后,家里顿时失去了温暖,于是到了去年,她决定离家出走——这些应该也都是真的吧?血统的事我不是很懂,但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阿让不经意地想起学长那句“找个女人真的有那么容易呀?”学长说完当下还笑了……仔细想想,学长会那样说,是因为阿让能和那个女孩在一起,还真是个偶然得近乎出奇的机缘。然而,从世人的常理来看,这件事根本司空见惯,丝毫不足为奇——在专心准备即将到来的高等文官考试之前,阿让去海边呼吸了五六天的新鲜空气。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年轻男子到海边玩,偶然结识了一个年轻女孩,当晚两人就结下了不解之缘。这种每天在报纸上都会看到的单纯事件,毫无奇妙之处可言。
阿让幽幽地想起结识女孩那天的情景——橙黄的夕阳余晖照在松原彼端,空气有如春日般潮湿,让人脸部、手指皮肤都变得有些湿黏,是个叫人昏昏欲睡的日子。他在一片沿着松原而立的麻栎树林间,循着小路穿梭。这是阿让来到这一片海边之后,每天早晚都会走的路。麻栎树叶已褪去鲜绿,在有风的日子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麻栎树前方有一片尚称宽阔的耕地,田里有染上金黄的稻穗,也有白萝卜和葱的青翠。和麻栎树林平行流过此地的是里川,沿岸堤防边偶有些许垂柳生长,五六个人零星地在此垂钓。人数或许不尽相同,但这幅景象已成为阿让每天欣赏的风情画。在这些钓客当中,一定有一两个是来海边游玩度假的。这些人拿了旅社的大水桶充当鱼篓,仔细一瞧,会发现他们有时可以钓到一两条短小的鲫鱼,或是四五寸长的虾虎鱼。
阿让走来的这条路,其实有一个地方被里川截断。该处架了一座木板桥,上面还放了一些土。这座桥的右边,也有个男人拿钓竿站着钓鱼。男人的颧骨凸起,鼻子下方留着一撮像鞋刷似的胡子,臀部上方系着一条黑色棉纱的兵儿带[1]。看他的举止神态,似乎是个小学老师或员警。阿让偷瞧了那个放在他脚边的那个鱼篓一眼,里面有五六条虾虎鱼。
“你钓到虾虎鱼了呀!”阿让用这句话向他打招呼。
“今天的天气很适合钓鱼,应该还有机会再钓到一些才对,可惜没上钩。”
“钓鱼果然还是要看天气的啊,您说是吧?”
“阳光太亮,连水底都看得一清二楚的日子,其实不太适合钓鱼。像今天这样,稍微有些云,才是最合适的。”
“原来如此。”
阿让望了一下天空——天上有几许薄云飘过,宛如网子的网目。他看过天空之后,原本打算往河堤方向走,但此时他往木板桥上看了一眼,发现有个年轻女孩站在桥的那一头,眼睛朝自己这里看。亮眼的紫色衣裳,上面有铭仙之类的华丽花样,裹着她那娇小的身躯,看来似乎是个女仆或学生。她那白皙偏长的脸上,有着一双黑色的眼睛。阿让只觉得她是个到附近别墅来度假的人,没有太多好奇,因此很快就把女孩的事抛诸脑后,朝堤防上游的方向走去。
他往前走了两町左右,左边已不再是耕地,换成了松原的红土台地。这里也有一座用两根原木并排而成的原木桥。阿让没过桥,而是往台地方向,踩着红土小步小步地往上爬。
接着他看到这里有棵古老的大黑松,浮根四处延伸,宛如地蛛伸长了脚。前一天和再前一天,阿让都坐在这棵松树的浮根下看杂志,所以这天他也和前一天一样,坐在熟悉的浮根上,往下游一望。和煦的阳光下,钓客们默默伫立,宛如画中人物。这时阿让稍微想起了刚才的那个女孩,便仔细找了一下,可惜已不见她的身影。
阿让下意识地拿出怀中的杂志来读,越读越觉得有意思,便把其他事全都抛诸脑后,心无旁骛地沉浸在阅读的世界里。他读的都是一些论说文,写的都是像“坚持主张缩减军备”“由威胁生存权衍生的社会罪恶面面观”“华盛顿会议与军备限缩”之类的标题。某位以撰著为业的知名思想家,写了一篇叫作《从身心俱疲的现实生活,走向哲学与宗教的世界》的评论。阿让才读到一半,便感到一阵郁闷,仿佛头被人按住似的。于是他先搁下杂志,抬头一看,才发现四下已是一片灰暗,或许是夕阳已西沉的缘故。阿让心想旅馆应该备妥了晚饭在等着他,打算把杂志收入怀中,踏上归途之际,突然看见右方不远一处长满草的地方,有个女孩坐在那里,双手抱膝,脚伸向前方低处,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从她的服装配色看来,就是刚才在木板桥畔看到的那个女孩。
阿让觉得奇怪,刚才那个女孩为什么到现在还待在这里?是跟他一样,一个人闲着无聊,所以才走到这里来散心吗?不过,看她垂头沉思的模样,说不定是有什么苦衷。要是走近她身边,或许会让人家觉得可怕,但阿让还是想关心一声。于是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却觉得悄悄走近好像心怀不轨、别有所图似的。阿让有点过意不去,便先轻咳了一两声,虚张声势地走过去。
女孩注意到了咳嗽声和脚步声,抬头望向阿让——果然没错,就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她并没有显露出惊慌的样子,但随即又把头别了过去。阿让虽被茱萸绊到了衣袖,但还是连忙走近女孩身边。女孩又把头转过来,露出姣好的脸庞。
“您要到哪里去?”
“我刚才才来到这里。”
女孩语带寂寞地说。
“您还不回下榻处休息吗?”
“嗯,我有点事。”
阿让突然想到,她说不定是在等人。
“时候也不早了,您又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所以我才会开口关心一下。”
“谢谢关心。您住在附近的旅馆吗?”
“我五六天前就来到这里,住在那边一家名叫‘鸡鸣馆’的旅馆。如果您找不到其他可以下榻的旅馆,就到这家来吧!我姓三岛。”
“谢谢您。说不定会去找您帮忙,您说您姓三岛是吗?”
“是的,我叫三岛让。那我就先告辞了,您有需要的话就尽管过来。”
阿让和女孩道别之后,往前走了几步,但纤弱女子的态度令他挂心,猜想:“她该不会是报纸上常看到的那种预谋自杀者吧?”于是他停下脚步,从松树林立的暗处,偷偷地窥探女孩的动静。
女孩用双手捂着脸,看样子应该是在哭。阿让就这么一直望着那个女孩,连晚饭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阿让猛然发现自己已来到了这条路的转弯处。正当他打算左转时,看见那里有一户人家的门口,在出口处种了一棵榉树,树后方的木围墙里,柱子上的门灯亮着。这盏灯罩着一个圆形的灯罩,灯罩外还裹着一层铁丝网。难怪柱子旁那两三棵看似空心苦竹的竹子,小小叶片一动也不动地站着。阿让不经意地看到灯罩内侧有个小黑点——原来是壁虎。这只壁虎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猎物,脖子伸得好长,看起来像拉长了五寸之多。阿让很好奇,停下了脚步。这时灯罩竟像地球仪般,一圈又一圈地旋转了起来。阿让觉得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便小跑步往左前进,忘了路上湿滑难走这件事。
Ⅱ
阿让一边走,脑袋里还为了刚才的怪事烦心。走着走着,心情也慢慢沉淀了下来。他心想当今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那种怪事,一定是自己的精神状况不佳,才会看到那样的情景。不过,如果说那是因为精神状况不佳的关系,那自己今晚或许真的是不太对劲,说不定是发狂的前兆。想到这里,阿让不禁忧郁了起来。
在这样的郁闷之中,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偶然邂逅女孩的机会,一定是在诡异精神状况下所出现的幻觉。
不知不觉间,阿让走进了一条较为宽阔、明亮的路,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他想起有个女孩正殷殷地期盼着他回家。女孩像只小鸟,个性有点不拘小节。阿让脑中浮现“女孩单手撑着头靠在桌边,侧耳倾听玄关是否传来玻璃门拉开的声响,一边等着他归来”的景象。同时间,他也想起了今晚找学长商量的那件事——自己找个分租屋的二楼租下,和女孩同居。
“你将来早晚都要讨老婆,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干脆结婚其实也无妨,但这件事未免太电光石火了吧?”
学长说完之后笑了笑,话中透露着善意。
对于那些专业讨好异性的女人,学长倒也不是没接触过,但和一般百姓家的处女发生关系这种事,他还真的没经验。他觉得即便女孩的情况再怎么特殊,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能赢得女孩芳心,简直像是在读童话故事。
“我也觉得很神奇,的确有一种在读童话故事的感觉。”阿让也想起了自己说的这句话。他也认为藤原说的话很有道理。
……女孩在阒黑的森林里,摇摇晃晃地迈开了步伐,不久后便经过阿让身边,往海边走去,但还抽抽噎噎地哭着。阿让心想女孩一定是打算自尽,便决定救人,可是也不能吓到那个女孩,于是他等女孩走远两三间的距离之后,才跨步向前走。
“喂,喂……”
女孩稍微回头,露出白皙的脸庞,但随即又快步向前走。
“我是刚才那个男的,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您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所以我才想上前来关心一下,等等我呀!”
女孩又稍微回头露出白皙脸庞,但脚步并没有停。
“喂……请等一等!看来您真的是很心烦啊。”
他总算走到女孩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腰带上。
“我是刚才和您见过面的那个男人,名叫三岛。您看来好像心事重重。”
女孩很干脆地停下了脚步,但同时又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看来您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凡事好商量,您就尽管说吧!”
女孩只是不停地哭泣。
“在这里谈话不方便,不如到我下榻的地方去吧?我们回旅馆慢慢说。”
他总算牵到了女孩的手……
走着走着,阿让又转进了一条狭窄幽暗的路。他一心只想着赶快回到二楼的那个住处,让引颈盼望自己回家的那个女孩放心,便在这条脚尖必须向下才能往前走的斜坡上,三步并两步地快走。他仿佛已经看见那个纯洁文静女孩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除非一死,否则这世上已无我的栖身之处。”
离家出走到东京之后,女孩在一两户人家当过女佣,后来认识了一位在私立学校当老师的女孩。最近在这位老师的介绍下,女孩到了某位富豪家打杂。没想到富豪找人来打杂其实别有用心,女孩上工的第二天,富豪就露出了真面目。于是她当天晚上就逃了出来,漫无目的地来到了海边——那天女孩边哭边这么说道。如今阿让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她的啜泣声。
阿让看了走在他右边的那个人一眼。这条路的右侧是一片崖壁,仅有一盏门灯亮着。走在右边那个人回头说:“不好意思,请问搭电车是往这里走吗?”
那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阿让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她的朱唇。他稍微停下脚步,说:“是的。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底,再左转走一小段,就会看到一个可以右转的地方,转进去之后再一路直走,就是电车的终点站。我也是要去搭电车的。”
“非常谢谢您。其实我亲戚就住在附近,但这条路我没走过,总觉得好像不太对……能不能拜托您,让我和您结个伴一起走?”
阿让其实很不愿意和这个走不快的女孩结伴同行,但要拒绝又开不了口。
“过来一起走吧!”
“真不好意思。”
阿让迈开了步伐,但已不能像刚才那样快马加鞭地赶路。他无奈地放慢步调往前走。
“路况还真是不好呀。”
女人紧跟在阿让身后走着,一边用很有教养的口吻说。
“是呀,路况真的很差。您是从哪里来的?”
“我本来是搭山手线的电车来到这一带,后来听说市区电车的车站比较近,所以就改走到这里来了。我有时候会搭市区电车来找亲戚,但这条路倒是第一次走。”
“原来如此。不过话说回来,住在山手边上的人,还真的是很早睡呢。”
阿让说完之后,又不经意地想起那盏电灯的灯罩。他暗忖要是碰上那件事的是眼前这个女孩,那该怎么办才好。
“路上还真的是很冷清呢。”
“是啊,连我们男人都不太想走这种夜路,想必您更是觉得受不了吧。”
“嗯,是啊。我一直在想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对方极力挽留我住下,但毕竟人家家里要忙着照顾病人。况且我觉得如果要过夜,还是到亲戚家住比较好,所以硬是辞谢了人家的挽留。刚走出来的时候,还觉得附近很多民宅有人醒着;可是来到这一带,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
走过了又窄又暗的斜坡路之后,眼前这一区虽然面积不大,但左右两边有不少门灯。阿让往左转之后,稍微回头看了一下女孩——女孩的脸很小,妆化得很漂亮。
“就是这条路,这边就亮多了吧?”
“谢谢您,多亏有您帮忙。”
“接下来这段路就不会那么暗了。”
“嗯,接下来这段路我也很熟。”
“是吗?路况虽然不好,但亮的地方还是看得比较清楚。”
“您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
“我吗?我要回本乡。你呢?”
“我要去柏木。”
“那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呢!”
“嗯,所以我还在考虑要住亲戚家,还是再做其他打算。”
阿让心想这个女孩应该不是出身自教养严谨的家庭。女孩那仿佛带着幽香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虽感到一丝诱惑,但另一个女孩在家里手肘撑着桌子托腮、盼着他回来的模样,立刻打乱了这股诱惑。
“说的也是。时间这么晚了,您还是在亲戚家留宿一晚比较好,我送您过去吧!”
“这样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别客气,我送您一程吧。”
“那就麻烦您了。”
“您知道哪一户吗?”
女孩走在阿让的左边,和他并肩前进。
“我知道。”
右转的转角处有一家酒吧,从入口处的屏风侧边可以看到一件浅黄衣服的主体部分,但店里却是鸦雀无声,一片阒然。
“是往这边走吗?”
阿让指向转弯处。
“在下一条巷子转弯之后,再往前一点就到了。不好意思。”
“有什么好客气的?我们走吧!”
街上突然转暗,感觉就像是有好几个人一直监视着两人,又刻意关掉门灯似的。
“这附近有点暗呢。”
女孩的声音变得像蒙上了一层雾似的。
“是啊。”
女孩再也没说话。
Ⅲ
“就是这里了。”
阿让觉得自己像是被塞进一个很闷热的物体底部似的,听到女孩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停下脚步——眼前是个复古风的宅邸大门,亮着一盏如墨水晕开似的门灯。
“到了吗?那我就先告辞了。”
阿让开始挂心在租屋处等他的那个女孩,打算赶紧和眼前的女孩分道扬镳。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您再走一小段,陪我到里面去?”
女孩露出了笑脸。
“里面吗?好啊,那我们走吧。”
左边有个小门,女孩走过去把手放在门上一推,门就静悄悄地开了。女孩打开门之后回头一望,等着阿让跟上来。
阿让走到门边,女孩把身体往旁边靠,帮忙挡着门,阿让轻碰着女孩的身躯进屋,女孩也跟着走了进来。门则是在女孩进屋后,又悄悄地关上。
“打扰了。”
淡淡月光照进屋内,阿让顿时像苏醒过来似的四处张望——院子里绿油油的草皮,宛如铺上了天鹅绒地毯;看似玄关入口处的拉门旁,有个亮着灯的地方,那里种着一棵树,垂挂着满树看似凌霄花的金茶色花朵。阿让觉得有一股甜腻刺鼻的味道飘进鼻腔,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花的香气。
“这里是我姐姐家,请别客气。”
阿让心想这下子要是被请进屋里,那可就麻烦了,于是便说:“我待在这里,您请进屋,等您平安进去之后我就马上告辞。”
“和我姐姐打声招呼嘛!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
“我还有事。”
“稍微停留一下应该无伤大雅吧?”
女孩说完后便走向玄关,再绕过那棵垂挂着花朵的树走向彼端。阿让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耳边传来女孩对屋里说话的声音。听着这一串声响,眼前这片入秋后仍绿油油的院子,抚慰了阿让的心。
耳边又传来女人娇滴滴的声音。阿让猜想这应该就是女孩口中的姐姐,便抬头一看——不远处有个看似内玄关的地方,有一扇格栅门敞开着,里面透出银色的灯光。除了刚才那个女孩站在格栅门旁之外,还有个高挑的女人在进屋处背光而立。
阿让心想:“刚才玄关看起来明明很远,难道是眼睛的问题?”他又想起灯罩一圈又一圈旋转的事,觉得今晚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一边望向繁花垂挂的那棵树。孰料那些花朵竟像是旋转机器般,一圈又一圈地转了起来。
“姐姐都已经开口说了,请您务必进屋坐一下。”
女孩走回来站在阿让面前。阿让觉得自己当下看到女孩时的感受,就像是塞住的喉头好不容易恢复畅通似的。然而他的脑袋已经一片空白,没有余力多想,于是就像是被吸了过去,径自走向亮灯处。树上开满了整片金茶色的花,兀自静立。
“来来来,快请进。舍妹给您添麻烦了。来来来,这边请。”
不知不觉间,阿让已经来到了玄关前。一位身材高挑,扎成马尾的发丝又黑又多,脸庞如蜡像般细致的绝世美女,倚着拉门把手伫立在此。
“感谢您的邀约,但我今晚真的有点赶时间,得先告辞了。”
“哎呀,别这么说,请进来小坐片刻,让我们帮您泡杯茶就好。”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真的有点赶时间。”
“是不是有人在等您?稍微小坐一下就好。”
女人眼中泛起了泪光。
“请您进来稍微小坐一下嘛!我们都不是见外的人。”
站在阿让身后的女孩说。
“这样啊?那我就叨扰一下子好了。”
阿让无可奈何,把原本用左手拿的帽子换到右手,摆出准备进门的姿态。
“来来来,快请进。”
女人离开了拉门,往远处走去。阿让走进脱鞋处,接着再登堂入室。拉门旁站着一个年约十七八岁、梳着岛田髷发型的打杂女佣,准备过来接下阿让的帽子。阿让下意识地把帽子交给她,还跟在她身后,茫茫然地往前走。
Ⅳ
客厅里有一张罩着印度花布的桌子,还摆着五六张涂成朱红色的中国风大椅。刚才先进屋的那个女人身穿华丽细丝绉绸外衣,背对着阿让,手放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您请坐。”
阿让走到椅子旁。女人也拉了椅子,在阿让的斜对面坐下。阿让见状,也只好跟着把椅子略往左转才落座。
“幸会,我叫三岛让。”
阿让才一开口,女人就举手打断他的话。
“您也真是的,我们彼此都别再做这些客套的事吧!我就是这么一个单身的老太婆,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请把我当您的朋友。”
“我才是,以后要请您多关照。”
刚才接下阿让帽子的女佣拿着半月形托盘,上面放着两个杯子和一个上有开口和提把、看似竹筒的壶走来。
“拿过来。”
在女人的指挥下,女佣把托盘放到两人之间的那张桌子上之后,便打算退下。
“小姐怎么了?”
女佣转身答话:
“小姐说她身体不太舒服,稍后马上过来。”
“跟她说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我来招待客人就好,她好了再过来。”
女佣鞠躬之后,又开门走了出去。
“我准备了一点小东西来代替茶水。”
女人把手伸向壶上的提把。
“请别客气,我真的马上就要告辞了。”
“哎呀,有什么好客气的?我们都不是见外的人,您就多坐一会儿吧。只要您愿意,我这个老太婆到几点都奉陪。”
女人把壶中的液体倒进两个杯子里,再把其中一个拿到阿让面前——杯中的液体呈现出有如牛奶般的颜色。
“来来来,快请用,我也陪您喝一点。”
阿让打算赶快喝一杯,应酬一下就打道回府。
“那就只喝一杯。”
阿让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的饮料喝起来有甜味,略带一点苦艾酒的味道。
“我也陪您喝一点,您尽管喝。”
女人也拿起了杯子,浅尝了一点。
“感谢您盛情招待,我今天真的有点急事,请容我喝完这杯就先告辞。”
“别这么说嘛!都这么晚了,还能有什么急事呢?偶尔晚点回去,让她心急一下也好呀。”
女人拿着杯子,抬着下巴笑了。阿让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来来来,再多喝一点吧。”
阿让把杯中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之后,便起身离座,说:“感谢您的盛情招待,我是真的有急事,先告辞了。”
女人像是把杯子丢到桌上似的用力放下,起身把双手轻轻按在阿让的肩上。
“哎呀,舍妹也会过来问候,您就再多待一会儿嘛!”
阿让的身体感受到一股香气浓烈而温暖但令人屏息的压迫,全身动弹不得。女人身上涂抹的香料,将男人的魂魄带往了飘渺的世界。
“是谁啊?现在没什么事,到那边去吧。”
听到女人的声音,阿让才回过神来。阿让的脑海中,又闪现了那个在盼着他回家的女孩。阿让站了起来,女人则是回到了原本的座位坐下。
“哎呀呀,您可别讨厌我这个老太婆呀!”
女人露出娇艳的笑容。阿让心想:“现在不一鼓作气走出去,又要有好一段时间走不了了。”
“那我先告辞了。”
阿让往有门的那个方向飞奔过去,匆匆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上有个梳着丸髷发型的中年女人,一把抱住阿让,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谁?请你放开我,我在赶时间!”
阿让想甩开中年女人,却一直甩不掉。
“哎呀,请您留步,我有话想跟您说。”
阿让无计可施,只能站在原地。他心想莫非那个女孩也会跟着出现,小心观望了一下,但似乎没有这个迹象。
“有点事想和您谈谈,请您到这里来一下好吗?耽误一下就好。”
中年女人松开了手,但并没有退下。
“什么事?我要赶时间,本来打算不顾这位太太拦阻,就直接逃回家。有什么请你快说,究竟是什么事?”
“在这里不便透露,请您移驾到另一个房间。耽误一下就好。”
阿让心想,与其再继续相持不下,不如就给她一点时间,听听她有什么话要说。
“如果就只耽误一下的话,倒还可以听听。”
“真的只要耽误一下就好,请您到这里来。”
中年女人迈开步伐往前走,阿让便跟在她身后走去。接着她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里,除了靠着眼前墙壁摆放的一张椅子之外,还有五六张形状各异的椅子,远处则挂着一块蓝色的布幔。看来这是一间寝室。
“来来来,这里请坐。”
中年女人指着门口附近的一张椅子说。阿让匆匆地坐下。
“什么事?”
中年女人走到椅子前站定之后,竟笑了起来。
“别那么凶嘛!”
“到底有什么事?”
“哎呀,说话别这么冲嘛!您应该已经明白我家夫人的心意了吧?”
“什么心意?我不太明白。”
“别把话说得这么绝嘛!夫人一个人很寂寞,今晚就请您陪陪她吧。您也看到了,她的钱多到令人咋舌,到时候看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行,我现在另有想做的事。”
“只要您想,做什么都行喔。您就照我说的话做吧!”
“那可不行。”
“您还真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呢!”
“我再怎么样都不能做这种事。”
“夫人论姿色有姿色,这样的美人可是世上难寻呀!这样不是很好吗?您就照我说的话做吧!”
“这件事恕难从命。”
中年女人伸手抓着阿让的一只手。
“哎哟,您别这么说嘛!听我一声劝,我们到那边去吧。这件事对您是百利而无一害啊!”
阿让寸步不移。
“不行,我不喜欢这样。”
“这有什么不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阿让开始觉得不耐烦了。
“就是不行。”
他挣脱了抓住他的那只手,像是在斥责中年女人似的。
“你还真是无情啊。”
房门突然打开,有个矮小的老太太小碎步走进房里。她的头发全白,双眼如鱼般黯淡无光。
“你这是怎么啦?”
“我不要!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答应!”
“哎呀,还真是个爱找麻烦的家伙。”
“有只野狐狸精缠着他,难怪他不肯就范。”
中年女人语带嘲讽地说,而阿让却充耳不闻——他撞开了中年女子,直冲门外。房里传来老太太凄厉的笑声。
Ⅴ
阿让打算逃往玄关方向那个铺着榻榻米、拉门紧闭的和室房间,于是他沿着走廊往左快步地走。这条走廊上流泻着如间接照明似的昏暗灯光,而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有着令人毛骨悚然、张牙舞爪的幢幢黑影。
阿让怀着无尽的不安往前走。走廊尽头房间的墙两侧又分成左右两条路。阿让犹豫了一会儿,但随即想起刚才是从左边走进来,便转向左边走去。没想到周围突然暗了下来,他猜想这不是通往玄关的路,打算调头往回走。岂料身后竟是一堵冰冷的墙,根本回不了头。阿让大感惊恐,停下了脚步。他搞不清楚哪里才是来时路,但看到一处像从采光窗透进来的黄色灯光。光影不大,长约莫一尺四五寸,宽七八寸。阿让别无他法,只好朝着窗的方向走去。
这扇窗大约和阿让的颈部同高。阿让把脸紧贴在玻璃窗上,窥看窗子彼端——一幕诡异的光景,映入了阿让的眼帘。在一处看似黄色土间[2]的地方,有个貌似大学生的少年被困在椅子上,身上用蓝绳捆了一圈又一圈。而站在他身边的,是夫人的妹妹,也就是和阿让结伴走到这里来的那个年轻女孩,还有刚才在一旁打杂的女佣。这两个女孩似乎在轮流教训那位少年,但少年却紧闭双眼,全身瘫软。
阿让看得目不转睛,直盯着这一幕。这时耳边传来了女佣的声音:
“你这个人未免也太嘴硬了吧?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好呢?你再怎么顽强抵抗也没用,给我赶快点头说好!你再怎么说不要都没用。趁着还没尝到皮肉之苦,活受罪之前,赶快点头说好,让夫人好好宠爱你一下,不是很好吗?快给我说好!”
阿让仔细看了看少年的脸,发现他已全身瘫软,嘴唇一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张开。这时阿让又听到那个妹妹的声音:
“你以为顽强抵抗就会放你回去吗?你太天真啦!只要被我家姐姐看上,再怎么样都不会放你离开这栋房子。你真是太傻了,我们这么苦口婆心地劝你,你还这么冥顽不灵。”
“你觉得顽强抵抗就能回去,实在是太可笑了。你真傻,是想被我们蹂躏之后,变成饲料吗?”
女佣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看了看妹妹的脸。
“我们倒是无所谓,但这个人还真是可悲啊!为什么要这样顽强抵抗呢?你再劝他一次看看,如果他还是抵死不从,就去找姥姥来,请姥姥让他把药喝下去。”
接着阿让又听见女佣对少年说话的声音。
“我说你啊,我们想说的话,你应该都很明白了吧?只要被夫人看上,不管你再怎么顽强抵抗,都是走不出这个家门的。与其如此,你还不如乖乖听夫人的话。好好听她的话,你就可以在这偌大的宅邸里,过着像皇帝般的生活呀!你可以什么都不做,多好啊?我不会害你的,快点头说好吧!可以吗?快给我点头说好呀!”
少年依旧没有回话,一动也不动。
“不行啦!去叫姥姥过来,这样根本不是办法。”
妹妹一声令下,女佣便走出了房间。
妹妹目送女佣离开,直到女佣的身影从视线范围消失,才绕到少年身后,双手轻放在他的肩上,似乎是低声地对他说了些什么,但阿让完全听不到。
女孩把自己白皙的脸庞凑到少年的左脸颊上,接着还用自己的朱唇吻上他的脸。少年的眼睛一直没张开过,宛如死人。
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是刚才的女佣和鱼眼老太太。把嘴唇凑到少年脸上的妹妹见状,迅速地远离少年身旁,站回到原来的位置。
“看来又要大费周章了。看不出来他这么嘴硬。”
老太太用右手拎着一只活蟾蜍的双脚。蟾蜍身上长满了疣突。
“真的很嘴硬呐。”
妹妹看着老太太说。
“如果决定喂他吃这种药,就不用这么麻烦了。要怎么做,就选一个方法吧?”
老太太的左右两手,各抓住蟾蜍的一只脚之后,女佣便走到她的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杯子。接着女佣把杯子放到老太太抓的那只蟾蜍下方。
老太太发出一声低吼,把蟾蜍腿往左右一拉,蟾蜍尾巴立刻裂成两半,血沿着伤口滴进了杯子里。浅红的液体,就这么血淋淋地累积在杯底。
“姥姥,这样够了吧?这些量和平常差不多了。”
负责拿杯子的女佣,把这杯血拿远之后说道。老太太也从上方仔细看了看杯内。
“我看看。嗯,说的也是,这样应该就够了吧。”
老太太把蟾蜍丢到脚边,接下了杯子。
“如果喝了这帖药还是不行,那就没办法了。大家把他蹂躏一下,再做成饲料吧!呵,呵,呵。”
老太太露出缺牙的牙龈笑了笑,然后走到少年身边,单手指尖塞进他嘴里,轻松地稍稍扒开他的嘴,把杯中的血倒了进去。接着,少年竟深深地吐了一大口气。
阿让被这些无尽诡异的恐怖景象吓破了胆,心想一定要设法逃出去,便离开了窗边,在黑暗中往反方向走去,而那里依旧矗立着一堵冰冷的墙。他心想:“既然这栋屋子里都没设窗户,屋里到处都是相连的走廊,应该不至于没有窗户才对。”他摸着墙往左走,没想到前方有一处看似洞穴、没有墙壁的地方。阿让认为这就是刚才进来时所走的路,便从这里钻了出去。
眼前洒落几许朦胧的淡淡白光,前方看出去就是偌大的院子——阿让一阵欣喜,心想这就算不是玄关,只要能到室外,就不至于回不了家。前方有两三级通往院子的向下台阶,阿让一鼓作气地踏了上去。
有个中年女子从左方走来。她单手提着一个大水桶,看起来岁数和那个在走廊一把搂住阿让的女人差不多。阿让心想不能被发现,便悄悄往后退回出口,站在一根柱子后面。
胖女人正好来到阿让前面,放下了水桶,朝院子吹起了类似召唤狗儿的口哨。院子里有一片宛如天鹅绒般的翠绿草坪。胖女人的口哨声一停,整片草坪就动了起来。阿让这才看见,草坪里藏着成千上万的小蛇,颜色有蓝有黑。它们扭着身子,爬到了女人的面前。
女人见状,便把手伸进水桶里,抓出里面的东西往前扔。阿让看不出那是什么肉,总之是活生生、血淋淋的肉片。这些蛇长长的身躯彼此交缠、蠕动,就像毛线纠缠在一起似的。
阿让觉得一阵晕眩,转身逃往屋内。没想到他又被一双柔软的手搂个满怀。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呀!你跑到哪里去了?”
阿让全身发抖地看着对方——搂住他的,就是那个中年女人。
Ⅵ
“你呀,真是个爱闹脾气的孩子。这样顽皮耍赖,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快到这里来吧!”
中年女人握紧阿让的双手往前拉。阿让无论如何,就是想赶快逃回家。
“让我回去!我有重要的事要办,不能待在这里。让我回去!”
阿让想甩开女人的手,但就是甩不掉。
“别再说那种办不到的事了。你那件重要的事,不就是有个女人在租屋处等你回去而已吗?”
“不是的。”
“认了吧!我清楚得很。你根本不知道我家夫人比你的那个女人强多少倍。你还真的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呢。这边请吧!就算你再怎么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了。这边请吧!”
女人使劲拉着阿让的手,他的身体简直就要被拉散了。
“请你放开我!”
“不行喔!你怎么能说这么没有男子汉气概的话呢?”
阿让被拉进了一个房间里——是最初那个挂着蓝色布幔的房间。
“你都不知道夫人等你等多久了。这边请吧!”
中年女人松开了一只手去卷布幔,还硬是把阿让的身体拉进布幔里。
房间里的正中央有一张床,那位美艳的妇人坐在床边,双眼直盯着刚进门的阿让看。这个房间里,有三面都摆着不知算屏风还是算隔板的东西,上面画着色彩浓艳又诡异的图。
“总算抓到你了。你真是个爱闹脾气的孩子。”
中年女人把阿让拉到了妇人身旁,硬是押着他来到妇人对面的床边,想逼他坐下。
“请你放开我!我不行,我还有事,我不愿意!”
阿让想甩开中年女人的控制,却怎么也甩不开。
“不行喔!再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开你的。你别再说那些傻话了,乖乖听话嘛!你还真是个小傻瓜。”
妇人的眼睛紧盯着阿让的脸不放。
“老实点,别再乱闹脾气,好好陪陪我们夫人喔。”
中年女人强押着阿让在床边坐了下来。
阿让无可奈何地坐下,可是再怎么想逃都逃不掉。他想设法让对方松懈,再趁机逃走,但脑中一片混乱,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您不必那么急嘛!在这里待久一点不是很好吗?”
中年女人松开阿让的手之后,妇人便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了上去,想把阿让稍微拉过来一点。
“不好意思。”
阿让挥开她的手站了起来,穿过中年女人身旁逃跑。
“这个蠢蛋,还想做什么!”
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之际,阿让从身后被逮住。他拼命地挣扎,想设法逃脱,但就是甩不开这双手。
“夫人,您说该怎么处置呢?这个愚蠢的家伙,还真是拿他没办法呢!”
中年女人话刚说完,就听见妇人的回应。
“把他抓到这里绑起来。他被野狐狸精缠住了,才会这么难应付。”
妹妹和年轻女佣加入战局。女佣手上拿着一条很长的蓝色绳子,和绑住少年的那条绳子很像。
“要把他绑起来吗?”
“要把他绑到夫人的房间去呀!”
中年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用蛮力把阿让往后猛拉,阿让就这样被往后拖行,脚步踉跄。
“把这个蠢蛋给我五花大绑,丢到床上去。我有个东西想让他瞧瞧,看完之后,我再来好好蹂躏他一番。”
妇人站在房间里。这时阿让正被蓝色绳子五花大绑,绳子一圈一圈地缠着他的身体。
“我来负责把他放到床上去。不过呢,等一下夫人蹂躏过后,就要换我来教训他。”
中年女人呵呵地笑着,一边轻松地把阿让抱起,放到床上去。阿让拼命摆动身体挣扎着,却还是徒劳无功。
“把那个野狐狸精带出来,我要先教训她。”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坐回床沿。阿让眼前瞬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他被摆成了仰卧状态。
女人们的吱喳笑语在他耳边传响。阿让觉得自己的身体承受着一股诡异的压迫。接着不知道过了一小时还是两小时,总之过了一段异样的时间之后,他的头被扭向了某一个方向。
“你这个傻瓜,给我仔细看清楚,我就让你看看你喜欢的那只野狐狸精。”
这是妇人的声音。阿让睁大了眼睛,看见中年女人站在眼前,手抓着一个年轻女孩的脖子——是留在租屋处等他的那个女孩。阿让马上想跳起来,可是身体却动弹不得。他激动地扭着身躯。
“就让你看着我好好教训这只野狐狸精。最坏的就是她。”
听了妇人这番话,中年女人更用力掐紧了年轻女孩的脖子。没想到,女孩竟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只红褐色的野兽。
“这么漂亮的女孩要死了,你都不伤心吗?”
阿让眼前蒙上了一层永远的黑暗。女人们的笑声,在他耳边传响了好一阵子。
令人毛骨悚然的暖热舌头,从阿让的嘴边一路舔到了脸颊。
高等文官考生三岛让,几天前自称要到海边旅行,离开了租屋处之后,便音讯全无。在他亲朋好友的追查之下,某天报上刊出了一则小篇幅的报导:三岛让陈尸在早稻田地区的一处空屋内,死因不明。
注释:
[1] 原为男性或儿童用的和服腰带,系法较传统腰带简单,现在也有女性使用。译者注。
[2] 日本传统建筑中的空间规划之一,虽在建筑物内,但未铺设地板,高度等同地面,人会穿着鞋在此空间活动。早期日式家屋的厨房多为土间,现代则可在进屋脱鞋的玄关处看到土间。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