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拼布娃娃》|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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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布娃娃》
第五章

2014年6月28日 星期六 中午12:10

随着无所事事的时间越来越长,办公室里的怨气在悄无声息地积聚。“大人物”特恩布尔市长在这里享受特权,而城里另外五个属于第二等级的潜在受害者则无人问津,办公室里已经有好些人在议论这种公然的不平等。巴克斯特怀疑,在那些最具沙文主义思想及心胸狭窄的人当中,这种新的平等主义更多地植根于他们的自大,而非他们对一个更公平的世界的渴望。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得也有道理。

一双双怀疑的眼睛不时瞟向会见室,颇有些希望里面发生点什么,只要能证明这种不寻常的状态是正当的就行。警察的工作百分之九十是由一大堆乏味枯燥的文件构成的,对此人们只能忍受一时。几个刚值完十三小时班的警察拖来一块白色写字板,放在沃尔夫贴在墙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照片前面。因为不能回家,他们就关了会议室的灯,想趁下一班开始前休息一会儿。

西蒙斯刚对着第七个要求离开禁闭区的人狠狠地发了顿火,因此再没有人敢来说这话了。所有提出要求的人都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他当然清楚这种极端命令也许会对其他重要案件产生无可挽回的负面作用,但他还能怎么办呢?他这会儿真希望自己和特恩布尔市长不是朋友,但即便那样,他知道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有无数人在盯着伦敦警察厅。如果他们在这次事件中被证明是软弱无能的,无法阻止事先提出警示的凶手,后果将会是灾难性的。

令人尴尬的是,女上司占了西蒙斯的办公室,西蒙斯只好暂时搬到钱伯斯空出来的桌子上。他想,如果钱伯斯在加勒比海看到谋杀案的报道,这位经验丰富的警探能否就这件离奇的案子给他一些启示。

巴克斯特花了一上午终于找到了尸体所在公寓的主人。他原来以为这套老旧公寓里的房客是一对新婚夫妇和他们刚出生的婴儿。巴克斯特一开始以为拼成这具尸体的受害者中有这对夫妇,她甚至不愿多想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的命运;令她释然的是,她没有发现这对夫妇的结婚记录,有限的细节也表明住户向轻信的房东提供的一切说辞都是假的。

她一小时后打电话给房东,房东承认通过邮箱接受了现金。他告诉她,他已封好了所有信封,但他从未与房客见过面,接着他恳求她不要把这笔未申报的收入汇报上去。她相信税务局的人最终会查清楚这件事,她不想给自己增加更多麻烦,于是就丢开了这件事。

另一边,埃德蒙兹正兴高采烈地坐在巴克斯特办公桌的一角。这部分是由于他的位置正好处于通风口下面,凉爽的风持续不断地倾泻在他头上;但更重要的是,关于巴克斯特派给他的那个很普通的活儿,他取得了重大突破。

他的任务是查出监狱食物的来源。他很快就了解到,绝大多数监狱食物都是现场制作的,但二〇〇六年发生食品行业罢工之后,一家名为“食品大全”的公司被引进来,为囚犯提供特种饮食。一个简短的电话确认了哈立德是监狱里唯一定期食用无谷蛋白食品的囚犯。当听说“食品大全”公司承认他们因两起食物污染导致住院事件而被调查时,埃德蒙兹竭力隐藏起自己的兴奋。他要让他的进步给巴克斯特留下深刻的印象。

“食品大全”的主管解释说公司的餐食都是通宵准备的,第二天凌晨运往监狱、医院和学校。埃德蒙兹要求他出具一份那天值班的夜班工人名单,并调出那天的监控录像以备他们第二天过去查看。他刚打电话与投诉食物污染的两家公司联系过,相信自己已经掌握了那两名不幸的受害者的诊断结论和令人遗憾的结局。这时,有人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对不起,伙计,头儿要你去门口接霍奇的班,因为我需要他去做另外的事。”那个脸上汗涔涔的人说,他走进凉风习习的空调房时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借口太过含糊,埃德蒙兹怀疑让自己去解救那个在门外站了好几小时的、脑子麻木的哥们这事是否属实。他朝巴克斯特看去,希望能得到帮助,但她看都没看他,直接挥了挥手。他只好放下电话,不情愿地去替换那个守在会见室门外的人。

埃德蒙兹调整了一下身体,重新懒洋洋地靠在那扇他看守了快五十分钟的门上。因为缺少睡眠,袭来的困意让他的脑袋没法好好思考,柔和的谈话声营造的轻松氛围、敲击键盘的声音和打印机的呼呼声混合成了送他进入梦乡的催眠曲。他的眼皮在打架。那一刻,没有什么比闭上眼睛更让他渴望了。他把头靠在门上,觉得意识渐渐迷离,直到一个轻柔的声音不经意地从门里传出来。

“这是个好玩的游戏,我是说政治。”

市长突然说出的这句话显然是经过思考的。两个人至此已经一声不吭地坐了整整五小时。沃尔夫把他看过的文件放在桌上,等着市长的精彩解说。市长凝视着自己的脚。停顿变成了令人不安的沉默,沃尔夫不知道市长是否听到了自己刚才说出的那句话。他犹豫着再次拿起文件,这时,市长终于开口了:

“你要做好事,手中就必须有权。你要有权就不能没选票,你要有选票就得讨好大众。但有时候,讨好大众需要牺牲一些你已经计划好的事情。这就是个好玩的游戏。”

沃尔夫完全不懂得欣赏这个回答的精妙所在,他等着市长要么继续说下去,要么闭嘴。

“你还是别假装你会喜欢我吧,福克斯。”

“好。”沃尔夫的回答太快了。

“是什么原因让你今天在这里表现得这么谦卑?”

“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

“我也是。我要你了解这一点。公共舆论并不倾向于你,所以,我也不倾向于你。”

沃尔夫感觉“不倾向于你”这句话未免太轻描淡写了。他回想起当时报纸上对他连篇累牍的谴责。对腐败已提不起兴趣的大众重新被吊起了胃口,坚持把沃尔夫描绘成一个道德败坏的象征:那些自诩道德卫士的人最终把他当成了发泄怒气的出气筒。

市长曾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鼓动民众对陷入窘境的警方穷追猛打,他本人还发表了名为《治安与罪政》的雄文。他曾对着一屋子同侪一再主张要让沃尔夫受到法律允许的最高级别的惩治,他还自创了一个现在众所周知的口号——“治警察之安”。

沃尔夫回想起纳吉布·哈立德第二次被捕后的戏剧性反转。这个人仍然把沃尔夫当作他的海报男孩,大肆宣扬自己的“消除健康不平等战略”,同时谴责为“最出色和最勇敢的人”以及全体伦敦市民提供的公共服务如何不足。

靠着不同寻常的公众人物魅力,市长的支持者们对他的舆论操作都给予了支持。当时呼吁让沃尔夫付出代价的声音马上转为为他的复职而鼓噪,电视上一个热情的被采访者甚至说他正反两方面都支持。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市长的个人影响力,没有他极力鼓吹让“有缺点的英雄”复职,沃尔夫可能现在还被关在牢里呢。不过,他们两人都明白沃尔夫什么也不欠他的。

沃尔夫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很怕市长说出什么话来弄得自己不得不开口应对。

“顺便说一句,你做了件正确的事,”市长用高高在上的浮夸口气说道,没有注意到沃尔夫剧烈的情绪变化,“腐败和铤而走险是不同的。我现在算明白了。就个人而言,我希望你在法庭上杀死那个杂种。他最后烧死的那个女孩和我女儿一样大。”

在紧绷的沉默中,市长的呼吸平稳下来,但这段过长的聊天耗尽了他所有的改善。他摇了摇蓝色的呼吸器,里面剩下的药渣撞击着瓶壁,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响,从他进入会见室起,他已经服用了超过一周剂量的舒喘宁吸剂。他又镇定地服用了一剂,尽可能长地吸入那口珍贵的空气。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想告诉你,”市长说,“这绝非人身攻击。我正在做——”

“好吧,那是你的工作。”沃尔夫辛辣地总结道,“我明白。你只是在做你的工作:媒体、律师,还有那个弄断我手腕救了哈立德的英雄,还有把我从哈立德案中调走。我懂了。”

市长点点头。他无意搞坏同沃尔夫的关系,但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让他感觉好多了。虽然他目前身处的环境不怎么舒适,但他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一些,因为有些事情他可以暂时推开不管。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包烟。

“你介意吗?”

沃尔夫疑惑地瞪着喘着粗气的市长:“你开玩笑吧?”

“人皆有恶习。”市长毫无歉意地说。傲慢让他说不出到了嘴边的道歉,他的权势也让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欠沃尔夫什么了。“如果你还指望我在这里再待上十一小时,我希望你不要反驳我。现在抽一支,晚饭时再抽一支,就这样。”

市长已经把香烟放在唇间,点燃了打火机,一只手挡住空调吹来的风,火苗凑近了他的脸……

有那么一刻,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沃尔夫看着火苗点燃了市长嘴里的香烟,然后迅速吞没了他的下半张脸。市长喘息着尖叫起来,但火苗随即伴着他吸气的动作蹿进他嘴里,顺着口鼻向肺部蔓延。

“救命!”沃尔夫边喊边伸手去拉那个被生生点燃的人,“这里需要帮助!”

他抓住市长挥舞的胳膊,不知道该怎么办。埃德蒙兹冲了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市长浑身着火,发出喉音,咳喘不停,沃尔夫的左胳膊上全是冒着泡的血和流动的火焰。沃尔夫松开了市长的手,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胳膊,因为他的衬衫袖子也着了火。他意识到,如果他凑近捂住市长的鼻子和嘴巴,缺氧的火焰立即就会熄灭。

埃德蒙兹冲回走廊时火警已响了三次。他从墙上拉下防火毯时办公室里的人都跳了起来。他看见西蒙斯穿过一张张桌子冲向会见室。埃德蒙兹再次冲进房间。屋顶的自动消防洒水喷头开始喷水,却让情况更加糟糕。这个惊慌失措的人吐出的每一口水都把火焰带出更远,就好像他会喷火。沃尔夫仍在竭力把他往地板上按,这时埃德蒙兹拿着防火毯冲向他们,三人一起倒在积了水的地板上。

西蒙斯冲进房间时正好看见埃德蒙兹把防火毯从他曾经英俊的朋友的脸上拿开,他惊呆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肉体的味道,他忍不住想吐。又有两个警察冲了进来,其中一个拿防火毯盖住了沃尔夫仍在燃烧的胳膊,埃德蒙兹摸索着市长的颈动脉,低头辨识被烧毁的嘴巴是否还在呼吸。

“没有脉搏!”他叫了起来,不确定谁还在房间里。

当他去拉扯那件来自萨维尔街的手工衬衫时,衣服在他手上碎成一片一片的,他指望通过胸部按压来恢复他的呼吸;但是,他每按一下,血块和烧焦的纤维状物质就会从被毁坏的喉咙里喷涌出来。他从刚工作时参加的三天急救培训班里学到的知识告诉他:没有了呼吸道,世界上没有一种胸部按压急救法救得了他。埃德蒙兹逐渐放慢按压速度,最后停了下来。他拖着脚步走过满地是水的房间,抬头看着西蒙斯,后者正站在门外。

“对不起,长官。”

水从他浸湿了的头发上滴下来,淌过他的脸颊。他闭上眼睛,试图把刚才那两分半钟里发生的超现实场景梳理一下。这时,他听到远处有救火车拉响警笛向这边驶来。

西蒙斯走进房间。他看着朋友烧焦的尸体,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他把目光从眼前可怕的景象中转开,他知道这一幕他将永生难忘。他把注意力转向沃尔夫,后者正跪在地上,痛苦地捧着烧得起泡的胳膊。西蒙斯抓住沃尔夫的衬衫把他拎起来,狠狠地摔在墙上。

“你本该保护他的!”西蒙斯瞪着含泪的眼睛尖叫道,又一次把沃尔夫重重地摔在墙上,“你本该看好他的!”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埃德蒙兹已经跳过去死死拉住了上司的胳膊。另外两名警察和巴克斯特也过去拖住了他。他们把西蒙斯拖出了房间,关上门以保护犯罪现场,只留下沃尔夫和那具可怕的尸体。

沃尔夫顺着墙壁滑下来,缩着身子坐在墙角,晕眩地看着流血的手指。他的周围还有零星的油火在越积越多的水上面燃烧着,有点像日本那种引导亡灵进入冥界的水上灯笼。他把头靠在墙上,看着火苗在水流冲刷下闪烁,任凭冷水冲掉自己手指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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