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佬转五十五六岁,八字眉、月亮眼、长长的鼻子、弯弯的脸,体形瘦小,但身板硬朗。他处事圆滑,见人不笑不说话,属于那种面善心不善、占便宜卖乖、吃亏不饶人、当面说好话背后捅刀子的人。刘佬转的老婆叫牛大岚,年轻时喜欢钻牛角尖,绰号牛角尖,是牛柳村长弟弟的小舅子的媳妇的舅舅的女儿,与牛柳村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刘家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和小女儿是他们亲生的,而大女儿是寄养的,名叫孙鲭。牛大岚在家里说一不二,蛮横不讲理,连脾气暴躁的刘佬转都不得不谦让她三分。她对自己的孩子溺爱有加,虐待养女孙鲭时则像个母老虎,尖酸苛刻、心狠手辣。村里人送她另一个称号:最佳后娘。有时候连她自己的大儿子都看不过去,偷偷护着他这个妹妹。
其实,刘佬转这个人出身不错,只是后来变了味道。他1968年当兵,第二年参加了中苏自卫反击战,在一次雪地伏击战时,他一个人击毙两个苏联士兵。在另外一次防御战时,一枚苏军的手雷落在坑道的土坡上,滚落到他的脚下,看到冒着黑烟在雪地上旋转的手雷,他一时惊慌失措。当时,在他身边的指导员孙文斌奋不顾身将他拉倒,随手捡起手雷向坑道外投去。结果,手雷在空中爆炸,他幸免于难,可是孙文斌被炸伤了头部,致双目失明。战后,他和孙文斌都立了功。刘佬转喜欢谈论这一段光荣历史,生活困难那几年,他经常得到村里的生活补助。1978年,指导员孙文斌在山西家乡,因战伤恶化,最后全身瘫痪,不治而亡,留下一个四岁的女儿,孙鲭。刘佬转参加了孙文斌的葬礼后,为报答孙文斌的救命之恩,收养了孙文斌的遗孤。为此,他受到民政局的赞扬和奖励。他本想把养女的名字改为刘鲭,可是他老婆牛大岚死活不肯。
刘佬转早年当过屠夫,后来因为村里养肉食牛的农户越来越少,他放弃了这个职业。刘佬转这个人变了味道是在20世纪90年代,当时,市场经济浪潮席卷草原,头脑灵活的人先富起来了。刘佬转本来就不笨,脑子转得快,他发现先富起来的那些人并不是因为规规矩矩地饲养牛羊,而是靠快速倒买倒卖,用老话说叫投机倒把。一些从前不合法的事,现在不仅合法了,而且十分荣耀。谁发财谁光荣,谁贫穷谁狗熊,所以,他很快转变了观念,赶着牛车四处收购羊毛,倒手再卖给城里来的羊毛贩子,几个月下来,他轻松地赚了几万块钱。但是,好景不长,牧民们很快就与羊毛贩子直接接上头了,甩掉了他这个中间商。刘佬转用倒羊毛赚的钱买了十几头纯蒙古奶牛,办了一个佬转奶牛场。奶场日产鲜奶几百公斤,既可以自己喝又可以卖钱,他很快富裕起来。特别前段时间挤垮牛丫丫奶牛场后,他的生意更加兴隆。
刘佬转有个习惯,喜欢喝刚挤下来的生牛奶,他说生奶味道鲜美,营养充足。有时候,他甚至钻到母牛肚皮下面去喝生奶。有一次,他正躺在母牛肚皮下一边挤奶一边喝奶时,让牛大岚碰个正着。牛大岚雷霆大怒,训斥他一通:“喝生奶本身就不好,细菌多,容易生病,你还直接吸母牛的奶头,你说你下流不下流。老头子,我看你是不是有点儿变态!你要是胆敢干出啥荒唐的事,小心我敲碎你的脑壳。”
“老婆子,息怒,咱家牛健康,又没结核病,又没生乳腺炎,喝了生奶不会生病。再说,你不是说隔壁牛丫丫是母牛喂大的吗,你瞧,那牛丫丫有多壮。”
“你能跟牛丫丫比吗?她是母牛生的,当然喝生奶不生病。你看你,一天拉三次屎,瘦得像个干猴。以后不许再喝生奶了!”牛大岚一把将他从母牛身下揪了出来。
刘佬转在村里是个有名的“气管炎”,怕老婆,但他又不是个老实人,他有自己的主意,任凭牛大岚随意唠叨,权当耳旁风,表面点头承诺,随后该咋干他照样干。牛大岚不在家时,他照旧钻到奶牛肚皮下喝生奶。
自从村西头的七星奶牛场开业,村东头佬转奶牛场的生意每况愈下。开始时,靠降价还能拉回点儿生意,但精明的奶商很快发现刘佬转家的牛奶里掺水,结果,他失去了信誉。后来,即使他家的牛奶不掺水,大家也拒绝收购他家牛奶。
每天晚上,当把卖不出去的污奶倒进自家门前的水沟时,刘佬转都心痛地连哭带骂,捶胸跺脚,仰天长号。他憎恨七星奶牛场,但他不知该如何出气。他费尽心机击垮了邻居牛一刀,竟然成全了牛车车。他嫉恨牛车车,这个连对象都找不着的穷小子,平日烂衫不堪,贫困潦倒,鄙陋交加,怎么会突然发达了呢?他苦思不解。唉,人不可貌相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转到牛车车家了。
他该怎么办呢?刘佬转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正在锡林郭勒盟读护校的二十岁如花似玉的养女孙鲭。想当初,牛车车这个穷小子对他家孙鲭有点儿黏黏糊糊的,是他愣挡在他们中间,把他们分开的。对呀,把养女许配给牛车车,自己不就是……嘿嘿,他想到了他的媒婆姑姑。嗯,这主意太棒了!找盈二奶帮助提亲。
第二天,刘佬转买了大包小包礼物来到媒婆盈二奶家里。盈二奶算是牛大岚的远亲。
盈二奶看到刘佬转拿着礼物来看她,以为他是求她为儿子介绍对象呢,不解地问:“大侄子,你儿子不是自己找到对象了吗?”
刘佬转说:“姑姑啊,我是想为小女找个好夫婿。”
“哪个小女,大的还是小的?”
“当然是大的了,孙鲭。”刘佬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盈二奶。
盈二奶带上老花镜看着这张照片:“哎哟,这闺女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高鼻梁,还有两片不大不小、不厚不薄的樱桃红唇。简直就是大美女呀!”
“那当然,嘿嘿,我的女儿嘛!”
“别吹啦,又不是你亲生的。”
“姑姑,虽然不是亲生,女儿可是谁养的随谁。你瞧,孙鲭是不是与我有点儿像。”
“没一点儿像的地方。”盈二奶嘴角一撇,摇摇头,“孙鲭不是在锡林郭勒盟城里读护校吗?还用你操心吗?将来毕业了在医院里工作,在锡林郭勒盟找个婆家留下多好哇。”
“嘿嘿,那可不成,虽然她不姓刘,可是自幼我待她不薄,她要留在我身边为我养老送终,所以我要求她毕业后必须回来,我打算在村里给她找个人家。”
“你看中哪家了?”
“嘿嘿,”刘佬转眯着眼睛把嘴巴凑到盈二奶的耳边,“牛老五家的牛车车,这个穷小子你看如何?”
“嘿嘿,你挺有眼力呀!牛车车现在可是咱这四周几个村庄身价最高的小伙子呀!”盈二奶端起长长的烟袋锅,点燃旱烟,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笑眯眯地说:“你们刘家,除了你和你家那个母老虎人品差点儿,其他条件还都不错。”
刘佬转瞪起眼珠显得有些不悦,但他克制着脾气,深吸口气,往喉咙里咽下几口唾沫,压住怒火,轻声问道:“姑姑,您这是啥意思?”
盈二奶没理睬他的反应,继续说:“在咱们村里,你家算不上地主,至少也算富农,家境算上等,而且你的那个金枝玉叶更是千里挑一,聪明伶俐、善良勤劳、贤淑雅韵、出水芙蓉。有这么个养女也算是你的福气。”
听了这句话,刘佬转心火消下去一半:“是啊,是啊,我的福气。不过,我亲生的小女儿刘巧也不错呀!”
“刘巧嘛,人长得不赖,就是……”盈二奶打了个岔,抽了一大口烟,用力把烟雾喷到刘佬转的脸上。
“就是岁数还小,还不急。”刘佬转把话接过去。
盈二奶大喘口气,说:“有点儿随你,满肚子坏水,跟她娘学的,总愿意欺辱人。全村人谁都知道她天天欺辱她姐姐孙鲭。我说得没错吧。”
刘佬转尴尬地咧开嘴苦笑着,心里暗骂道:老糟婆子,有你这么损人的吗?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况且我手里还拎着礼物呢。他忍住怒气,说:“姑姑,你看孙鲭的事没问题吧?”
“孙鲭是个好姑娘,以后有合适人家我会想着她,但与你和牛角尖没关系。”
刘佬转心里十分窝火,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媒婆姑姑今天可算找到机会开涮他了。就因为盈二奶这张臭嘴不好,牛大岚几年都不与她来往。今天要不是想与牛老五家结亲家,他根本不会踏进她家大门。他忍着性子,脸上赔着笑脸说:“嘿嘿,我哪有那么坏呀。姑姑,你别忘了,我可是个当过兵、扛过枪、打过仗的英雄啊。”
“那都是老黄历了。你看你现在的模样,黄鼠狼的心、狐狸脑袋、大灰狼的嘴。哈哈……”
“嘿嘿,姑姑,别开玩笑啦!说正经的,你说孙鲭的事情没问题吧?”刘佬转脸色红白相间,打断盈二奶的笑声。
“没问题吗?”盈二奶把烟袋锅在鞋底敲敲,不紧不慢地说,“那是不可能的!”
“为啥?”
“牛车车早就有主了。”
“真的?”刘佬转脸色铁青,白让你数落一通了!他拎着礼品扭头离开了盈二奶家。
“哈哈哈……”盈二奶开心地笑了,她与牛丫丫家是近亲,对于刘佬转干的那些缺德事情,她一直愤愤不平,这回总算替牛丫丫家报了仇。
不管怎么说,这个孙鲭确实是个好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