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车匆忙地洗漱后与牛拖拉下楼来到宾馆大厅服务台，总台的一位女服务员把他俩带到总经理室。总经理室的牛皮沙发上坐着三个男人，一个老警察、一个年轻警察，还有一位身穿便衣、戴眼镜、学者模样的中年人。“这位就是牛车车先生。”女服务员介绍后转身忙着为客人端茶倒水。
那位年轻警察站起来自我介绍说：“我们是东乌旗公安局经侦处警察，我姓高，叫我小高吧。”接着他介绍自己身边那位老一点儿的警察，“这位是我们处的庞副处长。不好意思，由于公务紧急，一大早就登门拜访。”
牛车车与两位警察和那位学者模样的中年人一一握手。跟两位警察严肃的表情相对比，穿便装的中年人笑容可掬，面带几分亲近。女服务员给每位客人斟满茶水后就离开了。
庞副处长招招手，指着对面的空沙发示意，说：“二位请坐下来谈吧。关于刘萌萌案件的事情我们要找您谈谈。”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牛车车刚到额吉淖尔镇只住了一个夜晚，第二天一大早东乌旗的警察就登门拜访，让他感到有点儿迷惑。
高警官解释说：“我们昨天下午去七星奶牛场找您，不巧您不在，办公室主任盈二奶告诉我们您一早去额吉淖尔镇了。”
“哦……真不巧，我很少离开奶牛场。牛丫丫有消息吗？她现在在哪里？”牛车车急切地问道。
“牛丫丫失踪了。目前案件还在侦查中，已经有了一些重要线索，但还缺少关键性证据。今天找您谈话，就是要调查牛丫丫失踪案的背景，寻找一些线索。
“我能帮啥忙吗？”
高警官说：“这样吧，我们问您几个问题，您要尽量真实、细致、全面地回答，可以吗？”
“没问题。”牛车车爽快地答应道，“别客气，高警官。如果你改为称呼‘你’，我会感觉更亲近些。”
高警官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有些问题可能直接涉及你的隐私，如果能回答的话，请尽量回答，对我们判断案情有益处。我们现在就开始。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最后一次见到牛丫丫是啥时候？”
牛车车对警官说：“我弟弟还小，不了解情况，让他回避下吧。”
警察点点头。
“老弟，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我这边结束后就回房间找你一起吃饭。”牛车车担心如果在弟弟面前泄露自己的隐私，会感觉难堪。
牛拖拉走了，牛车车开始放心地回答警察提出的问题。“我最后一次见到牛丫丫是在我辞职离开七星奶牛场的那天傍晚，准确地说，是1998年7月初。”
“在你的印象里，牛丫丫是怎样一个人呢？”
牛车车不假思索地回答：“心地单纯、善良、朴实；性格开朗、大方、讲义气、豪爽，甚至有点儿粗犷；心智正常，但偏向天真。美中不足，相貌长得有点儿丑陋，性情莽撞，做事不计后果。”
庞副处长插话说：“哦，做事不计后果？能不能具体举个实际的例子？”
牛车车说：“让我想一想。”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就可以回答。发生在牛车车与牛丫丫之间的每一件事都是鲜明的例子，但此刻，牛车车不想把自己的隐私牵扯出来。大黑山那件事除了天知、地知，只有牛车车和牛丫丫两人知道，所以他不能提。牛车车思考片刻后才说：“比如，牛丫丫对待婚姻的态度似乎没有顾及后果。”
高警官问：“你是指她嫁给刘萌萌的这件事情不够慎重吗？”
牛车车答道：“何止是不慎重，简直就是糊涂、草率。牛丫丫就是这种性格，她想干的事情没有人能拦得住。”
高警官问：“牛丫丫的事业心如何？我们想了解她对七星奶牛场的前景抱有何种态度。换句话说，她是想干一番事业呢，还是只想不择手段地赚钱？”
牛车车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与牛丫丫失踪案件侦破有关系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我们需要多了解一些情况。”
“牛丫丫性格上争强好胜，做事不求完美但求成功。七星奶牛场是她和她父亲牛一刀艰辛创立的家庭产业，她对这项事业的发展抱有强烈的求胜欲望。我想，她还是想干一番事业。”
“你刚才说她求胜欲望很强。胜利的标志是什么？”
“当然是赚钱。”
“你去过大黑山吗？”
牛车车一愣，重复道：“大黑山。”他迟疑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家都知道他在多年前一次抢亲的赛马比赛途中被牛丫丫掠走过，但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被掠到大黑山，所以他不想谈论这件事。
“你去过大黑山吗？”高警官再次问道。
牛车车摇摇头。
“你知道牛丫丫在大黑山建造了一幢别墅吗？”
牛车车再次摇摇头，吃惊地望着高警官。他只知道牛丫丫在大黑山的一个山坳里搭建了一个木屋，但那算不上别墅。他确实不知道牛丫丫啥时候在大黑山建造了一幢别墅。
庞副处长插话说：“一幢很别致的别墅。大概是在去年夏天建造的。”
“这幢别墅与牛丫丫失踪有关系吗？”牛车车不解地问道。他感觉警察问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既然发现了牛丫丫大黑山的别墅就马上去现场侦查好了，何必问来问去的呢？牛车车关心的问题是，刘萌萌逃到哪里了？目前有线索吗？七星奶牛场的那笔银行贷款能追回来吗？
庞副处长似乎看出牛车车的心思，对高警官说：“有些情况也应该让七星奶牛场里领导了解，以便得到他们的协助。你向牛总经理简单通报一下我们对此案的前期调查情况。”
高警官介绍说：“自从牛丫丫父亲牛一刀报案后，我们进行了缜密的侦查，发现刘萌萌是山西太原市人，惯骗，曾经在多家奶制品厂工作过，使用假学历和假名，凭借早年学徒掌握的一技之长，坑骗工友和老板。1997年，他利用你们场招聘的机会第一次以他的真名应聘，并被录用进入七星奶牛场当上了技术员。此后，他开始伺机实施更大的诈骗阴谋。对其家庭关系调查发现，牛村的村民刘佬转是刘萌萌的亲叔叔。”
牛车车惊呆了，失声大叫道：“啊，刘萌萌是刘佬转的侄子！这个该死的刘佬转，太狡猾了！又是他搞的鬼。”
高警官继续讲述：“搞垮牛丫丫奶牛场后又冒出来一个更大的七星奶牛场，刚开始刘佬转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真正的老板是谁，但很快他就发觉七星奶牛场是牛老五和牛一刀两家合办的企业，他未露声色。七星奶牛场成为刘佬转新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他暗中策划破坏七星奶牛场根基，搞垮对手。在接连几次阴谋失败后，他想到一个更绝妙的损招，渗透和吞噬七星奶牛场的资本。起先，刘佬转打算把养女孙鲭许配给你，后来发现你既非董事长又无股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用他自己的话说，绝不能肉包子打狗……”
牛车车气愤地说：“该死的刘佬转！他才是条狗，一条疯狗！”
高警官解释说：“不好意思，这是刘佬转的原话。一次，刘佬转去红格村办事，在花花洗头房认识了一个叫花妹子的年轻女老板……”
“花妹子？”
“对，就是今年1月在花花Hotel里勾引和陷害你的那个妓女。不过那次事件的背后黑手不是刘佬转，而是羊铁龙。”
牛车车脸色紫黑，有点儿无地自容地低着头，喃喃道：“你们怎么啥都知道呢？我那次确实啥都没干，实属冤枉。”
“那件案子当时已经处理过，我们不会再追究了。”高警官没有解释牛车车的疑问，继续说，“据了解，刘佬转当时并不知道花妹子是妓女。经过几次交往后，刘佬转和花妹子两人如胶似漆，打得火热，刘佬转认花妹子为干女儿，花妹子称呼刘佬转干爹。开始时，刘佬转的本意是想让花妹子勾引你，后来他有些喜欢上了花妹子，感觉有点儿舍不得，就放弃了这个计划。
“花妹子和牛花花是老相识，刘佬转通过花妹子结识了牛花花。得知牛花花家庭关系不和睦，打算离家出走，刘佬转又认牛花花为干女儿，一次性给了牛花花5000块钱，极力怂恿牛花花到七星奶牛场应聘，以便找机会接近你。刘佬转忽悠说：‘花花，我昨天在庙里找和尚给你占了一卦，说你命中有双福，一福是能当个贵妇人，二福是有贵人相助。干爹决定助你一臂之力拿下牛车车，当个七星奶牛场的压寨夫人，你看如何？’花妹子也劝说道：‘花花大姐，凭你的花容月貌和迷人身材，拿下牛车车绝对没问题。到时候你就是荣华富贵的总经理夫人，连妹妹我也跟着你沾光。’牛花花乐得飘飘然，自豪地说：‘那个牛车车算啥！他本来就属于我的。不想要的东西丢掉了再捡回来还有啥难的吗？’就这样，刘佬转买通了牛花花上演一场美人计，许诺如果牛花花与牛车车事成，婚礼时奖励牛花花10万块。牛花花不解地问道：‘干爹，你出这么大血本目的何在？’刘佬转说：‘为了与七星奶牛场百年好合，干爹我本想把小女孙鲭许配给牛车车，但他不答应。你若成功，也算圆了我的心愿，今后如果有一天七星奶牛场你说了算，在生意上多多关照点儿佬转奶牛场，干爹我就满足了。’单纯的牛花花心花怒放：‘干爹，你放心，绝没问题。’
“这其实是刘佬转阴谋的第一步。刘佬转阴谋的第二步是指使刘萌萌诱骗牛丫丫，实施一种新庞氏金融诈骗案，目的是搞垮七星奶牛场。我们调查时发现，牛花花并不知道刘佬转的第二步阴谋，她是受刘佬转哄骗和诱导去勾引你，客观上起到协助刘萌萌行骗的作用，因此，她既是犯罪团伙中的参与者，也是受害者……”
“且慢，你们怎么对刘佬转的阴谋了如指掌呢？难道你们抓到刘佬转了吗？牛花花怎么会是受害者呢？我认为她就是刘萌萌的同谋。”牛车车对警察讲述的情况感到疑惑不解。
“别急，一个月前，牛花花主动投案自首，并检举了刘佬转和刘萌萌的罪行……”
“啊！牛花花投案自首了！”牛车车再次惊愕地叫起来。
“是的。刘佬转与花妹子今年2月开始在额吉淖尔镇的宾馆包房姘居，后来刘佬转因生病离开额吉淖尔镇去了东乌旗。半个月前，我们在东乌旗一家医院里抓住了刘佬转。从目前我们了解的情况分析，牛花花是被刘佬转和刘萌萌利用的，因为牛花花对刘佬转的阴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且她并不知道刘佬转与刘萌萌的关系，更不知道刘萌萌的阴谋计划。”
“啊？太不可思议了。你们抓到刘萌萌了吗？”
“没有。一个月前，刘萌萌曾与一个神秘的女人出现在嘎达布其镇的一家宾馆，那里是边境口岸。这是他最后一次现身在监控视野内，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那个女人留下姓名、住址和容貌了吗？”
“没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但从宾馆的录像看，不是牛丫丫，也不是牛花花，是一个容貌显示不清但体态比牛花花更年轻、更苗条、更媚气的女人。”
“牛花花为啥会突然自首和举报呢？”
“‘小树林幽会’被擒，对牛花花来说是个失败，对刘佬转则是个成功，按照事先约定的条件，牛花花不仅得不到分文奖励，反而臭名远扬。离开七星奶牛场后，牛花花感觉被抛弃，无处可去，她心怀不平，通过花妹子从刘佬转那里讨来10000块钱，心里总算是得到一点儿安抚。开始时，她以为是自己把好事弄砸，有点儿心甘情愿受罚，默默地在东乌旗一家奶制品厂里当技术员。她技术好，工作认真敬业，得到工厂的重用，很快被提拔为车间主任。最近几个月，牛花花越发感觉不对劲儿，自打‘小树林幽会’事件之后，牛车车被踢走，刘萌萌一路高升，随后不可思议地与牛丫丫登记结婚；接着发生借贷危机，七星奶牛场面临破产倒闭。在牛丫丫失踪一段时间后，有一次花妹子醉酒后对牛花花说，牛丫丫早在大黑山喂狼了，死无葬身之地。她还透露说如果七星奶牛场破产，刘佬转将花200万买下七星奶牛场的全部产权，如果七星奶牛场重组的话，将占据董事长的职位。因此，牛花花开始怀疑这是一场罪恶的阴谋，在犹豫了一些日子后，最终鼓起勇气自首并检举了刘佬转一伙。现在看来，由于你和羊丹丹果断投资，对七星奶牛场进行股份重组，使刘佬转错失了原先的算盘。”
“你们追查到牛丫丫下落了吗？”此时，牛车车的声音颤抖着，他感觉不妙。牛丫丫生死未卜，吉凶难料啊！
“二十天前，我们在牛丫丫大黑山别墅附近的草丛里发现一具尸骨。经法医初步检验尸骨为女性，二十四岁，身高体宽，髋骨和股骨形态符合牧民特征。死亡原因不清，死亡时间大约在今年2月，有十个月左右了。初步分析死者可能是失踪的牛丫丫，但还有待于做DNA学鉴定。由于死者的死亡原因不清，我们特地从南方请来著名的安丰法医协助破案。”高警官指着身穿便装的中年男子介绍说，“牛总经理，这位就是安丰法医。”
“您好，安丰法医！能确定那具尸骨就是牛丫丫吗？”牛车车急切地问道。
安丰法医说：“死者个体的识别需要做DNA的检测。但是如果案件只有白骨残留的时候，DNA检测技术显得苍白无力，因为目前的DNA检测技术很难完成陈旧骨骼DNA的检测。新鲜骨骼中的DNA含量比毛发中的DNA含量还要少，经过腐败和降解的陈旧骨头，特别是在西北草原野外长期暴露在干燥环境中的骨骼，DNA的含量几乎为零。我们正在与北京DNA检测中心联系，看是否可以进行陈旧骨骼的DNA检测，但希望渺茫。”
牛车车说：“既然刘佬转落网了，可以审问他呀！”
庞副处长说：“刘佬转只承认鼓动刘萌萌打入七星奶牛场诱惑牛丫丫，否认指使刘萌萌杀人。”
牛车车虽然不愿意相信牛丫丫被害的事实，但免不了内心巨大的悲伤和义愤，问道：“安丰法医，一定是刘佬转和刘萌萌共同杀害了牛丫丫，千万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查明牛丫丫的死因呢？”
安丰法医解释说：“对于死者的身份的认定，只能依赖DNA的鉴定。至于死因，目前暂时无法告知。死者的骨骼在放大镜下观察可见动物牙齿咬伤的痕迹，至于被害者是由于生前遭到动物袭击，还是死后遭到动物的围食，目前无法判断。由于尸骨在野外曝露过久，骨骼干枯，同样，因为骨骼内缺乏软组织和血液的残留物，我们多次进行C肽和其他毒理化学物检测也都无法顺利完成。”
庞副处长说：“我们目前正全力以赴追查刘萌萌的踪迹，他就是跑到天边我们也要把他抓回来，绳之以法。我们尚未正式通知牛丫丫的家属牛丫丫可能遇害的消息，因为目前案子尚未最后结论。好吧，今天就谈到这里。牛总经理，你还没吃早餐吧，我们一起到食堂吃早餐。”
“庞副处长，啥是新庞氏金融诈骗呢？”牛车车没有马上离开，他心里还惦记着被骗走的那笔巨款。
“这个问题很复杂。庞氏金融诈骗是一种通过汇票连环诈骗的老套手法，骗子容易得手，警方也不难侦破，但新庞氏金融诈骗的手法则截然不同，貌似欺诈但各类手续齐全；貌似违法却有摆脱犯罪嫌疑的充足证据；貌似具有犯罪事实但实际上是利用了法律上的漏洞。因为案件还侦破中，有些技术细节还不便透露。”
牛车车似懂非懂，眼角闪烁着泪水，瞪大眼睛望着安丰问：“安丰法医，您认为北京那边能检测出骨头里的DNA吗？”
安丰法医说：“暂时看可能性不大，这方面的技术尚处于科研攻关阶段。牛总，一会儿在食堂里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哦，我先回房间叫我弟弟一起去。”从牛车车伤心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似乎已经接受了牛丫丫被害这个事实，痛苦地摇着头。
谈话结束了，牛车车拖着沉重的双腿向楼上走去。唉，失踪总比死亡更容易被接受，死亡，意味着永久地消失，而失踪，总还会有回来的希望。说不一定哪天牛丫丫还会突然出现呢！此时，他突然感觉自己内心无比的愧疚，十分想念牛丫丫。牛丫丫啊，你怎么这么悲惨呢！都怨我害了你！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趴在床上伤心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