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牛老板果真来到平遥医院看安东医生。他挂了号，手里拿着一本市民门诊病历本，像所有患者一样坐在安东医生的诊桌旁边。
“下一位！”安东医生低着头习惯地呼叫一声，接着抬起头，吃惊地看见牛老板正笑嘻嘻地坐在对面，“是你，牛老板！”
“嘿嘿，我说过，我要来找你看病。”
“你身体不舒服吗？不像啊！你身强力壮，一点儿也不像有病的样子。”
“我现在是外强中干。我最近经常感觉胸闷、气急、头胀、头晕，总觉得浑身无力、力不从心。”其中，“力不从心”几个字他说得格外重。
安东医生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年前从川藏回来，我患了高血压。自从开始服药治疗后，身体就越来越差。”
“可能是高原反应吧。人在海拔4000米之上如果劳逸不当，由于缺氧导致血管收缩，会出现高血压。”
“可能是吧。刚开始用药治疗时血压降得不好，后来加了两种药，血压控制不错，但我主观上感觉不好，不仅出现胸闷、气急症状，而且还心慌，总感觉像偷了东西干了坏事儿似的。医生说可能是冠心病，我不懂什么是冠心病。这种病严重吗？”
安东医生解释说：“冠心病是一种严重危害人类健康的疾病，是负责供应心脏营养的血管出了毛病，比如，动脉里出现粥样硬化或发生了血栓。你这种年龄的人，如果不吸烟，没有糖尿病，没有早发冠心病家族史，很少会过早发生冠心病。”
“可是我有高血压，还吸烟。”
安东医生劝说：“嗯，吸烟、高血压和高血脂是冠心病的危险因素，你还是检查一下吧。”
“好吧，该检查的你就帮我检查。”
牛老板做了全面的检查，有些检查是在医院做的，有些是在社区做的。各项检查结果很快就回来了，血液化验正常，心电图运动试验正常，心脏冠脉CT也没有问题，只有动态心电图报告发现房性早搏、室性早搏、偶见心房纤颤。安东医生告诉他这个病叫心律失常，就是心跳有点儿乱。
“我给你量量血压吧。”安东医生担心牛老板是高原反应留下来的后遗症。去趟高原回来出现心律失常并不奇怪，因为高原空气稀薄，人会缺氧。特别是在缺氧状态下干一些过于兴奋或激动的事情，更容易得高原病。
牛老板伸出右胳膊，说：“自从服用降压药后，我的血压没问题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难受呢？”
牛老板的血压105/90毫米汞柱，上下的脉压差只有15毫米汞柱，心率有点儿快，每分钟110次。人体的血压是由收缩压和舒张压组成，上压是收缩压，俗称高压，下压是舒张压，俗称低压。正常时，收缩压小于140毫米汞柱，舒张压小于90毫米汞柱。
“安东医生，我的血压好吧？”
“不好！”
“不对呀，我每天自测血压都不高哇！”
“不是高了，是低了。”
“低了？你是说我低血压了？上面110毫米汞柱不低呀！”
“收缩压110毫米汞柱确实不低，但是脉压差15毫米汞柱太小了，你会感到很不舒服。”
“与我现在的症状有关系吗？”
“应该有关系。血压的脉压差正常应该在25毫米汞柱以上，脉压差过小会影响心脏的收缩和舒张功能，导致冠状动脉血流灌注不足、脑动脉供血不足，所以你会感觉胸闷、气急、心慌和头胀、头晕。”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我怎么会出现脉压差变小了呢？是不是心衰了？”
“我刚才听诊感觉你的心脏虽然跳动快，但心音很有力，不是心衰。你现在正在吃哪些降压药？”
牛老板从包里掏出一堆药盒，长效钙离子拮抗剂、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利尿剂和β受体阻断剂。不可否认，这些都是都是目前理想的降压药。
牛老板说：“我这几个月一直在专家门诊看病，上面的血压很快就降下来了，就是下面的血压，你说的舒张压，一直不降。我告诉给我看病的专家，有什么好药尽管开，只要有效，我不差钱！”
安东医生笑了：“你说得没错，吃药一定要吃有效的。但是，现在看来你吃的药恐怕是太有效了。”
“你说怎么治疗，我听你的。”
安东医生解释说，高血压是一种最常见的心血管疾病，分为继发性和原发性两类，凡是能找出血压升高病因的就称为继发性高血压，凡是找不到血压升高病因的都称为原发性高血压。绝大多数人患的都是原发性高血压。
“这么说我患的也是原发性高血压了？”
“不一定。”安东医生猜测，牛老板恐怕不是高血压病，却被误当作难治性高血压用了四种降压药物治疗。牛老板或许是一过性高血压，或者说是由于高原反应产生继发性高血压，离开高原后又逐渐恢复过来了。
“你先停一下这个强效的降压药物。这个药降低收缩压非常明显，停了这个药，你的上压，即收缩压会升高，脉压差能够变大。”安东医生把钙离子拮抗剂药盒挑出来，“其他的药物你暂时照常吃。”
“好吧，我听你的。”临别时，牛老板的嘴巴附在安东医生耳边，悄声说，“下次再见时，我给你详细讲讲我们背包友在大自然里的那种纯洁、原始、神秘的野外情史，保证你觉得刺激。呵呵！”
“好哇，还有更精彩的故事吗？我相信你的艳遇一定很动听。”
一周后的礼拜四，牛老板又来了，还没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安东医生：“停了那个药，我感觉好多了，头不晕了，胸也不闷了，就是还有些力不从心。你先帮我量量血压。”
牛老板的血压115/90毫米汞柱，脉压差25毫米汞柱，心跳慢下来，每分钟90次。安东医生说：“确实见好了，脉压差大了，心率变慢了。你的降压药还可以再减量，停用利尿剂，血管紧张素转换酶抑制剂减为半片。”
“安东医生，停药后，血压会不会再升高呢？”牛老板担心地问道。
“如果你确实患有高血压病，停药之后，血压还会升高。如果你属于一过性的高原反应，或压根没有高血压病，降压药慢慢减下来，你的血压不会再升上去。”
“为什么要慢慢地把降压药减下来呢？一下子停掉不行吗？”
“突然停用降压药，血压会反弹升高。”
“哦，明白了。”牛老板沉思片刻，接着他把嘴巴附在安东医生耳旁，低声问道，“力不从心怎么治疗呢？”
“别担心，你的心律失常已经消失了。你目前没有高血压、心脏病，心功能也正常，没有心衰。”
“这个我知道。安东医生，我是担心今后的生活质量……”
“你指的力不从心是——”
牛老板红着脸说：“大哥，我不把你当外人，当然是指男性功能了！”
哦，怪不得牛老板反复提到他力不从心，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安东医生调侃：“半年前高原比武时，你不是很棒嘛！”
“此一时彼一时，说不行怎么就不行了呢？”
“有多严重？”
牛老板靠近安东医生，低声回答：“疲软、阳痿不举，心有余而力不足。野外驴友相会，帐篷里的尴尬事情，自不必言说。妈的，原以为是野情苟合时精神紧张所致，可是回到家里，夫妻同床，平和的气氛下依旧屡屡失败。唉，性生活的不和谐已经严重影响到夫妻的感情。”他回头瞟了一眼身后的一位女患者，尴尬地笑笑，“嘿嘿，我老婆怀疑我有小三，不按时交纳公粮。”
“那你到底有没有小三呀？”
“嗐，大哥，哪来的小三呀，只不过身边多了几个女秘书而已。从前，外出背包旅游还做过艳梦，偷吃过腥。现在呢，就是把天仙搂在怀里，我也力不从心了。说真格儿的，我是不是老了呢？还有办法医治吗？”
安东医生告诉他，引起阳痿的原因很多，有生理性的、病理性的，还有心理性的。男人随着年龄增长，性功能逐渐减退，勃起功能逐渐减弱，属于正常生理衰退现象。男人最常见的病理性阳痿是血管性阳痿，是由于动脉硬化导致髂内动脉阻塞所致，通过血管介入治疗的方法重新打通闭塞的血管，可以让男人老当益壮，雄风再现。
“髂内动脉在哪儿？怎么检查？”
“髂内动脉在髂动脉的分支，负责盆腔器官和人体生殖器的血液供应。”
“髂动脉在哪儿？”
“腹主动脉向下分为左右髂动脉……具体部位我再说你也不明白，如果真的怀疑有问题，需要到医院检查。”
“我是不是血管阻塞了？”
“不大可能。你这个年龄，心理性因素的可能性较大。男人在60岁到70岁之间发生自然勃起障碍或阳痿不举，需借助药物辅助勃起，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很大，有人甚至七八十岁还保留旺盛的性功能。借助药物治疗也无效时，特别是老人，要考虑血管性阳痿。”
“高血压对这里有影响吗？”他指指自己的裤裆，“要么你给我检查一下？”
“高血压对性功能没有直接影响，但是一些降压药物有这方面的副作用。”安东医生进一步解释说，“利尿剂和β受体阻断剂都有降低性功能的副作用，药物所致的阳痿属于生理性的范畴。但是，不用担心，暂时也不需要检查。如果真是药物的原因，停用这两种药物后，不久就可以完全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哦？怪不得我服用降压药之后开始感觉力不从心，原来是这样啊！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呵呵！”牛老板的表情豁然晴朗。
诊室外候诊的患者实在是多，安东医生顾不上与他多聊，忙着给下一位患者测量血压。
“安东医生，你先忙，改日我们再聊。”牛老板走了。
两个多月以后，牛老板停用了所有的降压药，只保留了减慢心率的β受体阻断剂。安东医生嘱咐他逐渐减少β受体阻断剂的剂量，如果血压还能维持在正常水平，就可以停掉全部降压药。
又过一段时间，牛老板停掉所有的药物，血压依然正常，120/80毫米汞柱，心率每分钟80次。看来牛老板只是一过性高原反应，确实没有高血压病，他的各种不适症状全都消失了。
复诊时，他高兴地告诉安东医生：“你的话真灵，停了那两种药，利尿剂和β受体阻断剂，我果然雄风重现。最近，又有一个叫琼的驴友在网上约我下个月去青藏高原背包旅游，环游青海湖，翻越唐古拉山。”
“琼？是不是你上次讲到的那个女生？”
“不好说。驴友们都很懂规矩，相互之间从不乱问个人隐私。你觉得我可以去吗？”
“不可以！你还需要巩固疗效。”
“我的病不是好了吗？”
安东医生解释说：“你的病虽然好了，但高原空气稀薄，氧气缺乏，再上高原你的旧病有可能会复发。”
“不爬太高，海拔4000米应该没问题吧。”他固执地坚持，“既然如此，我当心一些就好了。安东医生，你不知道，背包游有多过瘾哪！”
安东医生建议：“这样吧，下周你到医院去做个24小时的动态血压，如果动态血压正常，你可以自由活动。”
“好吧，我下周一定去。”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牛老板按时来到医院，安东医生带他去动态血压诊室做检查。牛老板邀请安东医生说：“一会儿做完检查，我请你到对过咖啡馆坐坐，我们聊聊。”
“好哇，你答应我细说你们的驴友情史。”
“唉，你还别说，我他妈的还真挺想那个琼。”
背好动态血压计，他们从诊室出来，在走廊里，安东医生一个即将毕业的女研究生迎面走过来。“刘笑琼，你的答辩材料……”安东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牛老板的一声“欸！”打断了。
“你——”牛老板嘴里迸出这个字。
刘笑琼愣住了，看着牛老板：“是你——”
安东医生看看牛老板，再看看刘笑琼，问：“你们认识吗？”
“不，不认识。”他俩神色慌张，同时否认。
刘笑琼说：“安东老师，我下个月想请假外出一星期。”
“论文答辩之后再说。”
“谢谢老师！”刘笑琼一溜烟朝门诊大门口跑去。
牛老板问：“安东医生，她是你的学生吗？”
“嗯，马上要毕业了。”
“她是哪人？”
“西北人吧。欸，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下个月一定要去青藏背包游。”牛老板连招呼都没打，就朝门诊大门口跑去。
安东医生在他身后大声呼喊：“哎，你不是答应我去咖啡馆坐坐吗？”
牛老板回头：“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改日再请你吧。”
“好吧。记着，去高原时带上降压药！”
牛老板已经没影了。
唉，这年头儿干什么都有上瘾的！安东医生忽然彻悟，难道牛老板下个月要去见那个叫琼的西北女大学生吗？下次再见到他，要问问那个西北的女生长得什么样，到底多大岁数。不会是研究生吧？琼是谁呢？会不会是——不会，绝对不会！年龄也不对呀。安东医生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