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中旬的杭州，一天之间气温从七八度陡降至零下一二度，天空飘落着初冬的雪花，道路两旁的梧桐树的树枝随风摆动，多角形的树叶哗哗地散落在地上。半夜十二点半，安东医生骑着红色的公交自行车沿着浣纱路向医院的方向飞奔。好久没有参加夜里的急诊手术了，自从培养出一批技术尖子医生，晔亮、周显华、童建敏、杨国新四位冠脉介入治疗高手后，他就再也不需要半夜里钻出温暖的被窝，穿上冰冷的衣裳急匆匆地从家奔向医院，亲自上台做急诊手术了。然而，今晚的急诊有些特殊，需要他亲自到场处理。这样的情况，一年里难得碰到一次。

十几分钟后，安东医生骑进医院，把自行车停靠在急诊室大门旁。心内科值班医生杨国新正站在急诊室走廊里与一位患者家属谈话，看到安东医生来到，立即向他汇报病情：

“安东医生，这是一个年轻的前壁大面积心肌梗死患者，男性，43岁，建筑工人，姓程，大约三个小时前突然出现剧烈前胸疼痛，持续不缓解，伴有大汗淋漓。半小时前来到我院急诊室，心电图、心肌酶学检查都支持急性心肌梗死诊断。既往有大量吸烟史，但没有其他心血管危险因素。目前血压偏低，90/60毫米汞柱，已注射强效镇痛剂，吗啡一次，仍然有持续胸痛，大汗淋漓。已经给予双联抗血小板药物阿司匹林和氯吡格雷，皮下注射了抗凝血药物，低分子肝素。本来我与童建敏医生打算立即把患者推到心导管室行急诊介入治疗，可是交代病情时发现患者身边没有任何亲属，只有一名送他到医院来的工友，而且患者没有医保，且身无分文。”

安东医生与杨国新医生来到急诊观察室，心内科另一位医生童建敏正在给患者复查心电图。患者面色晦暗，微闭着双眼，口戴氧气面罩半靠在病床上，一位三十几岁工人模样的男人站在病床旁。

安东医生穿上白大衣，戴上听诊器，仔细检查了患者的心脏和肺。患者的心音很微弱，心率快速，呼吸急促，两肺呼吸音有点儿粗糙，有早期左心衰的征象。

“你是他的工友吗？”安东医生把站在床边的男子叫到一旁。

“嗯，”男人点点头，“我姓齐，与他同住一个宿舍里。”

“他从前有什么病吗？”

工友摇摇头：“他刚到我们工地三天，我们前天刚认识。他今晚胸痛厉害，我觉得他挺可怜的，就把他送到医院来了。”

“这里有张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或单位领导签字。你可以代表单位吗？”

“我只是个普通工友，代表不了单位。”

“那怎么办呢？你能否通知一下单位领导？他需要住院，要急诊手术，需要交住院费。你有什么办法吗？”

“我们都是打工的，身上没有钱。他初来乍到，与工友们不熟，没有人会借钱给他。”

“你们工地老板呢？”

“老板下班了，现在联系不上。”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老板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我们与他联系。”

“大老板姓牛，叫牛车车，可是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牛车车！”

“是啊，很奇怪的名字。小老板也姓牛，叫牛马车，名字也好奇怪，他们长得很像，可能是哥俩。最近牛马车经理身体不好，经常住院，见不到他。”

安东医生放心了，他认识牛车车，而且很熟。“你们工头呢？”

“工头说程师傅是刚来的，不管。”

姓程的患者可怜兮兮地看着安东医生：“我的病重吗？”

“你的病已经诊断明确，是急性心肌梗死，我们正在研究治疗方案。”

患者可能意识到自己病情危重，身体不自主地抖动，张开紫红色的嘴唇轻声说：“救救我吧，我不能死，我上有老父老母，下有一对儿女，全家都靠我打工维持生计。我虽然现在没钱，但以后会还清住院费的。”

“好，你安静休息，尽量别说话，别紧张，全身放松，我们一定尽全力抢救你。”急性心肌梗死发生后，患者会出现情绪上的恐慌、焦虑，甚至恐惧，这种紧张状态会加重病情。最好的办法是放松，必要时要给予镇静药物。医生要尽量安慰患者，向家属交代病情时要避开患者，尽量减少患者的思想负担。

“谢谢！”患者闭上眼睛，表情略微放松一些。

安东医生对童、杨两位医生说：“马上通知医院总值班，开通绿色通道，立即做好急诊手术准备。该患者有可能是主要血管完全堵塞，所以发生大面积心肌梗死。”

绿色通道是专为急重症患者设置的急救通道。进入绿色通道的任何患者不需要缴纳住院费，不需要预约病床，即使是家属不在场，如果病情紧急，只要医院总值班签字后，马上可以安排急诊手术或紧急住院抢救。急性心梗的治疗有多种方案可选，药物治疗、介入治疗和外科治疗，其中任何一种方案都是正确的。虽然该患者没钱交住院费，考虑到他是大面积心梗，年龄较轻，医生们还是决定立即行急诊介入治疗，救人要紧。

10分钟后，患者被送进导管室。导管室是专门做血管造影和血管介入治疗的地方。放射介入治疗技术算是近二十几年来世界医学史上的最大进步之一，介入治疗是一种不开刀的微创手术，其中急性心肌梗死急诊介入治疗成就在医学发展史上最为辉煌，每年全国心内科医生在导管室里救活数以万计急性心肌梗死患者。安东医生所在的这家医院的导管室，每年也要抢救数百名急性心梗患者。自从有了急诊冠脉介入治疗技术，心肌梗死的死亡率明显降低了许多。

冠状动脉堵塞后心肌发生坏死，产生持续胸痛的症状，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打通堵塞的血管，心肌坏死的面积会越来越大，心脏会衰竭，出现心律失常，甚至会突然发生心脏破裂，猝死的发生率极高。

冠心病介入治疗是一项高尖端的医疗技术。心内科介入医生把心导管插入患者的动脉内，在X线透视下，将导管送入心脏和主动脉里，然后通过血管造影观察血管阻塞的情况。一旦发现冠状动脉急性闭塞，介入医生立即用一根纤细的导丝穿过血栓，然后用一根特殊的导管抽吸血栓，用球囊扩张狭窄的血管，最后采用冠脉支架打通阻塞的血管。

由于常年在有害的X射线下工作，为了防止射线日积月累对身体的损害，介入治疗的医生每次手术都要身穿几十斤重的铅防护衣，长久站立在手术台旁，许多医生因此发生腰间盘突出或骨关节疾病。然而，高度的专注和精细的操作冲淡了他们的疲劳感，成功的喜悦每每让他们忘记自身健康受到的伤害。

每当安东医生坐在导管室的操作台前，隔着铅防护玻璃窗观看医生们在手术室里进行各类高科技手术时，他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幻想：若干年后，导管、导丝、铅衣、手术刀、钳子、镊子等这些现在正在使用的介入和外科手术器材，都会被统统地送进历史博物馆。随着遥控微创介入技术和微纤维血管外科技术的发展，未来的心内科医生不需要进入导管室，未来的外科医生不需要站手术台旁就可以完成一切精美的介入手术。人们发明了直径只有数微米到数百微米的血管内遥控巡航舰、血管内遥控支架运载艇、组织细胞修复舰、微材料运输舰，可以在血管内协调完成各类高难度的手术。那时，医生们只需穿刺患者的动脉或静脉血管，选个适当的血管内遥控治疗舰送入血液里，然后，就可以通过体外遥控装置指导这些治疗舰只开展手术，从而到达治疗的目的。例如，只有0.1毫米直径的血管内遥控支架运载艇，可以沿着血管自由地遨游全身各处，实时传递回血管内的图像。在钙化病变处，它可以自动发挥旋磨作用，把斑块磨平；在血栓病变处，它可以引导一粒血栓抽吸胶囊及时到位，清除血管壁的血栓。0.1毫米直径的支架就可以支撑起3～5厘米直径的血管……假如血管内遥控巡航舰装有肿瘤细胞识别装置，一旦在身体的某个部位发现早期变异的肿瘤细胞，便立即释放出仅有数微米直径的子舰攻击和清除肿瘤细胞……

一旦科技发展到了如此高精尖端的时代，还有什么奇迹创造不出来呢？保留一张现在医生身穿铅衣做介入手术的照片，若干年以后会很有纪念意义！

不到十分钟，童、杨两位医生就完成了冠脉造影。与安东医生事先判断的一致，患者的左冠状动脉前降支血管完全阻塞了。就在安东医生与童、杨两位医生讨论治疗策略时，患者突然发生严重心律失常，监护仪上显示室性心律失常，血压从90毫米汞柱下降到30毫米汞柱，心跳从每分钟100次减慢到30次，接着，心脏停止跳动，出现室颤，患者意识丧失、抽搐。导管室护士晓云拿起除颤器除颤，护士小山拿起针管推注强心药多巴胺和抗心律失常药物利多卡因。安东医生熟练地站在患者的头顶处双手拉住患者的下颌，打开气道。患者迅速恢复了正常心率和血压，随后意识也恢复正常。患者惊恐地呐喊：“快救救我！我胸闷，透不过气来。”晓云开大氧气流量，几分钟后，患者的呼吸平稳了，情绪安静下来。

常年的实战训练，这个团队抢救患者时人人负起责，有条不紊，导管室里抢救的成功率几乎达到100％。

这种急诊手术，安东医生已经不需要上台了。他的两名徒弟手脚麻利，精明能干，用了不到半小时就成功地打通了患者闭塞的血管，将血栓抽吸出来，在血管内安放了两枚最先进的药物涂层支架。患者的冠状动脉血流恢复正常后，胸痛、胸闷、呼吸困难症状立刻消失了，血压恢复正常，心跳强劲有力。程师傅转危为安，于凌晨两点多，被安全地送回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