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安东医生走上讲台递上自己的名片，自我介绍：“安丰教授，您好，我是杭州的安东医生，专程从杭州来拜访您。”
“哦，你是安东医生，我知道你。很高兴认识你。前些天，浙江健康俱乐部网站一直在连载医学故事《安东医生诊室》，讲的就是你的故事吧。很不错，我一直在阅读。”
“您读过《安东医生诊室》的连载？”安东医生感觉有点儿意外和惊喜。
“是啊，都是同宗嘛，你我有缘相识。”
安东医生感到惭愧，他还没去购买牛车车所说的那本书。安东医生急忙岔开话题：“嗯。很高兴认识您，安丰教授。您刚才讲的课太实用了，我受益匪浅。”安东医生比安丰教授只年少七八岁，但在安东医生的眼睛里，安丰教授更像个长者，让他肃然起敬。
“我是道听途说，做个传声筒，你才是临床一线最有发言权的人。”安丰教授不仅是个博学多才的专业学者，还是个谦虚随和、平易近人的社会学家，经常参加医学法律界的公益活动，助人为乐。利用业余时间开设医学生医患沟通课程就是他公益活动计划中的一部分内容。“你找我有事吗？”
“这位女士是牛车车的好朋友，她有急事想向您咨询。我也是牛车车的朋友，牛老板生前多次向我提起您。”
“可怜的家伙！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感到十分遗憾和惋惜。”安丰教授转身与潘清握握手，“我们好像见过吧？”
“安丰教授记忆力真好！我多年前曾见过您一次。牛总请您在梅家坞一家茶馆喝茶。”
“哦，我记得，是梅家坞，一个漂亮的村庄。牛车车也是我多年的好友。好吧，到我办公室坐坐吧，正好下午我空闲，我们聊聊。”
离开医学院的教学楼，他们穿过一片花园，绕了两个弯，来到法医系大楼下面。安丰教授的腿脚好像有点儿问题，走路时一瘸一拐，每次右脚落地时，他额头的皱纹都拧成一团，嘴角咧向一边。上楼梯时，他的右脚一滑险些摔倒，小潘在旁边扶着他的胳膊。安东医生不能确定安丰教授是腿部有残疾还是脚有什么毛病，或许受过外伤，也没好意思询问。
安丰教授自言自语：“我的大拇脚趾发炎了，有点儿肿痛。带得脚踝都有些疼痛，好像还有点儿发烧。”
“您应该去大医院看看。”
“大大小小的医院，包括专科医院，看过不知多少次了，都没治好。三十年的顽疾了，找过许多名医、专家，口服的、外用的，所有药全都试过。后来，连专家们自己都没有信心了。”
“诊断弄清楚了吗？”
“诊断很简单，灰指甲。”
“哦，灰指甲呀，回到办公室里您坐下来，让我瞧瞧。我会治！”
“你是心内科医生，怎么皮肤病也会看吗？”
“这是一种不当医生也能医治的小毛病。”
“小毛病？哈哈，痛起来也要命啊！”
安东医生和小潘搀扶着安丰教授回到办公室。安丰教授坐在椅子上，安东医生蹲下来帮助他脱鞋袜。“算了，安东医生。这种顽疾治不好哟，你就别看了。我又不是女孩子，要穿凉鞋和裙子，要美观，不治不行。”
安东医生神秘地笑笑：“我有一个治疗灰指甲的特效偏方，经济、安全、简便，一治就灵。”
“真的？”安丰教授摇摇头，“你开玩笑吧，我不大相信。”
安东医生认真地说：“我没开玩笑。这个偏方还是我母亲传给我的呢。”
“哈哈，还是祖传秘方啊！”安丰教授把鞋和袜子脱下来，他的大拇脚趾红肿，灰褐色的指甲又厚又硬，甲床挛缩变小，脚趾甲的边缘扎进肉里，脚趾甲四周组织有些化脓。第二趾的趾甲受到传染也已经变成黄褐色了。
“安丰教授，您别大意，小毛病会酿成大祸。这种甲沟炎如果不及时治疗和控制会引起败血症，甚至发生感染性心内膜炎啊！”
“真有那么严重吗？”
“我见过一个老年患者，甲沟炎导致败血症，后来由于免疫功能低下，发生感染性心内膜炎，合并顽固性心衰。抗生素治疗一点儿都没效。后来，died”
“哦——这种病也能死人哪！”安丰教授脸色煞白，似乎有点儿担心，“这么说我还真要去看看医生了。你真的有偏方吗？”
“我先帮助您把指甲四周的脓汁排出来吧。您办公室里有消毒水吗？”
“有，上次趾甲发炎，我买了一瓶碘伏。”
安东医生用碘伏棉球消毒脚趾甲，把趾甲周围的脓汁清理出来，然后再重新消毒一遍。安丰教授说：“碘伏消毒对灰指甲没有丝毫治疗作用。”
“我知道。灰指甲是一种真菌感染，非常顽固。过几天甲沟炎好转后，您可以按照我的偏方治疗，保证有效。”
小潘好奇地看着安东医生熟练地消毒清创。“真的像你说的那么有效吗？确实能这么简单就根治灰指甲吗？”
安东医生抬头反问：“小潘，你也有灰指甲吗？”
“嗯，两只脚各有一个。不痛不痒，就是难看，不美观，夏天不敢穿裙子和凉鞋。”小潘伸出两只手，“还好，我手指甲没有。我有个闺蜜，手指甲变灰了，很自卑，不敢和人握手。”
“你可以按照我的偏方治疗，一定有效。”
“你的偏方是什么？”安丰教授问道。
安东医生在一张白纸上写着：9度食用米醋一瓶、消毒棉签若干根、保鲜膜两三块。先用浸泡米醋的棉签涂患甲，让米醋浸入甲缝里，然后将浸泡米醋的棉花敷在指甲上，再用保鲜膜将指甲包严实，轻轻用细绳系牢。白天包扎，夜里打开保鲜膜透气，连续治疗一到四周。指甲软化后及时刮掉，然后再治疗效果更好。
小潘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收藏起来。“太好了，我回去就试试。”
安丰教授拿起这张纸，半信半疑地读着安东医生写的内容：“9度米醋？有这么大疗效吗？醋的度数再高点儿可不可以呢？”
“度数高的，疗效好些，但容易烧伤周围皮肤，9度米醋最好。千万不能用醋精！”
安东医生记得三年前，他妈妈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他试了试，果然率先医好了自己多年的顽疾。
安东医生突然想到陪小潘来找安丰教授的事情，提醒她说：“小潘，你不是有急事要咨询安丰教授吗？”
“哦，是的，我都把正事忘了。”她从包里拿出那份关于非法行医的病例和医疗伤害鉴定材料，递给安丰教授。“安丰教授，这是一个医疗案件，请您分析一下，当事人钱某是否有责任，会承担什么刑事处罚，下一步走法律程序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安丰教授接过她递过来的材料，认真浏览一遍，问小潘：“钱某是你什么人？”
“我的丈夫。”
“根据我国法律，非法行医致人于死，无论行医者有无过失都要承担法律责任。但对于非法行医者的刑事处罚程度，既取决于非法行医行为本身，也取决于医疗伤害责任的有无或大小。鉴定专家会根据行医者有无过失，以及存在的过失与患者死因有无因果关系来判断责任的大小。如果死亡的主要原因是疾病，而非法行医的医生由于诊治过程不规范或失误，应该负有次要责任或轻微责任，可能会被判缓刑。如果医疗伤害鉴定负有主要责任，会被判有期徒刑入狱。这个患者的死亡原因基本上是疾病本身，小钱的不规范诊疗有一定延误救治的责任，其责任程度判定取决于疾病的类型和性质，如果是那种及时诊治可以救过来的疾病，责任会大些，如果是那种不可逆转的急重症，责任会小些，如果诊治规范，甚至不承担医疗伤害责任，只承担非法行医罪责。该患者是因心肌出血或心肌血肿而死亡，由于心肌血肿属于一种很隐蔽、难发现、难以预料、难逆转的疾病，小钱虽然属于非法行医，诊治不规范，延误诊治，但责任会更小一些。”
安东医生对心肌出血或心肌血肿更感兴趣，问：“您觉得这个患者的死亡与心肌血肿有关吗？”
“可能性很大。心肌血肿可以压迫心腔，造成梗阻，诱发严重低血压、休克、心衰。”
“心肌出血在法医病理上见到的多吗？都有哪些原因呢？”
“自发性心肌出血常见于心肌梗死、心肌炎或冠状动脉血管夹层、血管瘤破裂等等。酒精心肌病脂肪浸润或心脏肿瘤都可以引起心肌出血。继发的原因就更多了，如外伤、介入治疗、手术等等。”
小潘听不大懂安丰教授讲的这些医学术语，她睁着大眼睛询问安东医生：“这些情况对小钱的案件有帮助吗？”
安丰教授回答：“小钱非法行医罪责难逃，但弄清楚患者死因，有利于正确公正评定他的医疗伤害责任。”
“明白了，谢谢安丰教授！”
告别安丰教授，天色已晚。他们当天住在宁波科技大学招待所，第二天一早返回杭州。
两周后，安丰教授周末回到杭州休假，主动约安东医生在平海大街边的一家咖啡馆小聚。
11月的杭州，蓝天白云，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十里桂花，百里飘香。平海大街两旁绿油油的梧桐树像一把把张开的太阳伞，遮住了“秋老虎”的酷热。东西走向的大街上，过往的人们大多是西湖观光的游客，身着奇装异服，身披星星点点的彩光，脸上带着悠闲和逍遥。
“安东医生，谢谢你的偏方，根除了我多年的顽疾。新长出来的趾甲又红又亮。”安丰教授很开心，不用再担心灰指甲对他身心造成的骚扰。
“前几天，小潘告诉我她的灰指甲也治好了。她很开心，她说再也不用为夏天不能穿凉鞋而苦恼了。”
“是啊，治好这种病，对女孩子更重要。真是个特效方法，但愿患者们都知道！大家都会感谢你。”
“应该的。当医生的，为患者解除疾病和痛苦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快乐。我希望大家都知道和学会这个偏方。”
“希望医生们都会这么想，达到像你一样高的思想境界。”
“我认为正规医院里的医生都会达到这种思想境界。”
“唉，医生的行业越来越难干了，社会不理解，医患关系复杂。我算是半个医生，很同情你们，所以，我主动承担了医学生的医患沟通课程，期望通过我们自身的努力改变现在医疗界冰冷的现状。”
望着安丰教授那认真、执著的面孔，安东医生不忍心在他火热的心肠上浇盆冷水，点点头，敷衍了一句：“医患沟通学还是非常重要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安丰教授的眼睛显露出喜悦，“你愿意不愿意与我一起承担起这个教学项目？”
安东医生一怔，没有立即回答，他相信医患沟通学的教学对医学生是积极的，有用的，但不相信单靠医患沟通会改变现实中医患关系的消极局面和负性元素。他搪塞：“我很愿意做，但是工作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去宁波讲课。”
“不要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安排电视教学。”
看来安丰教授认真了，安东医生不得不答应下来。安丰教授立刻拨通大学电化教研室的电话，把电视教学时间、地点、转播事项全都落实到位。“你可以讲些成功的医患沟通经验，也可以讲些失败的教训。你来自临床一线，可以多讲些精彩的病例。”
“我试试吧。”安东医生想到了多年前的一个病例，“如果你不介意，我先讲给你听听，你看可以不。”
“好哇，正好今天空闲，就算试讲吧。你讲吧。”安丰教授把手机调到录音模式放在桌子上，“我录音，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我先想一想，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时间倒退了二十年，安东医生回忆着那个已经被遗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