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怜悯患者《安东医生诊室:蹊跷的死亡》|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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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医生诊室:蹊跷的死亡》第三篇 一箭双雕
第二十六章 怜悯患者

多年以后,许多往事早已遗忘,可是一个患者的名字,汪道喧,却一直清晰地刻录在安东医生的脑海里,因为这个名字与一些奇异的事件和难以磨灭的记忆联系在一起。那时,他还在北方一家大学附属医院工作,负责心血管和放射介入专业,因为他是当时医院里唯一的医学博士,所以大家都称他安东博士。

那个故事发生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

那是1994年阴雨绵绵的秋冬季节,太阳悄然消失了一个星期,冰凉的西伯利亚北风刮个不停;那是那年北方的最后一场秋雨,撑着雨伞也难挡星星点点的雪花夹杂着冰雹的袭击;那是一个好似扣上黑锅盖的天空,混混沌沌、烟雾弥漫的鬼天气,让人张着嘴巴都透不过气来。

此刻,蹊跷的噩运,正在悄声来临……

下午4点多钟,安东医生在诊室里忙碌了两个多小时,送走了最后一位患者,诊室和走廊里安静下来。他摘下听诊器放在诊桌上,站起来走到窗前,伸个懒腰,漫无目的地望着户外凌乱、空闲的马路。枯黄的树枝随风摆动,树叶散落一地,呼啸的寒风卷起尘土和树叶“啪啪”地拍打着诊室的玻璃窗。此时,透过窗缝钻进来一股寒流,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大夫,还看病吗?”从门口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男人声音。

安东医生扭头一看,是一位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中等身高,萎黄的脸廓细长,下颌略尖,两道浓黑的剑眉下面倒挂着一对略显凹陷、炯炯有神的单眼皮小眼睛,头戴一顶蓝色大檐帽子,身着干净整洁的天蓝色工作服,一副技术工人的打扮。

“看病,请进来吧!”安东医生把听诊器重新挂在脖子上,坐在诊桌的后面。

“你是安东博士吧?”

“是我。”

“哦,这么年轻啊,我以为是多老的专家呢。”

“你哪里不舒服?”

“我叫汪道喧,铁西医院内科的杨敬先主任介绍我来找你看病,他说你看病仔细、认真,你们是心血管病医院,介入手术做得好,所以我专程从铁西区过来。”他没有急于说病情,眯着一对纤细的眼睛,微笑着自我介绍道,“博士,太棒了!能找到博士看病太荣幸了。”

“哦,坐下吧。”安东医生没有沾沾自喜,在那个分不清博士和教授哪个更有分量的年代,持这种态度的患者并不少见。其实博士只是一种学位头衔,与看病的好坏没有什么关系。

“我来自铁西区,我是下岗工人。”他继续自我介绍说。

铁西区是这座城市过去几十年引以为骄傲的超大型老工业区,曾经为共和国的建设立下汗马功劳。从高空看下去,一条条横竖分隔的马路像是一个完整的象棋盘,各种类型的国营工厂坐落在各自相对应的空格子里。早年,每天上下班的高峰期,车水马龙的工厂班车、数十万计的自行车和数百万的步行人流,像是自豪、骄傲、有组织的游行队伍,协调有序、拥挤而不堵不乱地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在忙碌一天后,又从这里有条不紊地散去。

90年代中期,这一繁荣兴旺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钻过铁路桥洞进入铁西区,仿佛进入一个荒漠、萧条、被遗弃的世界。一根根曾经令这个城市自豪的现代化高耸入云的烟囱、一座座高大明亮的厂房和一条条四通八达的铁路,正在被一点点儿地拆除,宽敞辽阔的厂区被一块块的商品房无情地吞噬掉。像舍不得脱下绿军装的退伍老兵们一样,早已下岗还整天套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们,也只是把它当作一种怀旧或象征。它虽然象征着工人阶级过去的荣誉和骄傲,却也喻示着今日的衰退和贫寒。

安东医生再次问道:“请问你哪里不舒服?”

“我的腿浮肿。”汪道喧撸起裤腿露出两条肿得像大萝卜似的小腿。

“腿痛吗?”

“腿不痛,就是腹胀。”

“多久了?”

“一个月。”

“从前做过什么检查吗?”

“没做过——看过,但没发现什么。我不放心——”他有些支支吾吾。

“从前都生过什么病?”

“多年以前诊断过胃溃疡,住院治疗过。现在有时还会胃痛。”

安东医生撩开他的上衣,看到一个饱满隆起的肚子。“请你躺到诊查床上,我给你做个系统的体格检查。”

汪道喧遵从安东医生的意见躺在诊查床上。安东医生一边做检查一边询问他既往的病史。安东医生发现他的肝脏肿大,边界凸凹不平,边缘锐硬,触痛阳性,脾脏略大。腹腔有腹水,腹壁上可见静脉迂曲,静脉血自下而上流动。安东医生心里有数了,汪道喧的病很严重,有可能是肝硬化并发肝癌,应该到消化内科就诊,做肝脏B超、腹部CT和各项血液化验。

汪道喧看到安东医生拿出一沓辅助检查申请单,从诊查床上爬起来阻止道:“安东博士,你别急着开检查单,先告诉我,我得的是啥病。”

从他那焦虑、恐慌不安的眼神,安东医生猜测到他之前在其他医院已经做过检查,但是由于不相信检查结果和诊断意见,所以又跑到这里就诊。其实,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在日常工作中经常能够碰到这样的患者,由于不相信自己得病,四处就医。

安东医生肯定地说:“你的病初步诊断是慢性肝炎、肝硬化、肝功能失代偿、腹水及胃十二指肠溃疡。”

“还有别的病吗?”汪道喧追问道。

安东医生犹豫了一下,毕竟是没有家属陪同的患者,他思考该如何答复。他回避了“肿瘤、癌症”这些特殊的字眼,婉转地说:“高度怀疑肝脏占位性病变,需要进一步做检查。”

在临床工作中,为了避免引起患者不必要恐慌或加重患者的精神负担,“占位性病变”这个词常常被医生们用作替代肿瘤或癌症。

“你也怀疑我患肿瘤吗?”看来汪道喧已经明白了“占位”是什么意思。

安东医生谨慎地强调说:“需要做一些检查才能明确诊断。”

“哦,”汪道喧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犹豫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检查报告单,“你看看,这是我刚做的检查。”

安东医生接过报告单一张一张翻阅,这是汪道喧半个多月前在铁西医院做的肝脏B超报告:肝内实质性占位,直径16cm,边缘不清,诊断考虑肝硬化伴原发性肝癌。

“你从前生过什么病吗?”

“除了胃病,没有其他毛病。”

“得过肝炎吗?比如乙型肝炎?”

汪道喧摇摇头:“我也奇怪,半年前我体检过一次,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呀。怎么这次检查又是肝硬化又是肝……”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愿意说出那个词,“……不会是检查有误吧。”

既然患者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安东医生就不需要再隐瞒什么了,直截了当地说:“检查有误差的可能性很小,根据你在其他医院所做的检查,你的病已经诊断明确了,应该尽早治疗。”

“现在治疗还有用吗?”

“当然有用。目前还没有发现转移病灶。”

“没有转移为什么我会出现腹水和双下肢浮肿呢?”

“可能是由于肝脏肿瘤过大压迫了附近的大静脉,导致下半身静脉血回流受阻,所以出现腹水和下肢浮肿,医学上称为下腔静脉梗阻。”

“怎么治疗呢?外科手术吗?”

“恐怕暂时不能进行外科手术,但是可以采用介入治疗的方法,栓塞肿瘤血管,再配合局部化疗使肿瘤坏死。”

“哦,杨主任对我说过这种治疗方法。”接着他关切地问道,“如果治疗有效,我还能活多久?”

“乐观地说,如果治疗效果好,寿命可以延长,三年、四年或许五年以上。我们有一个患者治疗效果特别理想,已经活了十多年了。当然,这是很少见的病例。”

“如果不乐观呢?比如治疗无效或者不治疗呢?”

“三个月、半年或者一年。”

“需要花多少钱?”他问到实质问题。

“如果没有医疗保险,每个疗程大约要自付2万元,四至五个疗程大约需要10多万元。”

“天哪!我哪来那么多钱啊!”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个灰皮证件递给安东医生,“看来我只有等死了。”

这是一本普通的特困证明书,在当时,凭借这本证明可以每月在街道办事处领取生活救济金。来自铁西区的患者大多口袋里都揣着这种证明。

汪道喧的脸色变得灰暗,嘴角绷得像琴弦一样紧,木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算了,不治了。我是个钳工,18岁开始学徒,自学成才,曾经身强体壮,有技术,有手艺,当过行业劳模,多次评过先进。在工厂辉煌时期,我带过几十个徒弟,最多同时带过九个徒弟,我老婆,不,我前妻就是那九个徒弟之一。她小我7岁,非常漂亮……”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眼圈红润,停顿片刻后继续说,“安东博士,既然不找你看病了,我就改个称呼叫你老弟吧。唉,哥哥我活得很失败呀。五年前下岗,生活陷入贫困危机,加上我脾气暴躁,性情变异,吸烟酗酒。三年前,我前妻不堪忍辱,领着10岁的儿子与我的大徒弟汪海洋私奔了。办理离婚后,我闲置在家里无所事事,感觉被社会抛弃了,我开始自暴自弃,以酒为伴,因为酗酒过度呕血三次,险些丧命。唉,生命啊,就是一台戏,该结束了。”他站起来,收起桌子上的检查报告单和特困证明,无奈地摆摆手,“如果真的还有三个月好活,我还有些私事要抓紧处理。谢谢你,安东老弟,我走了。”

“等等,你是特困户,或许可以享受政府特殊的惠民政策,减免或减少医疗费用。我现在就帮你问问我们医院的医保办。”

汪道喧的眼睛猛然闪亮:“真有这种惠民政策吗?看来我有救了!”

汪道喧虽然是个工人,学历不高,文化不多,但从他的眼神和表情足可以看出来,他属于那种天生机灵、心灵手巧的人。安东医生立刻给医院的医保办拨了电话。医保办任主任告诉安东医生,特困户可以减免大约全额费用的80%。

当安东医生告诉汪道喧这个标准后,他眼珠子转动了一圈,皱着眉头失望地说:“你刚才说每个疗程要2万块钱,特困户减免80%,我算计了一下,自己还是要交4000元。恐怕我还是交不起,还是先回去筹筹钱吧。”

既然如此,安东医生也无能为力,无奈地对他说:“看病总是要花钱的,除非你到慈善医院去看病。”

“慈善医院在哪里?”

“中国现在恐怕还没有慈善医院呢!也许正在筹建中。”

“哈哈,等慈善医院建好了,我早就见阎王了。”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安东医生在他身后追问道:“汪道喧,你难道没有兄弟姊妹吗?”

他转过身回答:“有个哥哥和妹妹。妹妹也下岗了,比我还穷,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还要养家糊口。我有个哥哥,大我六岁,就在你们医院附近的广州菜市场里卖馒头,他尽了自己最大能力借给我3000块钱让我来你们医院看病。唉,我曾经做过一件对不起我哥哥的事情,心里一直感觉愧疚……我不忍心再向他借钱。我的前妻虽然背叛了我,据说她现在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如意,照样一贫如洗,整天因为钱的事情吵吵闹闹,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汪海洋这个人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吃喝嫖赌样样齐全,穷得叮当乱响,还在外面养女人。”

面对这个素不相识的患者,安东医生内心产生强烈的同情和怜悯。救人是医生的职责,如果没有办法医治,那只好听天由命了,可是,如果有办法医治但因为没钱而放弃,无论对患者还是对医生,都是一种心灵上的摧残。

从实习医生到专家,安东医生曾见过无数个濒临死亡的患者,无数次被这种无助的表情和乞求活命的眼神打动,这是他非常熟悉的一种医患内心交流的情感和感受,患者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医生的身上。“这样吧,你先交3000元住院费,我动员同事们帮你募捐1000元。你今天住院,明天就能治疗了。”

“太谢谢你啦!”汪道喧干瘪的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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