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喧拒绝了侯大夫为他制定的治疗方案，术后第三周仍迟迟不肯出院，4000元住院费早已花光，还欠了很多费用。侯大夫几次找安东医生，让他到病房劝劝患者，因为她看出来汪道喧比较尊重安东医生。
安东医生问侯大夫：“他为什么不肯出院？”
“他这些天很抑郁，闷闷不乐。他说外科李晓义大夫对他说介入治疗时导管把他的胃捅破了，他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李晓义大夫绝不会这么说。”
“我也认为李大夫不会这么说，但是，会诊那天，李大夫确实当着锦主任和患者的面说过这样的话。”
安东医生满腹疑惑，李大夫为什么要这么说呢？这根本不是事实。他是医生，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导管是在动脉血管里，并不是在胃里，导管如果捅破血管，用不了几分钟患者就因大出血没命了。再说，像他这么优秀的外科医生不会连是不是急腹症都判断不出来吧。
“听锦主任的意思，李大夫似乎对放射介入治疗技术不满，他认为你是医院引进的人才，张院长太器重你了，你既管心脏介入又管外周介入，特别是外周介入抢了普外科的患者。”
“不会吧。别乱猜疑。”
“安东博士，你总夸李大夫优秀，你瞧，他的情商有多高！心胸竟如此宽阔！”侯大夫显然对李大夫不满。
原来是内部出了问题！不管怎么说，先向患者和家属解释清楚，解除误会，至于内部的问题，以后再沟通。
安东医生满怀信心地来到汪道喧的病房与他沟通，耐心地讲解他的病情、治疗效果和下一步治疗方案，希望打消他的误解，解除他的抑郁。可是，他一句话顶得安东医生哑口无言。“安东博士，我不怕死，就怕遭罪。你别再劝我出院了，你再劝我出院，我就从这扇窗户跳下去。”
看到他那直勾勾的倔强的眼神，安东医生让步了。算了，愿意住就继续住吧。如果特困免费医疗申请能够批下来，正好下周做第二次介入治疗。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安东医生在院外开会时接到医保办任尹主任的电话，她说汪道喧的免费医疗申请很快就能批下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安东医生很高兴，打算回单位后立即安排汪道喧下周做第二次介入治疗。
第二天早晨刚上班，安东医生在放射线科的走廊里看见锦主任和外科李晓义大夫推着一辆担架车，急匆匆地向他这边走来。车上的患者蜷曲着身体侧卧着。“锦主任，什么重患者？”话音刚落，他吃惊地发现汪道喧的哥哥和妹妹跟在担架车的后面，表情沉痛、严肃。那种凝重的表情绝对是装不出来的，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安东医生惊讶地问：“汪道喧怎么了？”
“一小时前，他突然出现剧烈腹痛、呕吐、大呕血，血压下降。经过紧急补液和抗休克治疗，现在血压稳定了。外科的意见马上拍个腹部平片，排除胃穿孔的可能。”
又是胃穿孔！就不会有其他原因吗？
汪道喧半侧身躺在担架车上，看见安东医生走过来，他无力地抬起头，眼角挂着泪水，握着安东的手，说：“安东博士，我要不行了，这回真是胃穿孔，我感觉到元气丧尽。我也不想走，可是没办法——没钱医治，你们就让我平静地走吧。”汪道喧半睁着一对暗淡无光的小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安东，“我的儿子还小，这是我唯一的牵挂。唉，求你啦，安东兄弟！”
“别着急，如果真是胃穿孔，我们有办法治疗，没钱也会救你。”安东医生注意到他的牙齿和口腔里有鲜红色的血迹，“下周，你的免费医疗补助就批下来了……”当汪道喧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惊喜地张开嘴巴说：“真的？快救我——”突然，汪道喧又呕吐起来，鲜红的血液喷射在安东的白大衣上。他张开嘴巴还想说什么……
“别说话了，快走。”李大夫迅速把汪道喧推进放射线科的拍片室。此时，汪道喧已经瘫倒在担架车上，奄奄一息。
胃里的血吐出来后，他的腹痛很快缓解了一些，做CT期间也没有继续呕血。外科李晓义大夫看过腹部CT片后认为患者没有胃穿孔，只是上消化道大出血、失血性休克，建议内科保守治疗。
拍完腹部X片和CT后，安东医生护送汪道喧回到内科病房。安东医生把听诊器放在汪道喧的胸壁上，他的心音像急速奔腾的马蹄声，心脏每分钟跳动140次，两肺下部布满湿啰音。这不是心力衰竭的体征吗？他怎么会出现急性左心衰呢？他的心脏没毛病，血压已经平稳了，不可能发生心衰呀。他的病情已经在好转中，怎么会突然出现胃出血呢？为什么胃里的东西吐出来病情反而缓解了呢？
看着自己白大衣上鲜红的血迹，安东医生开始疑惑：难道是中毒吗？他特别观察了患者的瞳孔。假如是有机磷中毒，瞳孔会明显缩小，甚至像针孔大小。但是，汪道喧的瞳孔，两侧等大，虽然直径略小些，但似乎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安东医生注意到汪道喧枕头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笔记本和一支钢笔，难道他还写日记吗？安东医生不放心，悄悄对锦主任说：“了解一下他早晨都吃什么东西了。”
锦主任中年发福，脾气温和，对人和蔼，工作任劳任怨，放射介入科的医生愿意把介入后的患者放在她的病房里托管。她反问安东医生：“你怀疑他服毒吗？不可能吧。我详细问过他的哥哥和妹妹，他俩今天早晨一直在护理他。他昨晚病情平稳，今天早晨吃了一点儿在病号食堂预订的早餐，没吃其他东西。”
下午，按照心衰进行强心、利尿治疗后，汪道喧的心衰症状迅速缓解，生命体征恢复正常。安东医生不再怀疑他服毒，真要是中毒的话，抗心衰治疗也不会奏效。但是，汪道喧的急性心衰来得蹊跷，安东医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担心患者还会发生意外。他对护士长说：“今晚要密切观察病情，加强护理。”
护士长说：“嗯，今晚我安排一个特护。”
锦主任说：“心衰纠正了，只要胃不再出血，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安东医生放心吧，你该下班回家休息了。”
在医院门诊大厅门口，安东医生迎面碰见汪道喧的哥哥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饭盒和两个带红点的馒头。
“你是给汪道喧送晚饭吗？”安东医生问道。他注意到那个陌生男子手里提着两盒鲜牛奶。
“嗯，下午看到他转危为安，我回家给他做了点儿晚饭拿来。他想喝牛奶、吃馒头。所以我带来两个馒头，他买了两盒鲜奶。”汪道喧的哥哥指着陌生男子手里拎着的鲜奶说道。
“他胃出血刚停止，现在还不能进食，更不能喝牛奶。”安东医生劝阻说，“另外，你们要鼓励他，帮助他树立战胜疾病的信心。我们正在帮助他争取免费医疗政策。”
“哦？真的？免费医疗！唉，我再劝劝他吧。我弟弟太坚强了！安东博士，你难以想象我弟弟有多么坚强啊——坚强得让人感动——唉——有机会你看看他的日记吧。”汪道喧的哥哥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了。
汪道喧的哥哥的眼神有点儿古怪，游离不定，似乎带着伤感、胆怯、疑虑和无奈，嘴里想说的话，吞吞吐吐说不出口。安东医生当时只顾与汪道喧的哥哥说话，没注意那个陌生男子的相貌。
回家的路上，安东反复思考着汪道喧的哥哥刚才说的话，他为什么让我看看汪道喧的日记呢？日记里有什么？他反复强调他弟弟坚强，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难道……安东医生不敢相信会发生那种事情，可是他有一种噩运缠身的感觉，他的潜意识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