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出院了，再也没来过安东医生的诊室，可是他介绍过几位朋友到潮阳路找安东医生看病，老曹就是其中一位。

那是去年秋天，天有点儿凉了，老曹感觉牙齿阵阵隐痛，牙痛不是病，一痛就要命。他跑了几家口腔医院，让牙医把他嘴里上下28颗牙齿和4颗智齿反复检查了几遍，该拔的牙齿都拔了，该修的牙也修了，可是，牙齿和下颌依旧阵阵疼痛，有时还连着后背疼痛。牙痛没治好，他的血压还高了起来，有点儿头晕、头痛。

老曹喜欢搓麻将，最近他感觉不对，每当麻将搓到紧张时就不舒服。麻将友老刘看到老曹搓麻时一手捂着腮帮，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劝他：“你是不是血压高了，我建议你周三上午到潮阳路卫生服务站找安东医生看病，我的病就是他治好的。”

老曹身材魁梧，方脸，浓眉大眼，身着笔挺灰色西装，脖子上拴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金链子，一副老板气派，红光满面地坐在诊室里，滔滔不绝讲述着他一周来的牙病寻医记，评论着牙医的拔牙技术，一点儿不像个患者。

安东医生翻看了他的病例首页，看到他的出生年月，1958年2月……安东医生测量了他的血压，135/89毫米汞柱，心率每分钟80次，心律整齐，心音和呼吸音清晰，似乎一切都正常。

“请问您现在牙还痛吗？”

“现在没事了，生气时或情绪紧张时会牙痛。昨天打麻将时痛了几次，最长一次连续痛了十几分钟，连着肩背部痛。”

“您平时吸烟吗？”

“安东医生，不瞒您说，我除了不嫖，其他四毒俱全。”

“您每天吸多少支香烟？”

“一包不够，有时谈生意或搓麻，要两包多。安东医生，抽烟与牙痛有关系吗？”

“抽烟与牙痛没关系，但与您的心脏有关，我怀疑您患了冠心病。请您躺在诊查床上做个心电图。”

老曹躺在诊查床上疑虑地问道：“冠心病？不会吧，那不是老年人得的病吗？我父亲有冠心病，可是我还年轻哪！”

安东医生一边连接心电图机器，一边回答：“吸烟可以使男性冠心病提前十年发生，甚至有三四十岁的男性因为过度吸烟发生急性心肌梗死。”

老曹沉默了，安东医生的话对他似乎触动很大，心电图的记录笔刻画出他那有些紧张的心脏跳动。心电图记录出来，安东医生拿起心电图认真地判读，从老曹的心电图安东医生察觉出他近期发生过急性心肌缺血，看来冠心病的诊断没什么问题，安东医生甚至怀疑是急性冠脉综合征，也就是说，离心肌梗死不远了。即使老曹的心电图没有异常，根据经验，安东医生也高度怀疑他患了不稳定心绞痛。

当安东医生把检查结果告诉老曹时，他似信非信笑着说：“不会吧，安东医生，你是在吓唬我吧！我胸不痛，只是牙痛。”

“心绞痛是冠心病的一个症状，所谓心绞痛不一定表现胸痛，典型的心绞痛表现为前胸闷胀、紧缩、不适或疼痛。还有一种不典型的心绞痛，常常表现为牙痛、下颌痛，有人甚至只是感觉头晕、乏力，也有的人甚至表现腹痛、腹泻。因此，牙痛或下颌疼痛时不要忽视心脏的检查。”安东医生告诉老曹，几个月前，这个站点负责人隋医生有个亲属，一位65岁的妇女，病史几乎与老曹一样，因为牙痛四处就医。后来，潮阳路卫生站的隋医生领她找安东医生看病，安东认为她患了冠心病，而且是很严重的冠心病，建议她做冠脉造影。果然，冠脉造影检查发现她的多支血管严重病变，最后做了介入治疗。现在，她的不舒服症状全都消失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

“住院，进一步诊治！”安东医生斩钉截铁地说。

老曹有些犹豫，看着安东说：“没那么严重吧，你瞧，我能吃能喝的，包括抽烟时也不感觉有什么难过。能不能先吃点儿药，如果不好再住院。”

安东医生理解他的心情，患者的心理都是这样，担心生病又不相信自己有病，特别是年龄不大的患者，更不愿意住院。他对老曹解释说：“心脏病与其他疾病不一样，有突发性和不可预料性。能吃能喝，能说能笑，甚至能走能跑，不见得没有心脏病发作的危险。我建议您住院，诊断清楚早点儿治疗，以免病情加重……”他的口气尽量缓和一些，既要让患者知道病情的严重性，又要避免加重他的思想负担。

“这样吧，您先帮我开点儿药，我家就在你们医院附近，有问题我随时去医院，安东医生，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吧，有事我随时与您联系。”

安东医生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他办公室电话，递给老曹，“戒烟、戒酒，好好休息，按时吃药，不要紧张和情绪激动。有事随时联系！”

老曹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安东医生，说：“我公司里最近生意好，正是最忙的时候，等我忙过这两三天，我一定去住院。”老曹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意见，安东医生无法说服他，只好给他开了一些冠心病治疗药和急救药。

三天后，安东医生在办公室接到老曹的电话，老曹说他最近一天感觉不好，想住院，安东医生立刻帮忙联系好病床，让他马上过来，可是老曹又说公司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要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来住院。安东医生反复叮嘱他要早点儿来住院，老曹承诺明天一早一定到医院。

第二天早晨，安东医生等到八点半老曹还没来，他给老曹打了个电话，老曹没想到安东医生会主动给他打电话，很开心，不住地感谢安东，说他正在等一个欠款的客户的电话，事情办妥后立即到医院去。撂下电话，安东医生接到一个急诊电话，有一个急性心肌梗死患者正在急诊室抢救，他立即向急诊室跑去。

一直到上午十二点半左右，急性心梗的患者病情才稳定，从导管室转回到病房。这时，安东医生接到了潮阳路卫生站隋医师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焦急地呼喊着：老曹心脏停啦！我们正和120的急救人员一起把他送往你们医院急诊室。

“老曹不是来住院了吗？”

“他没来得及住院，据他爱人说，上午十一点在家里给一个老赖打电话催账，一时情绪激动，突然手捂着胸口摔倒在地上。”

“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行了，心电图早已成直线了。120医生在他家里抢救了一个小时，没有任何效果。家属希望送到你们医院，请求你救救他。我们马上就到了。”

心跳停了一个小时了，根本不可能复活了，安东医生转身向急诊室跑去。神说生命就是时间，医生说时间就是生命，丧失了时间，神也无能为力。

安东医生在急诊室大门口看到了老曹，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口唇紫绀，安详地躺在120的担架车上，上衣口袋里露出一盒已开封的半包香烟——安东医生拿起听诊器放在他的胸口，喧闹的世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老曹的衬衣口袋里滑出一盒没开封的心脏急救药……一盒香烟、一盒急救药，最终选择的竟然是香烟。安东医生无奈地看了老曹最后一眼，心里反复回荡着两个字：遗憾！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