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回头看到远处闪烁着一对对活动的红光,我才感到后怕,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我们现在怎么办?”没开出去多远,柯老板把车速减慢,问道。
“先离开这里再说。”我回答道。
“吕玖湖没找到怎么办?”柯老板一脸的悔意,犹豫着,似乎不情愿就这么离开。
“吕玖湖一定完蛋了,被这些恶狼叼走吃了。”叶行长捂着被咬伤的右小腿,哭丧着说。
“呜……”孙玫红手捂着脸孔抽泣起来。
“唉,都怨我!我不该与他怄气。”
“是啊,二饼,你真不该这样怄气!”刘才宝嘟哝了一句。
此刻,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现在埋怨什么都没有用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晚了。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到附近的镇子上,明天白天我们再请当地人帮忙,回来寻找吕玖湖的尸骨。
我把一件干净的内衣撕成布条,帮助叶行长和孙玫红包扎腿上的伤口。我念第四军医大学第四学年时,学习和演练过战地救护,可是,大学毕业后,我从事法医工作,这套本领一直没有用过。没想到大学里学到的东西,在这荒野的草原上派上了用场。
吉普车向杂木古小镇的方向开去,车厢里大家都沉默着,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汽车外面一片漆黑,汽车大灯照亮着平坦的大道,不时总有一对一对的红光,从窗外一闪而过。
汽车远光灯照亮的前方马路像一条长龙,没完没了地向前延伸着,似乎永无止境。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杂木古小镇还没到,车厢里的人都在翘首以盼:快点离开这漆黑、荒凉、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吧!
一颗颗胆大的星星闪闪地挂满了天空,而那个胆小的月亮躲得遥远;地面上茫茫黑夜尽显冷寂和荒凉,遥望四处没有一盏村寨的灯光。汽车的油表指针已经指向红格了,大家眼盯着油表指针,脸上流露出焦急不安的情绪。心,似乎被揪起来,担心汽车随时会抛锚在这个漆黑的荒野里……
汽车又开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前方终于隐隐约约有灯光一闪一闪。不知谁喊了一声:“灯光!”车里十几只眼睛同时盯着远处的亮光,脸上灿着笑容。我们的心情豁然敞亮。
“不会是星星吧?”
“星星不会这么低。”
“但愿是灯光,上帝保佑!”孙玫红在暗自祈祷。
就在大家聚精会神盯着远处的灯光时,突然我们的四周变得十分宁静,车速慢了下来。
“糟糕,车子没油了!”
吉普车滑行了一会儿,停在了马路旁边。
柯老板试着发动几下,吉普车的发动机没有任何反应,看来确实是没油了。万幸的是,前面不远有灯光了,大家松了口气。
“不远处应该是杂木古小镇,我们步行过去吧。先在小镇里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买桶汽油带回来。”柯老板提议。
“好吧,也只好这样了。总不能在汽车里待一宿吧。”我和刘才宝答应到。
荒野的公路上一片漆黑,一阵风吹来,草地里响起“簌簌”的声音。大家拿好各自的行李下车了,顺着公路向前方走去。
柯老板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前方十几米远是个三岔路口,路边竖着一块木制的指示牌。我们走近指示牌,看到木牌子上面写道:“你已经来到边境线!这里是野狼出没的地方,请不要下车逗留!”
“啊?难道我们又绕回来了?”我们惊叫起来。
草原和森林一样,都是容易迷路的地方。宽阔的草原景色几乎相同,没有明显的参照物,怎么走都觉得是在向前走。漆黑的夜晚更容易迷路,不小心连续几个相同方向的慢弯,车子就走了回头路。其实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在这个草原上绕了一个大圈。
路边的草丛里传出“哗哗”的声音。突然,不远处响起一声令人感觉撕心裂肺的野狼嗥叫。“快回车里!”我和柯老板不约而同地喊起来。
草原的黑夜更加恐怖,公路两边全是茂密的野草,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狼,谁也说不清。我们几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车里。汽车没油了,动弹不了,我们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车里,等待着天明。我们把车门反锁好,车窗关严,半卧在座椅上休息,尽量保持安静,以防招来恶狼。
狼好像能够闻到人的气味似的,不久就陆续出现在公路上。它们围着汽车转悠着,不时扑到车窗上,用爪子挠着玻璃。一头狼发现了夹在后车窗上的那块狼皮和肉丝,用嘴咬住残肉,用力撕了下来,津津有味地咽下去,然后贪婪地用舌头舔着车窗上的血迹。
我们盖着棉毯躲在车里一动不动,大气不出,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我们尽量不去刺激这些狼,暗暗地做好自卫准备。我悄悄环顾汽车周围,数了数,一共有十一头狼在公路上游荡。这些狼由于没有受到刺激和激惹,没有那么野蛮和疯狂。有些狼重新钻回到草地里,剩下几头狼围着汽车游荡,没有马上离开,可能它们知道车里有人。它们很有耐心地趴在汽车四周,等待着猎食的机会。
我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不那么紧张了。只要我们不离开汽车,这些恶狼也拿我们没办法。我们耐心地等待着,也许夜里会有过往的车辆搭救我们。我们期待着天明,也许,天亮了或太阳出来后,这些恶狼会自行离去。
夜深了,刘才宝、叶行长、春野和夫他们几个人不知不觉地先睡着了。叶行长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孙玫红轻轻把他推醒,她担心他的鼾声惊动附近的那几头狼。柯立帆虽然紧闭双眼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可是他没睡着,不时发出轻微的叹气声。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迷迷糊糊睡着了。凌晨两点左右,我们被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的汽笛声惊醒。我从座椅上爬起来,看到远处有汽车的灯光。吉普车四周的野狼看到远处汽车的灯光,灰溜溜地钻进草地里逃跑了。汽车的大灯越来越刺眼,距离我们越来越近,边开边按着喇叭。我已经看清楚了,这是一辆大型军车。大家瞪大眼睛盯着这辆军车,表情立刻兴奋起来。
“停车,停车!”我摇下车窗冲着那辆过路的军车挥手,大声呼喊着。虽然公路上的野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们仍然不敢贸然下车。
这是一辆东风牌141大货车,挂着武警的军牌。大货车从我们吉普车旁边开过去时,减慢了速度,但没有停下来。
“救命!救命……”孙玫红突然尖叫起来,她的呼救声带点儿撕心裂肺、惊恐绝望的腔调,划破夜空传得很远。
东风牌141大货车在我们前方100米处停了下来,接着慢慢地往回倒退,一直倒退到我们吉普车的旁边。大货车驾驶室里坐着两位年轻的武警战士,其中一位战士摇下玻璃窗,探出头,说:“出什么事了?”
“我们迷路了,车没有汽油了,不得不停在这里。我们刚才一直被野狼包围着,多亏你们的汽车开过来把狼都吓跑了。我们需要帮助。”我把车窗摇下来探出头,一口气把该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你们从哪来,想去哪里?”
“我们从辽宁沈阳来,去杂木古小镇。”
“你们走错路了。这里是内蒙古的中西部,杂木古镇在西北边。杂木古小镇我去过一次,离这里有300公里远,你们要从这里往北走。”
“你们能带我们离开这里吗?”
“我们恐怕帮不了你们。你看,我们驾驶室只有两个人的座位,顶多能带一个人离开。后面车厢上不能载人,野狼能跳到车厢里。再说,前面就是边防哨所了,没有通行证的人是不能通过的。”
我问:“这周围有村庄或加油站吗?”
“没有。这方圆100多公里几乎除了哨所,没有人烟。不远处有一个陆军兵站,只为过往的部队和军人服务。”
“上士,我是武警支队的军人,这是我的军官证,请您回到哨所后向领导汇报一下。请你们援助我们,我们有人的腿被狼咬伤了。”刘才宝从后车窗探出头,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那个士兵。
“你是军人?”那个士兵看了一眼刘才宝的军官证。“报告上校!”他向刘才宝敬了一个军礼,把证件还给他,“上校,请您在这里等一会儿,千万别离开汽车。我马上回去向哨所所长汇报。”
大货车开走了,我们马上关上了车窗。
“你是军人哪!还是个上校,真没看出来。”孙玫红吃惊地看着刘才宝,她不知道上校是多大的官。
“现在还算是吧。过几个月就不是了。我快要转业了。”
刘才宝身材魁梧,四方大脸,双眼皮,大眼睛,年轻时潇洒英俊。长期的军旅生涯,练就了他沉稳、干练、爽朗、健谈的性格。
“他是我们战友中当兵时间最长的一个,十六岁时靠他父亲的关系走后门当了测绘兵,已经当了二十二年了,算是老兵棍了,哈哈!”柯老板此刻心情也放松了许多,脸上露出笑容。
“你有枪吗?”孙玫红问道。
“当然有,只是没随身带,在行李箱里放着。唉,早知道会碰到野狼,我就把枪带在身边了。”
“你军装带来了吗?干吗不穿上军装呢?”
“呵呵,柯老板出来谈生意,身旁跟个警察,你说协调吗?”
“嗯,是有点儿别扭。不过你现在可以穿上军装了,省得还要递交证件。”
“穿军装也需要检验证件,这是军队的纪律。”
“哦,原来是这样。你转业准备到哪里上班呢?”
“柯老板推荐我来外贸局,所以我这次算是来实习。哈哈!”
十几分钟后大货车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辆北京吉普。大货车和北京吉普停在我们吉普车的前后,从吉普车下来三个端着冲锋枪的战士和一个军官。我们一看这个阵势,也放心大胆地从车里面钻出来,总算可以出来活动活动腿脚,透透气了。
春野和夫也要下车。刘才宝小声对孙翻译说:“你告诉那个小鬼子,让他别说话,这里是边境,如果被发现我们车里有外国人,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好的,我让他待在车里别出来。”
刘才宝主动向那个军官走过去,递交了自己的军官证。那个年轻的军官查看了他的证件后,向他立正敬礼,说:“武警边防支队二中队七里星哨所张力嗪中尉所长向您报到,请指示。”
刘才宝认真地还了一个军礼,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张所长的手:“不好意思,半夜三更打扰你们了。车没油了,还希望你们帮点儿忙,加些油。”
“没问题,上校。我带来一桶汽油,有50升,足够你们走到下一个加油站了。”
“油钱我来付。”刘才宝伸手掏钱。
“上校,您一定是有公务在身吧。不用交钱,在收条上签个字就可以了。目前市面油价1元2角钱1升,一共60块。”
“哦,谢谢!”刘才宝在收条上签了名字。
几个士兵抬着一个汽油桶,用一根胶皮管把汽油输进吉普车油箱里。一个卫生员打开药箱,为叶行长和孙玫红的伤口涂了药水,包扎好。最后,卫生员为叶行长扎了一针狂犬病疫苗。
“这位女士,你的脚肿得厉害,恐怕穿不了鞋了。如果你不嫌弃,我把我的胶鞋留给你穿吧。”卫生员主动脱下自己的军用胶鞋,递给孙玫红。
“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鞋呢?你没鞋穿怎么办呢?”
“不要紧,我坐所长车回去。我宿舍里还有一双胶鞋。”
“谢谢你了!真的不好意思。”孙玫红收下鞋子。
“上校,实在不好意思,上级有规定,没有通行证的人员一律不能进入军营,所以我们不能请您和您的朋友到哨所里休息了。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了,你已经帮了很大的忙。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不过有一件事,想讨教一下。”
“上校,您太客气了。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哦,昨天下午五点左右我们同行中的一位朋友,在距离这里200公里的公路上失踪了。我们分手大约两个半小时,等到我们七点左右赶到他所在的路段时,他已经失踪了。后来我们遭到群狼的袭击,叶行长的腿还受了伤,我们不得不离开那里。”
“那里的地貌有什么特点吗?”
“这个吗?我没太注意。”刘才宝扭头问我,“安丰,你注意到了吗?那个地方有什么特点?”
我说:“一条由北向南的不知名的公路,突然一个直角大转弯,从两座山峰之间穿过,向东走去。周围是丘陵地带,有奇形怪状的红色石头和峻峭的石峰。”
“哦,我知道了。草原上的公路一般都是笔直的,很少有直角大转弯。那个地方叫基努塔纳,蒙古语是野狼草原的意思,当地人称为‘鬼丘’,传说那里地上地下山洞石窟连成片,是个经常有妖鬼出没的地方。不过,我们不相信这个传说,也不害怕鬼神。那个地区不光石头是红色的,连沙土都是红色的,我们称那里是红石草原。据说那里有丰富的稀有矿石,很久之前曾经有人在那里采矿。那里距离索尼特右旗不远,地属于右旗管理,我们经常在那一地带搞军事演习,但从没碰到过鬼神,也没发生过意外事件。”
“你们在那里碰到过狼吗?”
“那里和这里一样,狼很多,但红石草原的狼比这里的狼凶猛。一般来说,群狼白天基本上是躲在洞穴里睡觉,夜里出来觅食。所以,人白天很少遭遇群狼的袭击。白天有时有单个狼出来活动,我们称它独行狼,一般不攻击人。”
柯立帆站在我的旁边,插话:“所长,我们需要协助寻找失踪者。”
我附和说:“是啊,张所长,能不能派人带我们去基努塔纳呢?”
张所长面色显露出为难的表情,继续说:“你们不用害怕,白天在那里活动很安全,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在公路周围寻找你们的朋友。但是,夜晚千万别在野外停留。我给你们带来一些吃的东西、水和指南针,还有一些防身的工具,铁棍、铁锹和铁镐,可能会有用处。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哨所里战士少,我就不能派人陪你们一起去基努塔纳搜寻了。”张所长婉转地拒绝了我们的请求。
“太感谢了!”刘才宝、柯老板和我分别与张所长握手道别。
“上校,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先上车吧!等你们走了,我们再离开。”
“好的,再见!”
我们在张所长和他的战士们的目送下上了车,调转车头往回开去。谢天谢地,碰到了救星!太幸运了!
柯立帆边开车边说:“才宝,谢谢你!多亏有你,否则这些当兵的不会帮助我们。”
刘才宝斜眼瞪了柯立帆一眼,没说话,他在为昨天柯立帆与吕玖湖怄气的事情生气。我理解刘才宝此刻的心情,我们吃的这个苦头都是自找的,纯粹是他俩斗嘴引发的恶作剧。
东方开始蒙蒙发亮了。基努塔纳,这个当地人称为“鬼丘”的名字,好恐怖呀!我们还是愿意称呼它“红石草原”。不管它叫什么名字,我们真不愿意再回到那里,可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去,因为我们要寻找失踪的吕玖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