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们都已经下班了,安静的实验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手捧一本小说,坐在椅子里。我无心读书,时而望着摆放在实验台上的一张瑞瑞的照片发呆。这张照片总能让我想起我和瑞瑞相识的故事。当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回忆着我和瑞瑞相识的经历时,我的心暂时摆脱了红石草原的阴影。
这是一张去年夏天她回家探亲时在丹东市鸭绿江大桥的桥头,我为她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她,身材修长,身穿淡蓝色的长裙,正对着我甜蜜地微笑。
她的相貌说不上艳丽,但很甜,很娇,很稚气。她的性格很活泼,很开朗,很机敏。即使你知道她是个女保镖,她的外表一点也不会让你看出健壮或粗犷,只能让你感觉到她的身材丰满、匀称、灵活。你很难相信这样一个诱人的靓女曾经夺得过省武术大赛的散打、三节棍、飞镖等多项冠军。
我和瑞瑞于一年前的夏天,在风景秀丽的丹东市鸭绿江边偶然邂逅,相识的情景也算有点儿浪漫。我去丹东市参加一个国家级学术会议,在大会上作了关于T肽研究的论文报告。下午,会议的论文报告结束后,我独自来到鸭绿江边散步。
丹东是一个地处边陲、依山傍水、山水相映、风景秀丽的山城。发源于长白山脉的鸭绿江河流,弯弯曲曲地穿流在中国和朝鲜的土地上。这座屹立在祖国东部边境线上的美丽城市,每天早晨,面向东方第一个迎接太阳冉冉升起。
鸭绿江边绿树成荫,风景怡人。行走在防洪大坝外侧的江滨大道上,美丽的江景一览眼底,一边是鲜花盛开的林荫小路,另一边则是高楼林立。临江的公园、步行街和各式的餐厅、商店七彩缤纷;街道上人流涌动,熙熙攘攘,显得生气勃勃。
鸭绿江对面是朝鲜的第四大城市新义州市,站在江边可以看到对面新义州市毫无生机的公园、餐厅、军营和码头,一片沉寂、神秘、陌生的土地。两座雄伟的钢铁大桥相隔不远并排屹立在滔滔翻流的江水里,成了地地道道连接中国和朝鲜两国的桥梁。
我买了一张国门公园的门票,登上了鸭绿江国门大桥。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断桥,大桥位于朝鲜境内的另外一半全部被炸掉了,只剩下七八个水泥桥墩残留在滔滔的江水里。
这座连接中朝两国的坚固的钢铁大桥,始建于清朝年间,距今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当年,它是一座设计为汽车、火车双行的大桥,桥中间的一段桥梁可以旋转开放,允许江上的巨轮自由通过。日本人占领东北三省时,一部分日本军队就是通过这座大桥从朝鲜进入中国。一百多年来,它见证了清朝末年、中国国民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和建国后几十年的历史。
1950年,美国军队为了阻止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作战,派出十几架轰炸机对这座大桥朝鲜一端进行了疯狂的轰炸,炸毁了这座大桥的另一半。至今,这座大桥的钢梁上还残留着很多飞机机枪射击的弹孔。如今,它已成为历史文物,供游人登桥游玩和观赏。
我顺着江桥一直走到江中心的大桥断端,站在桥边扶着护栏向远处瞭望。看着反差巨大的两岸景色,我心里为祖国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骄傲和自豪。日新月异的丹东市的新貌和几十年不变的新义州的旧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情不自禁地拿出照相机,拍下几张丹东市江边的风景照片。
我四下张望,想找个人帮助我拍一张照片。桥上的游人都在各自忙着拍照留念,我不好意思去打扰他们。我顺着大桥往回走,远处一个身材苗条、梳着短发、身穿蓝色长裙的女孩正冲我走来。看到她漫不经心、悠闲自在地独自漫步,我想正好求她帮我照一张照片。于是,我朝她走过去。
还没等我开口,她看出我的意图,先说话了:“您想拍照吗?我来帮您拍吧。”
“太好了,我正想找人帮忙呢。”
她莞尔一笑,说:“我看出来了。”
“不麻烦您吧?”
“没问题!”她看了我一眼,爽快地答道,伸手接过我的相机,“需要调焦距吗?”
“这是傻瓜相机,不用对光圈和焦距,直接按下快门就可以了。”我回头指着大桥的断端说:“您往那个方向取景,把断桥和朝鲜照进来。”
女孩倒退了几步,站在护栏旁边,镜头对着我,一只眼睛对准取景框,聚精会神地为我拍照。她的身后有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在淘气地相互追逐,戏耍。在中年男人的怂恿下,一个瘦一点儿的男孩正在追赶一个胖点儿的小男孩,那个胖一点儿的男孩向她这边跑来。我听到了“咔嚓”一声,女孩的手指刚刚按下快门,突然她身后的胖男孩被桥上的一道横梁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摔倒在她的小腿上。她正聚精会神准备为我拍第二张照片,没有任何提防,她的一条小腿被撞弯,身体失去平衡,歪向桥栏一侧,跪在地上,手里的照相机飞了出去。
“我的照相机!”我冲过来伸手去抓照相机的带子,可是没抓着,照相机在天空划了一道弧线,落到护栏外面。我冲到护栏边,探出身体眼巴巴地看着照相机坠落到江里。这可是我刚买了三天的带自动上胶卷功能的新相机呀!里面有一卷崭新的彩色胶卷刚刚照了三张!我心里无比懊恼,想冲过去揪住那两个调皮淘气的孩子发火。可是,看到那两个丝毫没察觉到自己闯祸仍然在继续嬉笑、追逐的天真活泼的孩子,我的嘴巴僵住了,站在原地纹丝没动。中年男人发现孩子闯祸了,拉着两个小孩匆忙离开。
女孩站起来抓着护栏向大桥下面望着,江面上泛起白色的浪花。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一脸窘色,尴尬地说:“大叔,真对不起!我把您的照相机掉到江里了。”
天哪!她竟然叫我大叔!懊恼、郁闷的我,恨不得从桥上跳下去。“我刚买的新照相机呀!还是自动上胶卷的相机呀!”我探出身体向江桥下面望去。滔滔的江水急速从桥下旋转着白色浪花向大海的方向流去。
我的面容当时一定很难看,让她担心,她几乎有点儿哭泣地拉着我的胳膊,劝我:“大叔,您要想开些,是我把您的相机弄丢的,我会赔您相机的。”
看到她那么诚恳、真情,我纠结的情绪一下子化解了,表情放松下来,说:“不用你赔,不怨你,这完全是偶然的,是意外。”
她难为情地看着我,从自己手提包里取出一台小相机递给我,说:“大叔,这是我的照相机,国产的,不如您的好,但照出来的照片还不错。您拿去吧。”
“不,我不要你的相机。这件事与你没关系,就算我倒霉吧,你走吧。”我能感觉到她是一个涉世不深、单纯的女孩。
她没有离开,看得出她很内疚和歉意,不好意思离开。她小声提议:“大叔,要么我拿我的照相机帮您照几张照片吧。”
我被她一声一声的“大叔”叫得心烦意乱,感觉自己真的老了许多,恨不得马上逃走。
看到我犹豫不决的样子,她尴尬地笑了一声,说:“大叔,别担心,您给我留个地址吧,我一定会连底片和照片一起邮给您。”
“好吧,谢谢你!”我抬头仔细打量她,圆圆的额头,瓜子脸,柳叶眉,单眼皮,一对弯弯的眼睛,性格文静,哭也像笑似的水灵灵的眸子黑白分明,不大不小的红唇,尖尖的下颌,拼成一张漂亮的脸蛋。我心里想,给这么漂亮的女孩当回大叔也算值得,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您同意了!太好了!”她开心地拉着我的胳膊跳了起来。
我说:“不过我会给你冲洗胶卷和照片的钱。”
女孩开心地笑了,拿出她的照相机给我拍了很多照片,我也给她拍了几张照片。我们就是这么偶然相识了。她热情开朗的性格感染了我,我们很快像朋友一样熟悉起来。虽然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但我们相互使用“哎”代替了对方的称呼,也蛮轻松自在的。幸运的是,在相互拍照时她没有再称呼我“大叔”。
一艘快艇从桥下掠过,卷起白色浪花。她望着飞驰而过的快艇突然问道:“哎,您在鸭绿江上坐过快艇吗?”
“没坐过。”
“想不想坐?”
“当然想!”多么浪漫的主意呀!和美女一起乘坐快艇畅游鸭绿江,要多浪漫有多浪漫。哪有男人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我的心里暗自高兴。
“乘坐快艇可以沿着朝鲜岸边观光,拍照。新义州的岸边虽然并不繁华和热闹,但岸上有公园、游乐场、码头和军营。”在通往快艇码头的路上,她饶有兴致地向我介绍一些丹东旅游景点,什么虎山长城、五龙背温泉城、东港的海滩等等,几乎与导游一般的专业。可以看出来,作为丹东人她有点自豪。
快艇飞驰在江心,泛起白色的浪花。她坐在我的对面,迎着船头。风吹乱她的秀发,她用手拢拢遮在眼前的头发,指着对岸为我讲解:“对岸就是新义州市。70年代的时候,这座城市的经济繁荣和生活富裕程度远远超过我们。据说,那时候,还有中国人往朝鲜跑呢。我小学时有一个朝鲜族的同学在70年代初期全家移居到朝鲜。可是现在,你瞧,我们的繁荣和昌盛已经完全无法比拟,两岸的差别就像高楼大厦与土屋一般。那边经常有无法忍受饥饿的人,偷偷跑过来,韩国和日本把这些人称为‘脱北者’。”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东张西望,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欣赏着她说话时优美的口型和眉飞色舞的表情。她那精致的脸蛋被秀发遮住半边,显得神秘和美丽。她的靓丽和秀色已经吸引了我。她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变化,依然像个自愿者导游似的,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朝鲜。
“那边虽然有公园、游乐场和餐厅,但江边哨兵戒严,普通朝鲜老百姓不允许在江边活动。岸边300米一岗,朝鲜士兵真枪实弹的巡逻。所以,朝鲜的岸边游人很少。”
“呶,你瞧,岸边不是有很多少先队员吗?”我指着对岸一些系着红领巾的儿童问道。这些儿童见到我们的快艇靠近岸边缓慢行驶,有礼貌地原地立正,朝我们敬着少先队的队礼。可爱的儿童,我们朝他们热情地招着手。
“这些孩子是参加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的。有时候朝鲜政府也组织儿童乘船游览鸭绿江。朝鲜的儿童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而且很有礼貌,很友好。”
“据说他们生活很艰苦,每天吃不饱,是吗?”
“是的,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粮食,曾经有位朝鲜朋友说朝鲜老百姓最大的奢望和幸福是一天能吃两顿干饭,一顿稀饭。但是,他们也有自觉满足的地方,除了等级差别外,人与人之间没有明显贫富差别,没有攀比,没有贪婪,更没有生活的压力,全社会教育免费,医疗免费,住房免费。”
“是啊,幸福感有时候不在于富贵或贫穷。在低水平的社会里人容易得到满足;在发达的社会里,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人的欲望不断膨胀,反而满足感会降低。”
“您分析得蛮有哲理啊!”她敬重地看着我。“您一定很有学问吧?”
我得意地笑笑,没说什么。
从快艇下来时天色渐黑,我的心里有点空荡荡,不知是饿了还是分离前的心慌,我鼓起勇气说:“我能请你吃晚饭吗?”
她笑笑,婉言谢绝了我:“我出来的时候没对爸妈说要到哪里去,他们一定等我回家吃晚饭呢。”
“好吧,希望以后还能再见到你!”
她莞尔一笑:“但愿下次见面您还能认识我。”
“当然能认识,靓妹。”
分手时我有点儿自作多情,恋恋不舍地主动与她握握手,告诉她我的姓名和单位地址。可是,她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凉到底:“大叔,您放心,我一定会把照片和底板都邮寄给您。”
原来我还是大叔哇!
她走了,我郁闷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