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玫红家住沈阳西塔地区，那是一个朝鲜族人密集的居住区。离西塔不远有一个北市场，是个小商小贩群集的商业区。几十年来，北市场一直是个下九流聚集的地方。1990年夏天，有一天，孙玫红下班回家路过北市场，看到有一家水果店里的白梨很大，水灵灵的诱人，打算买几个梨带回家。

她问：“这梨让挑吗，老板娘？”

老板娘爽快地回答：“随便挑。”

她仔细地左挑挑，右看看，不知选大的好还是小的好，一不小心有两个梨落到地上，碰破了点儿皮，老板娘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最后在老板娘的帮助下，总算选了七八个梨，一共3块5角。她打开手提包取钱时，忽然发现自己忘带钱包了。“诶，我的钱包呢？”她在手提包里翻腾半天，尴尬地看着老板娘说：“老板娘，实在不好意思，忘带钱包了。我下次再来买吧。”说完话转身要走。

“慢走！”老板娘人高马大，身材粗壮，气势汹汹走过来拉住她的衣服，“你把我的梨翻了一个遍，还摔坏了几个，怎么说走就走啊！这些梨你今天一定要买走。”

孙玫红向来是伶牙俐齿，说话从不吃亏：“你不是让随便挑吗？”

老板娘说：“我是说随便挑，但挑了你就应该买，不买干吗还东挑西挑？还把两个梨弄掉地上摔坏了。”

她辩解：“我不是不买，我是忘带钱包了。”老板娘一把夺过她的手提包，拉开拉链，翻开检查，她不相信孙玫红没带钱。“你凭什么抢我的包？凭什么翻我的包？”孙玫红上前要抢回自己的包。

老板娘一看手提包里确实没有钱包，气急败坏地把手提包扔到地上，伸出手“啪啪”扇了孙玫红两记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直响。

孙玫红半天才反应过来，哭着说：“你凭什么打人？野蛮！”

“就凭这些梨。你把它们都碰坏了，还能放得住了吗？这些梨还能卖出去吗？”老板娘抓住孙玫红的头发，用拳头打她的脸。

“怎么了？老婆，出什么事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满脸横肉叼着香烟，拉开老板娘，问道。

“你看，她挑来挑去，把梨都碰坏了，最后还不买了。”

这个男人从长相就看得出来是个二流子，张口就骂人：“妈的，你是不是想找打呀！你是故意来捣乱的吧？这些梨一个不能少，你必须都要买走。”

孙玫红一看这两口子这么野蛮，知道自己碰到两个无赖，不得不服软：“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确实没带钱包。”

男人奸笑一声：“哼哼，没带钱不要紧，我跟你去你家取呀。把这些你碰坏的梨都给我带走，你给我拿200块钱来。”

十几个梨要200块钱，这纯粹是讹诈！看着眼前这对凶神恶煞般的夫妻，摸摸自己火辣辣的脸孔，孙玫红不敢再与他们纠缠，乖乖地带着男人回家拿钱了。她忍气吞声地从家里取了200块钱，下楼交给那个等着收钱的男人。她不敢再多说什么，扭头跑回家，趴在床上委屈地痛哭起来。

孙玫红的母亲是个小学教师，退休在家，看到女儿趴在床上痛哭，一时不知所措，说：“是不是那个柯立帆欺负你了？要么你换一个单位吧。”孙玫红在家里曾经偶尔抱怨过公司的柯总经理打她的歪主意，所以她妈妈一看女儿受委屈了不自觉地想到了柯立帆。

“妈妈，你瞎说什么呀！柯总才没欺负我呢，他很善待我。我刚才是被一对卖梨的夫妻俩欺辱了。”

孙玫红的母亲听说女儿挨打了又受到讹诈后，十分气愤，马上追到楼下，可是那个男人早就没影了。只得无可奈何地回到家里安慰自己的女儿。

孙玫红第二天上班时，一只眼睛乌青，脸上还有点红肿，她坐在办公桌后面闷闷不乐地看着一台陈旧的86年版的APPLE II桌式电脑，屏幕上播放着古老的超级玛丽游戏。

孙玫红是个独生女，父母早年离异，母亲单独拉扯她长大。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从小能歌善舞、才艺出众，在众星捧月中成长。她长大成一个窈窕淑女、花容月貌。大学期间她我行我素，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呵护，从来没受过这等窝囊气。

“玫红，你这是怎么了？被谁欺负了吗？”柯立帆从她的办公桌旁边经过，关心地问道。听到柯立帆的声音，孙玫红伤心地抽泣起来，她从来没有感受过今天这样的委屈，哽咽着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柯立帆听了孙玫红的叙述后，气得一拍桌子：“妈的，欺人太甚。别哭了，我一定替你出口气。”他马上拨打电话，“利郎吗？我是立帆，你马上到我这来，有急事让你办。”

撂下电话，柯立帆搂着孙玫红的肩膀说：“玫红，别伤心了。一会儿利郎过来，你带他认认门，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你放心，他一定会替你出气的。”

女人在幸福的时候需要一个温存、体贴的男人，在脆弱的时候需要的是一个能依靠、有安全感的男人。孙玫红此刻很自然地把脸依偎在柯立帆的胳膊上，柯立帆抚摸着她的头发，她感觉到一丝欣慰，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这一瞬间他们俩的心仿佛贴近了。

柯立帆提到的这个利郎是他的堂弟，名叫柯利郎，比柯立帆小三岁，细长脸，尖下颌，淡淡的眉毛，一对凹在眼眶里的单眼皮、黑眼珠，左侧面颊有一个刀疤，瘦高个。柯利郎是个无业游民，心狠手辣，长期浪迹社会。1983年严打时因为流氓打架被送到新疆阿克苏监狱关了七年。入狱第二年他就和两个重刑犯越狱一次，但是他们迷失在茫茫的戈壁沙漠里，没能逃出去。他们几次在戈壁滩上与野狼遭遇，险些命丧狼口。柯利郎一个人赤手空拳打死两头狼，从恶狼嘴里救出两个被咬伤的狱友。他们剥下狼皮，点起篝火烤狼肉吃，总算没饿死。三天后他们被武警抓回到监狱。

虽然柯利郎因越狱被加刑三年，但从此在监狱里出了名，大家都称他为狼哥，他成了狱中的老大，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出狱后他回到沈阳，纠集了一些狱友和社会流氓，组成了一个庞大的“讨债公司”，以他们地痞流氓特有的方式为一些公司和个人讨债。几年下来，他赚了一笔钱。因为他在江湖上慷慨大方、为人仗义，各路地痞流氓都来投靠他，在黑道上的势力和名气与日俱增，他手下的爪牙几乎遍及全市各区、县，很快成了赫赫有名的黑道老大，狼哥。

他为柯立帆的公司做过很多事。有一段时间他曾经带着手下几十人驻扎在杂木古镇，名义上是为金山国际贸易公司收羊草，实际上，是在威胁和驱赶竞争对手，为柯立帆的公司独霸杂木古镇的羊草生意立下汗马功劳。柯立帆也经常给予这个团伙一些经济援助，从而助长了柯利郎的黑道力量。

柯利郎撂下电话，十几分钟后就赶到金山国际贸易公司。柯立帆亲自开着车拉着孙玫红和柯利郎来到北市场，汽车停在水果店的马路对过，他们看到水果店里一男一女正在往店里卸货。孙玫红告诉柯利郎，打她的就是那个女的，那个男的是她的老公。

柯立帆问柯利郎：“用不用叫几个兄弟一起过去？”

柯利郎回答：“不用。你放心，我一个人过去就给你搞定。”

柯利郎穿着一件蓝色羊绒大衣，头戴一顶礼帽，脖子缠着白围巾，一副《上海滩》里的许文强的打扮，大摇大摆地走进水果店，坐在了水果店柜台里面。远处看过去，他正在与水果店的老板娘平静地对话，双方相距较远，没有争吵的动作。过一会儿，老板也走过去与他对话。大约五六分钟后，柯利郎从水果店里出来，穿过马路回到车里。

“怎么样，利郎？”

“我进到店里就问那个老板娘，昨天是不是把一个买梨的女孩打了。那个老板娘很横地看着我说：‘是有一个挑梨的女孩被我打了，怎么不行吗？’我说行啊，没什么不行，但是打伤了人要拿钱看病。我今天是专门来替我被打的小嫂子取钱来的。我要的不多，人民币2000元。你们把钱拿出来，这件事咱们一笔勾销。那个男的在旁边一听有点急了，站起来说：‘呸，老子一分钱不给！她把我的梨都弄坏了，我还要找她赔我梨钱呢！’我说不给可以，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你们可以找人，黑道、白道都可以，三天后我还来取钱，但不是2000块了，你要准备4000块钱。”

柯利郎知道柯立帆喜欢孙玫红，猜测孙玫红可能早已经是他哥哥的人了，所以称她为“小嫂子”。孙玫红听了，脸上飘起红晕，不好意思低下头。

柯立帆得意地说：“嘿嘿，利郎好样的，那你三天后带几个人过去吧。”

柯利郎自信地说：“二饼哥，你放心。三天后，我还自己去。我不怕他们找人，就怕他们不找人。他们要是三天后不赔钱，继续找人，下次我不是要4000块了，我要让他们赔8000块。我去三次之后如果他们还不交钱，我找人把他的店砸了。不信你们就等着瞧。他们就是报案，派出所也得按照治安条例罚款，让他们赔钱治病。”

以后发生的事情果然有点儿夸张，水果店的老板连找了两次人，但他找来的人都是柯利郎手下的大小爪牙，一见是狼哥，主动请他吃饭，纷纷劝水果店老板讲和。最后，水果店的老板无奈之下只好认输，忍痛交出8000块钱。

当柯利郎把8000块钱塞到孙玫红手里时，她不好意思收下，推让几次，说：“狼哥，我没花钱看病，这钱我不能要。你替我出了气，我就满意了。”孙玫红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这可比她一年的工资都多呀！

“怕啥！虽然你没花钱看病，但这是你的精神损失费，一定得收下。”柯利郎态度坚决，笑笑说，“嘿嘿，小嫂子，别客气，如果你实在不好意思，就请我和二饼哥吃顿饭吧。”

孙玫红想了想，收下钱，说：“也好，我请你俩吃晚饭吧。”

两个耳光赔8000块，还是狼哥厉害呀！孙玫红脸上几天的怨气被这厚厚的一沓钞票冲散了。

后来孙玫红告诉柯立帆，她像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有钱了第一个想法就是要买点自己喜欢的服装，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她满心欢喜地跑到沈阳市一条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中街，买了几件自己中意的时装。站在百货大厦的镜子前面，她第一次体会到女人有钱才能美丽，穿得时尚才有好心情。她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