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千里寻子《红石草原》|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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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石草原》
第四十六章 千里寻子

1975年3月19日,中国政府正式宣布了特赦293名全部在押的国民党战犯,并实行更为宽大的政策:每人都给予公民权,有工作能力的,安排适当工作;有病的,和国内公职人员待遇一样,享受公费医疗;丧失工作能力的,养起来;愿意回台湾的,可以回台湾,给足路费,提供方便,去了以后愿意回来的,同样欢迎。

龙海老人出狱了,他作为报纸上赫赫有名的战犯被政府特赦了。他身着新装,怀揣100元生活补贴和一些安家费坐上开往银川的硬卧列车。望着窗外陌生的野外景象,他极力在寻找几十年前的影子,偶尔看到奔跑在马路上的人力三轮车、马车和挑担的农夫,他感觉真实和亲切。然而,社会变了,真的变了!他记忆中的过去,已经完全消失了。人的装束变了,精神面貌变了,天空蔚蓝,楼房高耸,马路宽敞,连电线杆都变得雄伟高大。虽然在特赦之前,政府曾多次组织他们这些战犯参观工厂、学校、医院和幼儿园,观看大型文艺演出和各种展览,出狱后政府安排他们住在高级宾馆里休养,为他们安排了体格检查和适应新社会的各项有意义活动,但仍然阻止不了他出狱后对新旧社会反差的感慨,因为旧社会的记忆已经深深地刻录在他的脑海里。他像一个来自外星系的怪人,感到不适应,不能与社会融为一体,他甚至不知道沐浴液、洗发水是干什么用的,他只会使用香皂、肥皂。他极力地忘却他过去做过的一切,不再提自己过去的名字,想与自己的过去完全的决裂,可是他做不到。

他的脑海里经常浮现出他入狱的那天,一个女人怀抱一个婴儿在远处望着他的情景。他的耳边不断地想起她的呼唤:“豪哥,这是你的儿子!”我的儿子,我有儿子啦!每当想到这里,他止不住泪流满面。那个女人虽然过去是个妓女,但确实后来当过几天属于他的女人。

出狱前,管教问他出狱后想投奔哪里,他哽咽地对管教说:“我要去找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儿子!我的儿子是1949年出生的,今年应该二十六岁。”

管教放心了:“太好了,只要有亲人就好。我们一定帮助你找到亲人。”

组织上很快就帮助他调查清楚了,周月翠和崽子现住在银川市花市街26号,但是从户口上看,他们夫妇是1950年结的婚,有两子一女,最大的男孩是1952年出生的。他们家里并没有1949年出生的男孩。

“难道我的儿子没了吗?”龙海惊出一身冷汗,他生命中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没见过面的儿子身上,他不能失去儿子。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去银川寻找儿子。

管教知道他与崽子的怨仇,开导他:“现在是新中国,有政府在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千万别干违法的事,有什么事要找当地政府帮助。你是全国赫赫有名的战犯,当地政府一定会关照你的。”

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一个医院里小小的病理科技术员怎么会突然变成战犯了呢?而且又和全国著名的国民党战犯关在抚顺监狱里。

“我怎么会变成战犯呢?我就是个陆军医院病理科小技术员。”他在监狱里曾经无数次问过这个问题,可是没有人回答他。这次管教热情地说:“呵呵,反正你也出狱了,我就帮助你看看你的档案吧,给你一个答复。”

管教从他的档案里抽出来一张纸,读给他听:经调查此人真名周龙海,别名龙海,掩护职业是陆军医院病理科上尉技术员,参与了西北化工大王杜文桐财产争夺案,协助长期潜伏在杜文桐身边的军统特务吴管家,盗走杜家银行存款500万美金。后来,吴管家和赃款在前往香港的途中被游击队截获。经吴管家临终前指证,龙海实际上是军统局西北商贸站上校站长。

“妈的,我什么时候当上军统局西北商贸站上校站长了?这个吴管家临死前还在害我!”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在被关进西北地区的城北监狱不到一个月就被转送到抚顺战犯管理所。原来他也被诬陷了。好在他被诬陷为战犯,在监狱里待遇好,否则也不可能活着出狱。可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吴管家为什么要诬陷他呢?或许他在保护真正的那个叫周龙海的军统站长,或许为了得到宽大,编了一个故事交代出来。这个答案恐怕永远是个谜了。

列车快速行驶在西北的黄土高坡,窗外出现他熟悉的黄土地、墙壁涂着白色的土屋和一排排枝头向上、高耸的大杨树。火车接近银川时,他看到远处熟悉的贺兰山脉,涛涛东流的黄河和大小成片的七十二莲湖,回想起自己1949年冬天来贺兰寻找月翠时遭受到暗算的情景,那个漆黑寒冷的夜晚,他险些命丧沙湖。回想起几十年前的一幕幕往事,他的心情有些澎湃激昂。

有人曾说过,生活就是由一连串的遗憾和悔恨组成,如果人真能够穿越时空隧道,大多数人选择要做的事情就是,避免当年遗憾和悔恨的事情再次发生。此刻,龙海正陷入遗憾和悔恨的回忆之中。他于1947年夏天完美盗窃了医院的金柜,盗窃了14万美金。在那个1美分能买两个包子的年代,这14万美元可是个天文数字啊!他不仅成功地藏匿了巨款,而且还巧妙地摆脱了自己的犯罪嫌疑,找了两个替罪羔羊,导致医院看大门的老柳含冤入狱。如果他盗窃得手后马上携带巨款远走高飞……唉,后悔也晚了!有了钱之后,如果他小心谨慎些……唉!他从妓院把巧儿和月翠赎出来后只过了一天的好日子,他的美梦就被老柳的儿子小柳击碎了,小柳为其父报仇,成功地盗走了他藏在太平间里的巨款。如果那几天他不离开巧儿和月翠,巧儿不会被害,月翠也不会被抢走,他的生活可能就是另一个样子……唉!他感受到了人生的伤悲,再后面的事情他不想继续回忆了。

火车进入银川火车站了,就要见到月翠了,他的眼前浮现出月翠的容貌,圆脸、双眼皮大眼睛、雪白光滑的皮肤。月翠还愿意见他吗?他的儿子还在吗?他心里忐忑不安。他还要找崽子报仇吗?如果崽子真的把他的儿子养大成人,也算将功补过了,想到这,他心里怨恨消退不少。

下车后,龙海先到商店给儿子买了几包高级的糕点,然后拿着抚顺监狱出具的介绍信来到月翠居住地派出所寻求帮助。国家特赦的战犯可是重点保护对象,派出所很重视,一位姓马的所长亲自处理这件事情。马所长五十岁左右,瘦高个,相貌平常,在自己办公室里热情地接待了龙海,马上派人把月翠和崽子叫到派出所与龙海见面。

早在龙海到来之前,组织上就给派出所打来电话,告诉派出所一定要接待好老人,尽全力协助他找到亲人。

月翠那年五十五岁了,可是长相一点不老,除了多了一些白发和皱纹,五官还是原来的模样,圆脸,微垂的双眼皮遮盖着一对核桃般的大眼睛,白白净净,穿着白花上衣,黑纱裤子,虽然年过半百,依然显得体态风韵,曲线诱人。然而,岁月催人老,当年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崽子,现在却显得很老相,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端肩驼背,本来就不大的三角眼已经下垂得仅剩下一条缝,眼光显得迟滞,站在那里不动还有点气喘,似乎心肺有点毛病。

“豪哥,你还活着啊?”月翠一眼就认出他来。尽管当警察早些时候告诉她有个特赦战犯要来见她寻找他离散的儿子的时候,她心里就明白来者是谁了,然而,一见面,她仍然显得十分惊奇,不自觉地迸出潜意识中不雅的话语。

“嗯哪,我还活着。你好吗?”龙海没在意她的措词,他确实跟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两样。他兴奋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向前迈了一步,想伸出手与月翠握手,看到后面的崽子瞪着干瘪的三角眼,他的手又缩回来了。

“豪哥,你还是那么壮实。”

“嗯哪,身体没问题,只是力气不如从前了。”

“大家坐下吧,慢慢聊。”马所长让月翠和崽子坐下,然后亲自端茶倒水。

“听马所长说你是国家特赦战犯,刚出狱。你怎么会成为国民党战犯了呢?我记得你是刑事……”

“唉,说来话长,有些旧事我不想再提了。”龙海有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因为他感觉作为政治犯比刑事犯有点面子。

“不提也罢。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今后的事我还没想过。”

“我们生活也不宽裕,但如果需要我们帮忙,我俩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是啊,有什么困难你直接对我们说。过去的事过去了,今后我们就是朋友、亲戚。”崽子在旁边点头附和着。他站在月翠身后,一只手抓着月翠的衣袖,好像担心月翠会跑掉似的。

“月翠,我们的儿子怎么样了?”龙海急切地问道。

月翠早有准备,知道他一定是冲儿子来的,故作惊讶的样子。“儿子?什么儿子?”

“你我的儿子呀!”

“豪哥,你想哪里去了?你我当年相识不足一个月,哪来的儿子呀!”

“你是说我们没有儿子吗?”龙海觉得脑子挨了一闷棒,手里拎着两包糕点,呆呆地站在原地。

“是啊,如果你当初没有不辞而别,或许后来我们会有儿子。”

“我被抓走的那天,你不是抱着儿子来送我吗?”

“那不是你的儿子,我是为了安慰你,借了个孩子去看你。那时,我心里对你还有感情。”

“哼!”崽子不高兴地瞥了月翠一眼。

龙海的表情呆滞,沉默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此话当真?”

“当然。”

龙海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眼含泪水,心灰意冷,手里的糕点落在地上。他突然“呜……呜……”的一声,头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几十年的酸甜苦辣涌向心头。这些年他无数次梦见过儿子,儿子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变过许多次,有时候像他自己,有时候像月翠,不管像谁,每次梦里见到儿子后,他第二天变得精神焕发。他在监狱里一直坚信他有个儿子,儿子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看到他痛苦、失魂落魄的模样,月翠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心继续欺骗他,她眼含泪水哽咽地说:“豪哥,你别太难过了,你我确实有过一个儿子,但三岁时丢了。”

崽子像吃了苦瓜似的,脸上的表情既难看又痛苦,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啊,怎么丢的?”龙海一把抓住月翠的胳膊,可怜地看着她,“月翠,求求你!你说实话,儿子怎么丢的?我们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他三岁那年,我又怀了第二个孩子,有一天,我妊娠反应厉害,没起床,他爸爸带他……不,是崽子带着他出去玩,结果,他跑丢了。”

“崽子,你老实告诉我他怎么丢的?在哪丢的?”龙海眼珠都要鼓出来了,一下子从凳子上跳起来,抓住崽子的两个肩膀用力摇晃着。

“你别急,豪哥,容我细说。我带他到羊肉街口闲逛,那天有早市,街上熙熙攘攘,人多车多,我碰到个熟人,说了几句话,转眼工夫他就不见了。我在羊肉街口找遍了,没有他的影子。我当时没敢马上回来告诉月翠,因为她身体也不好,我就一直一个人满城寻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崽子瞪着小眼睛编了个故事。

“你撒谎!一定是你故意把他弄丢的!”龙海两眼红得冒火一般,抓住崽子的脖领子把他拎起来。崽子张嘴想解释,可是脖子被勒住了连喘气都费劲,话想说都说不出来。

“豪哥,你冤枉崽子了,我向老天发誓,他不知道儿子不是他的。一直到刚才派出所的人叫我们来见你,我才告诉他真相。”月翠抓住龙海的手,“你快放开他吧,不然,你会勒死他的!”

“龙海,你放手!”马所长大声呵斥,“你冷静些!”

龙海放开手,重新坐回到凳子上。崽子弯着腰不停地咳嗽,刚才把他憋得够呛,他吓坏了。他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从来不知道……他不是我的儿子,我要知道他……不是我的儿子,他一出生……我就把他掐死。”

“你敢!”龙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叮当直响。

“妈的,臭娘们,让老子戴了一辈子绿帽子!今后走着瞧!”崽子毫不示弱地顶了一句。崽子是那种认输不认理的人,这种人揍他一通,他会服服帖帖认输,但跟他讲道理没用。崽子满不在乎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擦着火柴点燃香烟,深吸一大口,不小心呛住了,连续地咳嗽起来。月翠伸手一把夺过他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踩住,嘴里训斥道:“你都喘成什么样了,还抽烟!再抽就抽死了!”接着,月翠对龙海说:“他要是真的有意弄丢我儿子,不用你来教训他,我早亲手宰了他。”

崽子还真是惧怕月翠,刚才的那一点威风荡然无存,嘴里嘟哝着谁也听不到的声音。

龙海狠狠地瞪了崽子一眼,本想继续发泄,但想想月翠说的也有道理,崽子不知道儿子不是他的,没有理由害自己儿子呀。他冷静下来,看着月翠,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儿子丢了的?你出去找过他吗?”

“我是傍晚才知道的,我一连几天没吃饭,没睡觉,发疯似的满贺兰城里到处寻找儿子,可是,一点没有踪影。我哭得昏死过去几次。一直到第二个孩子出生,在崽子和邻居们的安慰下,我才慢慢地好起来。”

龙海狠狠瞪了月翠一眼,心里骂道:臭娘们!生了崽子的儿子就忘了我的儿子!忘恩负义!

他想到了巧儿,可怜的巧儿,年纪轻轻就被崽子害死了。他想告发崽子,可是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他拿不出证据。当时有目击证人看见巧儿是自己坠楼的。他心中憎恨崽子,忌恨月翠,怒火万丈却无处发泄,他郁闷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他不想再见他们了,在马所长的搀扶下离开了派出所。

离开派出所后,龙海来到了羊肉街口,这里是小商小贩聚集的市场,十分热闹。这条古街几十年没什么大的变化,还和他1949年来时差不多,两边是平房和商铺。他沿着街道边走边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不甘心这么空手离开,可是他人地两生,举目无亲,能找谁帮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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