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过去了,龙海不紧不慢地讲叙着一连串与案件似乎相关的故事,他讲得环环相扣,津津有味,我竖着耳朵目不转睛,听得入迷。瑞瑞和李所长也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他。龙海讲得有点口干舌燥,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水。屋子中央的炉火烧得正旺,他看到炉子旁边的干柴只剩下最后一块,站起来,说:“我出去抱一捆干柴进来吧,一会儿烧晚饭用。你们中午饭也没吃吧?”
两个警察和贾春站起来跟着龙海往外走。龙海敏感地回头瞪着他们三个人,说:“你们不用跟着我,我没犯罪,我不会逃跑!”李所长向那两个警察使了一个眼色,他俩重新坐下来。龙海转身掀开门帘走出去。一阵冷风从门缝刮进来,几片雪花飘进屋里。变天了,要下雪了。
贾春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向外面张望。瑞瑞说:“贾春,你也回来,不用监视他,你们放心,他不会逃跑的。”贾春关上门,回到火炉旁。
我看了一下手表,哦,已经下午两点钟了,怪不得肚子里有点叽里咕噜叫起来。“是啊,我们中午饭还没吃呢,再过一会儿该吃晚饭了。”
“安丰,你饿了吧?我背包里有几个面包。你拿出来给大家吃吧。”
我从瑞瑞背包里拿出五个面包分给大家,说:“正好五个面包,你们每人一个。”
“那你呢?”
“我不饿。”
“不,还是你们男人吃吧,先垫垫肚子。李所长,你也吃一个面包吧。”
我们四个男人都饿了,谁也没客气,大口吃起面包来。李所长可能也饿了,几口吞下去一个面包。她可能吃急了,一下子噎住了,一连喝了几口茶水,总算把面包咽了下去。接着,她长嘘口气,赞扬说:“俞组长,您的谈话技巧真巧妙,比我们审讯的效果好多了。跟你们调查组在一起,没有虚度时光,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谢谢您夸奖。龙海虽然参与了他们的活动,但没有直接涉嫌犯罪,如果您去审问他,会引起他的抵抗情绪。如果把他作为证人,根据他的情绪和心理因势利导谈话,效果肯定比审问更好。”
“嗯,有道理!”李所长看了一眼门外,龙海还没进来,低声问,“俞组长,您觉得刚才龙海讲的话可信吗?”
“应该是可信的,有些事情不需查证,一听就知道是真实的。有些事情是可以查证的。正如我刚才说的,他儿子钱贵已经死了,他没必要再为别人隐瞒罪行。我相信在他伤心和绝望的时候,有可能会把他所了解的其他人的犯罪嫌疑都说出来。”
李所长鱼鹰般的眼睛眨动了几下,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们今晚就留在这里看看他如何报仇吧。”
“既然不走了,我们应该烧顿晚饭。安丰、贾春,你俩负责烧饭吧。”
“嗯,”贾春答应着,“我正好带了一点东西。”贾春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袋蔬菜汤料,他打算做一锅菜汤。
李所长对手下警察说:“你俩也帮帮忙。”
龙海抱着一捆劈柴从外面进来,在铁炉前坐下来,往炉子里塞了两根粗大的劈柴,自言自语说:“草原的干草无穷尽,但干草不经烧,要不间断地往炉子里添草火才旺。到了冬天,特别是夜里,还是要烧大块的干木柴。”
瑞瑞问:“峡谷里连棵树都没有,你从哪里捡的大块干柴呢?”
“靠近边境的地方有大片的树林,每年都有因干旱死亡的枯树,因为附近没有居民,所以那里的干柴多,每年秋天我赶着马车到那里拾柴火。”
“你常去边境那边吗?”
“每年秋天要去几次,在冬季到来之前我要备好一冬天的干柴。我偶尔穿过边境线到对面树林里拾柴。”
“你能越过边境线!怎么可能呢?”瑞瑞吃惊地问道。
“这有什么奇怪呢?一样的土地,一样的树林,没有任何分界线障碍,一不小心就走到那边去了。”龙海不以为然。
李所长点点头说:“是这样的。中蒙边境有4710公里长,其中内蒙与外蒙的边境线是3193公里。很多地方没有铁丝网和障碍物,每隔二十公里设立一个哨所,边防士兵定时在哨所之间骑马巡逻。”
“这么说来,从内蒙古偷越边境是有可能的了?”
“对于熟悉边境地理地貌的人,偷越边境是有可能的。蒙古国那边的边境管理比我们这边更松懈。有时会有朝鲜脱北者从这里逃到外蒙古,然后在一些日本人的帮助下逃到日本。不过,今年以来,我国边境线已经加强了警戒,修建了铁丝网。恐怕现在偷渡者想跑过去,就不容易了。你也不可能再跑到那边去拾柴火了。”
“嗯哪,最近没去过。”
“龙海,你从前带人去过边境线吗?”
龙海一怔,瞟了瑞瑞一眼,犹豫着没有回答。他站起来走到墙边,抱着一棵大白菜回来,对贾春说:“做个白菜汤吧。”
瑞瑞说:“你答应过一五一十告诉我们所有的事情。我们有过约定,协助你报仇。”
龙海低声答道:“嗯哪。”
瑞瑞问:“什么时候?”
龙海指着我说:“在你们的同伴去年8月底遇难后,一连三天,峡谷里异常的安静,特别是夜里,静得可怕,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不久一定会发生什么大事。我有点提心吊胆。”
龙海转了很大一圈后,终于开始讲述我们最关心的事情了,瑞瑞瞪大眼睛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就连刚才已经显露出倦怠的李所长,也突然困意消散,双眼放光,悄悄启动手里的微型录音机。
龙海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叙述:“然而,三天后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那是去年秋天最后一场暴雨,天色昏暗,整个下午一连几个小时风雨没有停歇。狂风扬起‘哗哗’的倾盆大雨,洗刷着基努塔纳峡谷。我担心羊圈里的羊羔会被泡在雨水里,我穿上雨衣,拿着手电筒来到院子里。
“羊圈里的小羊‘咩咩’叫着。已经被雨水浇成落水狗的蒙獒,冲我摇动着尾巴,身体用力抖动,甩去长毛里的雨水。我本打算把羊羔抱进屋里,把蒙獒关进带篷的羊圈里,可是,恰在这时,我突然发现远处有手电筒灯光一闪一闪。蒙獒‘汪汪’地狂叫起来。又有人来了!看灯光数量还不止两个人。
“我站在篱笆墙里仔细观察:什么人这么糟糕的天气跑到峡谷里来了呢?大白天的还摇晃着手电筒?我感到奇怪。那天下午乌云遮月,风雨阻目,十几米外几乎看不清人影。当这几个人走近时,借着手电筒光亮,我认出来是我儿子钱贵带着三个陌生人,两男一女匆匆忙忙朝我这里走来。钱贵和一个陌生男人手持木棒走在前面,另外一男一女跟在后面。他们穿着深色衣裳,披着雨衣。
“‘爹,快开门!我是钱贵。’
“‘钱贵,你怎么来了?’我大吃一惊,马上打开篱笆大门,他们几个人鱼贯而入。蒙獒凶神恶煞般地挡在蒙古包的门前,冲他们‘汪汪’地叫个不停,那个手持木棒的陌生男人毫无惧色地挥动手中的木棒作出一个与狗争斗的姿势,‘哈哈,这是条好狗!一定是条猎狗吧。我就喜欢这么凶猛的猎狗。’蒙獒被他的笑声激怒了,龇牙发出低沉的咆哮。后面的一男一女胆怯地向远处退缩。‘蒙獒,别叫!’我喝退了蒙獒,掀开门帘,让他们进屋。
“他们四个人脱下雨衣围坐在火炉旁,烘烤着被雨水打湿的鞋子和裤腿。钱贵和另外一男一女表情紧张,已经坐在屋子里了还显得惊慌失措。那个女人有二十几岁,椭圆脸型,脸色苍白,可能是着凉的缘故,不停地咳嗽。那个男人四十几岁,失魂落魄的样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坐在凳子上搂着右小腿呻吟,好像小腿受伤了。他们俩始终没开口说话。
“‘刚才在路上我好像看到远处有几对发红光的眼睛。’
“‘怕什么!大白天的,我说没事就没事!下这么大的雨,狼都待在山洞里躲雨呢!手电筒光线一亮,狼轻易不敢靠前。’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子满不在乎地说。‘我教你野外怎么打狼吧,看到狼跟在你身后,你突然转身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狼的双眼,趁它眼花缭乱,一棒子把它的头敲碎。’
“‘狼哥,没有你,我是不敢到这里来。爹,他与你应该有一比,他在新疆戈壁滩上曾经打死过两头狼,剥过狼皮,吃过狼肉。’钱贵很崇拜这个叫狼哥的男子。
“我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傲慢的、脸上有刀疤的男人,他就是刚才那个手里拎着木棒走在前面的汉子……傲慢、自大。我告诫他说:‘狼紧跟你身后时千万不要突然回头,小心狼突然咬住你的脖子!’”
“你看看照片,是这个人吗?”瑞瑞打断他的话,从背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抽出一张递到龙海的眼前。
龙海眯着眼睛看着照片,肯定地说:“是他!”
瑞瑞又递过去两张照片,问:“那一男一女是照片上这两个人吗?”
龙海点点头。
“我记得上次我曾经给你看过这几张照片,你当时为什么不承认见过他们呢?”
“我当时不敢承认,是因为那天夜里我带领他们偷越了边境线,我知道这是犯罪,我怕我的儿子受到牵连。唉,谁想到我的迁就最终还是害了他!”龙海的眼角流出苦涩的泪水。
“你从前见过这三个人吗?”
“没有,那天下午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偷越边境吗?”
“我当时并不知道,也没问。后来,从边境线回来时钱贵告诉我那个男的是他哥哥,是他继父的大儿子,姓叶,女的是他哥哥的情人,姓孙。他哥哥是个银行行长,在经济上犯事了,打算逃到国外销声匿迹。他和柯利郎精密策划了偷渡边境线的计划,帮助他们逃避法律的制裁。叶行长答应事成之后给柯利郎一大笔现金。”
瑞瑞追问:“叶行长给柯利郎多少钱?”
“钱贵说具体数额他也不清楚。”
“钱贵得多少钱?”
“我没问,他也没说。叶行长对钱贵说他后悔认识柯利郎,追债的事把他和柯利郎拴在一起,让柯利郎抓住了他的把柄,从而一步一步被柯利郎拖下水。他告诉钱贵那个叫什么……融资诈骗的案件就是柯利郎背后亲手策划和指挥的。”
“哼!好你个狡猾的狐狸……”瑞瑞情不自禁地叫喊起来,龙海以为瑞瑞在训斥他,惊慌地望着她。然而,瑞瑞此刻的表情并非愤怒和不满,而是带着胜利的喜悦。“柯利郎,这回看你还往哪里跑!”她把这三张照片中的一张递给李所长,说,“照片上这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叫柯利郎,沈阳人,黑社会头目。最近几年坏事干尽,绑架人质、恐吓、勒索、抢劫和掠夺他人财物,导致受害人致残或致死,但警察一直没有证据抓他。倪铁林的绑架勒索案就是他亲手干的。他就是杀害韩宝、重伤老邢的幕后凶手,这回绝不能再让他跑掉!李所长,证据确凿,你可以去沈阳抓他了。
“这两张照片上的人分别是去年8月30日在红石草原上失踪的叶新和孙玫红。柯利郎、钱贵、叶新、孙玫红他们几人精心策划了红石草原案件,买狼、圈狼、盗尸、用白骨和自己的鲜血制造了被狼群伤害的假象,上演了一幕完美的金蝉脱壳。”
“你放心,凡是在我们草原上行凶作案的罪犯,一个也跑不掉。”李所长说道,“再狡猾的狐狸总会有露出尾巴的时候,贪婪的罪犯总有露馅的一天。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再理智的罪犯也会铤而走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百年来一直演绎着这个不变的定义。今天的柯利郎也不会例外。”
龙海一时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大相信会发生这样离奇的事情。他迷茫地看着瑞瑞,问道:“你们的意思是钱贵与他们一起制造了草原上狼伤人的假象,是吗?草原上狼伤人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嘛!他们干吗还要制造狼伤人的假案呢?”
贾春烧的菜汤开锅了。一阵清香从铁锅里飘逸出来,我贪婪地深吸几口菜香,咽下饥饿的口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