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白山采药回来,医院里和他说话的人多了,大家喜欢问他蛇谷遇险的事,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还打算组织一次长白山探险,让他领着再闯蛇谷。他感觉到难堪,没有一丝骄傲和自豪的感觉。他对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如果不是他大胆固执地坚持到白河对岸采药,小陈不会遇难,玛索也不会死。他整天躲在标本室里制作病理标本不接触任何人,他宁愿孤独反思。
藏豪制作人体标本的技术与日俱长,标本室里堆满了他制作的各种标本。他把那些经过防腐处理的人体器官标本,装在一个个玻璃缸里,放在木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让人一进标本室就感觉仿佛来到了人体标本展览馆。他做得最多的标本是女性的器官,暴露完整,细致逼真。护校在教学解剖课时,老师会领着学员到标本室里现场讲解,女学生最不好意思观看的就是这些女性器官标本,几乎把女性最隐秘的地方全都暴露出来。而藏豪常常一个人站在这些标本前发呆,他太了解女人的身体了,但他从没有接触过女人。他开始想女人。藏豪性格上最大的问题是内心喜欢女性,但却不好意思和女性说话,更不敢和女性接触。与异性在一起时,他的眼睛不知该看哪里好,即使是工作中与女同事接触,他也不是大方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话,而是看着对方的胸前或其他地方,偶尔用眼角瞟一眼对方的脸,让人感觉很不自在。病理科的女同事私下聊天时说:“这种男人哪,把女人的身体都了解得透透了,我们本院哪个女人敢跟他谈恋爱呀!除非给他介绍个不了解他的女人。”
病理科护士长姓孙,40多岁,矮矮胖胖的,圆脸,长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性格开朗,直爽,见人总是先笑后说话,不笑不说话,是个热心肠的女人。她原来看不惯藏豪那种阴森森的样子,但自从藏豪长白山采药回来立了功,她感觉他顺眼多了。她看着藏豪这么大岁数了还单身一人,一直惦记着帮他介绍个对象。“藏豪,你想找个啥样的?”
“嘿嘿!长白山采药差点没命了,不敢再挑了。啥样都行,只要能看上我就行。”
孙护士长半开玩笑地说:“狗呀猫呀都能看上你,都行吗?没出息!再说,你别整天待在标本室里摆弄尸体,一身的臭尸气味道。哪个女人敢接触你呀?”
“嘿嘿!”他心里蛮高兴的,他快有女人了!他真想一下把护士长搂进怀里,他太想女人了。
孙护士长邻居家的一个女孩叫周静岚,大学刚毕业,24岁,漂亮,大方,没男朋友,护士长看着这个姑娘长大,对她知根知底,有心想介绍给藏豪。于是,在护士长的安排下藏豪和周静岚在医院附近的中山公园初次见面了。
周静岚知道藏豪是个军官,毫无戒心大方地坐在他身边。藏豪第一次和女性坐得这么近,他浑身僵硬地坐着,腼腆地低着头,紧张地说不出话。但是,在他那张腼腆和憨厚的脸孔下面,浮动着激动,兴奋和渴望,他用一种淫秽的眼神偷偷看着周静岚的容貌和身体。周静岚面貌清秀,青春奔放,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带兰花的长裙,露着两条白嫩的小腿,藏豪内心被撩起一股骚动,混杂着好感,喜欢和冲动,他甚至开始幻想着把她搂到怀里。
周静岚从护士长那里得知藏豪性格内向,不爱说话,见他半天不说话,也不觉得奇怪,便主动和他搭讪。“豪哥,我们散步散步吧。”周静岚打断了藏豪的幻想,他顺从地站起来和她并排顺着树荫小路向公园深处的树林走去。幽静的公园里,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和他俩轻盈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在公园最深处的树丛中。周静岚有意放缓了脚步,伸手揪下一片树叶在手里摇晃着,似乎在等待藏豪先开口。此刻的藏豪低头看着周静岚行走时摆动的白裙和一双纤细的小腿,再次陷入她带给他的幻想。“孙阿姨夸你老实,人好。”周静岚看他紧张得说不出话,先找个话题说道。
“嘿嘿!”藏豪憨憨地一笑,抬头快速瞟了一眼身边的周静岚,接着,又低着头沉默了。
“听孙阿姨说你没有谈过恋爱,是吗?”周静岚调皮地笑着问道。
“嗯哪。”藏豪想说他曾经相亲过,但又说不出口,因为每次相亲都会带给他不同的尴尬和懊丧。这是藏豪第一次与女孩子在公园里约会,周静岚的笑声感染了他的情绪,他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他想说些什么,可是不知该说什么。
“‘嗯哪’是什么意思?是还是不是呢?”周静岚有意逗他。她扭过头仔细看着他,在她的眼睛里他真是个大老实人,笨得连话都不会说。
藏豪抬头咧着嘴笑着,用半个黑眼球盯着周静岚。在两个人对视的一瞬间,藏豪那带着野性和充满淫秽的眼神让周静岚不寒而栗,她慌忙地躲开。此时,她的手无意地碰到了藏豪的手,藏豪像触电了似的全身一抖,一把抓住她的手,吓了周静岚一跳,她下意识地跳到一旁。此刻憋得满脸通红的藏豪突然扑上来,一把搂住她不放,周静岚吓得一连尖叫几声:“啊!不!不要这样!”他身上一股刺鼻的怪味,说不清是来苏还是福尔马林的药味,让周静岚感到头晕恶心,窒息和恐惧,她用力挣脱他,跑掉了。
周静岚的白裙一瞬间消失在黑夜里,公园的这一角落又重新恢复到几秒钟前的寂静。藏豪好像梦中初醒,呆呆地站在树林中许久,遗憾,羞愧,后悔,怨恨和恼怒,各种不同感觉涌上心头。他用双拳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仰头痛苦地吼叫着。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干这种蠢事了,以前他也曾在第一次与女孩见面时有过这样莽撞、粗鲁和不雅的举动。这次约会他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他太拘谨了,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学着一些书上看到的话对周静岚说,可是,话一到嘴边总是被堵住,他感觉自己的嘴巴和舌头僵硬,动一动都困难,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藏豪无精打采地回来,在医院大门口正巧碰到了孙护士长。他本想躲过去,可是护士长已经看到了他。“藏豪,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谈得怎么样?”
“嘿嘿!”藏豪不自然地笑了笑,低着头没说话。
“没成,对吗?”看到他那一脸的沮丧,孙护士长就明白了。
“嗯哪。”他赶忙走开了。他真的很笨,不会谈恋爱,他不懂得什么是情感,也不懂得什么是爱情,甚至不善于一般朋友之间的沟通和心灵交流。世界上的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十分简单,人活着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喜欢吃的,你就去吃,喜欢做的,你就去做。他希望男女之间的事情也这么简单,只要愿意就行。每次与女孩约会,他都会产生难以克制的兴奋,冲动,他想去拥抱女人,可是,偏偏女人都反感他,拒绝他,逃离他。他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可是他改不了,他可能天生就是这副德行。这次约会他先是紧张,拘谨,想说的话说不出,接着看到姑娘那么大方,秀气和漂亮,他内心泛起一股肉体上的冲动,心里禁不住幻想把姑娘搂在怀里。他本想约束自己莽撞不雅的行为,直截了当地对姑娘说:“我喜欢你!”可是,话还没出口,他的手已经突然把姑娘抱住了。
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医院冒出很多议论。有的说藏豪看似老实其实更色,第一次与女孩子约会,一句话没说呢,上来就搂;有的说他本来就是野兽,粗鲁又愚蠢;也有人善意地说他太笨,需要好好开导。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之后医院里没有人再愿意给他介绍对象,都害怕费力不讨好。藏豪自己也丧失了信心,不愿再与女孩子约会,更不敢谈恋爱了。但在科室同事的眼里,藏豪为人朴实,实在,如果有谁需要帮忙,特别是出力气干活的事,他从不推辞。病理科那些又脏又累的工作他做得最多,所有大家不愿意做的工作,无论多么难他都毫无怨言地去做。他嘴不会说,但踏实能干,经常受到科主任老陶的表扬。因为他性格上的缺陷,大家对他也很宽待。
科主任老陶是个矮矮胖胖,大大咧咧,性格直爽,十分可亲可敬的上校,老资格的病理学专家。他和藏豪同来自于北方偏僻的大草原,有着相同的生活习惯和嗜好,都喜欢喝酒吃肉,所以经常在下班后拉着藏豪在办公室畅饮几杯。他们的酒菜十分简单,一点花生米和咸菜,偶尔有一点香肠。藏豪虽然平时性格孤僻,不爱说话,但每当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他的性格开始变得爽朗,话也多起来,所以每次两人喝酒都能闲聊两个小时。有一次,两人酒喝得差不多到开心时,陶主任关心地对藏豪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有合适的女孩子还要见一见。”
“嘿嘿!我自己也着急呀!”
“想找啥样的?”陶主任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酒,说:“藏豪,以后再有人帮你介绍对象时,要理智些,别干傻事!”
藏豪低着头听着,他知道陶主任在说他和周静岚见面时发生的那件让大家嚼舌头的事。“我这个人哪,感情来得快!第一次见面,看到姑娘秀气、漂亮,我马上产生好感,心里会有一种想占有她的冲动,我无法抑制自己的行为,结果干了蠢事。”
“你这哪里叫感情!这是本能,连动物都有的一种性欲望!”陶主任直截了当说,“论年龄我算是你的长辈了,我就直说吧,第一次与女孩见面要先说说话,认识一下,给对方一个好感,别急着动手动脚,否则再大方的女孩子也会被你吓跑了。”
“你说的对。我这个人,对女人只有本能,没有感情。”
“胡说!人都是有感情的,要多接触才会产生感情。”老陶有点儿生气。藏豪低着头沉默不语。老陶知道他在这方面不仅愚笨而且还很自卑,觉得还要鼓励开导,所以,换了种语气继续说:“谈情说爱也是一门学问,你挺聪明的,能学得会。”
“嘿嘿!嘿嘿!”藏豪又是一阵傻笑。很少有人夸奖他聪明,大家都认为他愚笨。听了陶主任的夸奖,他又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女人?”老陶笑眯眯地问道。
“嘿嘿!我……”藏豪实在说不出来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对他来说,还没有奢望到想找个他理想中的女人,其实,只要是个女人,只要愿意嫁给他,或者愿意陪他睡觉,他都会同意。
“你说话怎么像放屁似的,这么费劲儿!”老陶有点不耐烦了。
“还是像过去那样好,父母包办,男女面也不用见直接入洞房。嘿嘿!”被陶主任这么一骂,藏豪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实在是不会谈恋爱,也厌倦恋爱。人和人的交流,对他来说是最难的事。他平时对谁都不主动说话,只有在喝酒后,才愿意开口说说话。
老陶听了他的话,气得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妈的!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有这种想法!愚蠢!你打一辈子光棍儿吧!没人愿意帮你的忙了。”结果,两个人不欢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