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有个去北京培训的指标,王大头宋离都给你了。我不服气!”吴知厄说着脱掉了外套。
我开着玩笑:“不服气什么啊?我确实比你优秀嘛。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看李铃铛也是选我。”
他突然一拳打了过来,我躲闪不及,脸颊吃了这拳肿了起来。
我也怒了,冲上去抱住吴知厄,企图用身高优势压制他。我身高力大,他动作敏捷。两人倒是打得相当,纠缠在地上滚作一团,拳脚互有来回。
从部队提前复员后我们还没打过架。这人打架就是狠,什么地方要命奔什么地方去,是个标准的实用主义者。
大概是因为积怨已久的关系,吴知厄今天动作特别大,用力也猛。渐渐地我的火气也被拱起来了。两人打得皮开肉绽,鼻青脸肿。
谁知后来他突然不反抗了,任由我猛揍了几拳。
我见不对劲也停了手。
“你怎么了?”
“其实我今天喊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的。”吴知厄揉着脸坐在地上,原本爱干净的他从来不会这样做。
“你既想揍我一顿又想被我揍一顿对不对?你的内心很矛盾呀。”我冷着眼看他,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吴知厄吞吐着:“有时候有些恩情不报不行,可是我……”
不等他说完我突然恍然大悟,愤怒地挥出一拳,将他眼角都打得裂开了。
鲜血顺着拳头流下,我仍旧不解气,逮着哪儿打哪儿。吴知厄像个沙包一样任由我发泄着怒火。
“雷肖!你这浑蛋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帮他逃跑才引我过去的对不对?难怪雷肖可以在这么严密的重重包围下逃脱了!”我拎着吴知厄的脖领子大声咆哮。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我知道自己说中了,想到惨死的房东老太太更是怒气难平。
一脚狠狠踢在他的肚皮上叫道:“我他妈的差点被雷肖弄死你知道吗?他害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居然还帮他!”
这时吴知厄突然抱住了我的腿,他痛哭流涕地说道:“其实那天你问我他们什么来头时就已经在怀疑我了,但你重情义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我很感激你,这事我是做错了。”
见到他一个大男人流泪,我心里又是一软,尽管很清楚他的眼泪更多是为了打动我。
当时在医院里,我其实便有些在怀疑他了,但念及他曾经救过我一命才没说出来。
更可能吴知厄约我到这来,也不过是想试探我的态度罢了。
我抿着嘴没有说话。
有些事越想只会越糟糕,而他是我的朋友。
半晌,他又开口了:“雷肖有恩于我,我也跟你一样欠不得别人的。”
吴知厄这话很厉害,既说了自己的无奈,又点明了我还欠他一条命。
“以后不欠了,你自己看着办。”我爬起来,蹒跚地走了。
不管怎样生气,我仍对吴知厄抱有一丝期待,希望他能将雷肖抓捕归案。
一路上我瘸着腿回家,腿上被他踹了几脚有些难受,但更难受的是我的内心。心里像被谁塞了团乱草般的又疼又痒。
我妈见我鼻青脸肿又黑着脸回来,过来就是一顿数落。我只是让她别喊我吃晚饭,一个人回到房间,关了灯。
在黑暗之中,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当年跟老吴一起在部队共血泪的岁月和惨死在雷肖手上的那些人轮流在脑中飘过。
就这样迷迷糊糊直到天亮,我最终还是安慰自己:吴知厄这么聪明,一定能迷途知返。过去的事既然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吧。
事后想想这是一种鸵鸟精神。我朋友不多,共过生死的就那么一个。
到了警局与同样鼻青脸肿的吴知厄面对面地坐着,同事们大概看出了点什么,不再像往日一样插科打诨了。
一时间,办公室安静得不像样子。
忙到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宋离迈步进来。
他原本黑漆漆的脸见着我跟吴知厄两人狼狈的样子更黑了:“你俩怎么打上了?”
“切磋了一下,我们在部队就常这样。”吴知厄抢先说了,还拍拍我的肩膀。
宋离冷哼一声继续沉着脸:“有人来投案了。”
办公室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喜,如果有人投案,我们可以省下很多脑细胞和力气。
但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老宋进来之后始终都黑着脸,甚至连我跟吴知厄打架的事他也没多关心。
果然宋离望了我一眼:“是档案室的李铃铛,她来投案说所有事情都是她做的。”
“不可能!”我跟吴知厄同时吼了出来。
“正在那录笔录呢,大清早来警局就来投案了,她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宋离问我。
我摇摇头。
虽然李铃铛最近有些不对劲,但我怎么也不相信她就是那个凶手。她是个爱心泛滥的女孩,每周末都会去广场喂鸽子,家里养了三只猫两只狗,有哪只生病了她能整宿整宿地失眠。这么一个善良的姑娘怎么可能杀人,更别提做出那么多凶残的事。
我越想越是烦躁,究竟是什么使得她突然自首揽下足以枪毙几次的罪名呢?
来到提审室,推开门,只见李铃铛跟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抱在一起痛哭,那女人也是档案室的,叫余姐。
档案室的人都知道我跟铃铛的关系。
余姐见我进来,站起身说道:“小魏啊,你在这劝劝铃铛吧,我先出去了。”
我点点头坐在她的位置上,李铃铛则在桌对面。
一里一外一张桌子,我是警察,她是嫌疑人。
此刻的她披散着头发,脸上仍挂着亮晶晶的泪花。
我本想责怪她几句,见她可怜又不忍心:“说说吧,怎么回事。”
“真是我做的,全是我做的。”她说着说着泪水又涌了出来,“不信你去比对死者脖子留下的DNA,全跟我的一样。”
这话一出,我像是大冬天被人泼了一桶冷水,浑身都凉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凶手留在死者身上的齿痕很奇怪,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在这埋下了伏笔。
李铃铛早就是凶手计划里的替罪羊。
我好半天才从震惊中醒了过来:“人血是什么味道。”
她愣了愣:“有点铁锈般的腥臭味,吃进嘴里跟别的动物的血没有什么不同。”
“哦,我还以为人血是甜的呢。”
李铃铛大大的眼睛躲在长长的睫毛后面,像是浸过水的琉璃。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仍能看出她的恐惧。
“既然你说案子是你做的,那给我复述一下作案过程吧。”
她看了我一眼,低下脑袋:“我第一个杀死的人是个十五岁的男孩,他的尸体还在我家,就在杀死徐成的前一天。”
我心里又一沉,藏尸的包庇罪,还有做伪证。即使这个案子不是她做的,李铃铛也很麻烦啊。
“他叫张自强,是我的亲弟弟,也是屠晓跟张浩的孩子。小强一直在外地读书。那天我去接他回来,路上我俩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他踢了我一脚,我气不过就……就趁机杀了他,杀了他我很慌,背着尸体出了油菜花地然后一直放在家里……不知道怎么处理。”
她眼神中露出来的仇恨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哪怕是刘晓庆也演不了这么像。
铃铛的体重和张子强的体重加起来也跟个一百七八十斤的胖子差不多,这完全能解释了现场那个足印。
“你怎么杀的他?再详细点。”我不自觉地用力敲着桌子。
“小强踢了我一脚,连鞋子都踢飞了,他在捡鞋子时背对着我,我勒……勒住他的脖子。当时一个很怪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控制不住自己,用力地朝着他的脖子咬了下去。鲜血溅出!好喝,好喝极了,我这辈子都没喝过那么好喝的东西,满嘴都是亲生弟弟血液里的铁锈味,我想就是那个时候,我停不下来了。”
李铃铛说着说着神情变得激动起来。
“你姓李,张浩姓张,为什么他会是你的父亲?”
我记得从没听过她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屠晓是公职人员,不能生二胎。张浩想要个男孩传宗接代,所以我一生下来就被送人了。李是我养父母的姓。”
说完李铃铛低着头,眼神有些黯淡。好半天她才长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第二个杀的人是徐成,他是我在教堂认识的教友,这人一直在追求我,我早就不堪其扰了,前几天徐成把我约出来企图强暴我,我咬住他的脖子,他吃痛不住想逃跑。我拿桌上的水果刀将他制伏绑在凳子上,然后逼着他吃下自己的手掌,我还不解恨,又让他含着自己的手指。”
我冷笑道:“事发那天你可是跟我一起进的教堂。”
她舔了舔嘴唇:“我拿了点止咳水逼徐成喝下,骗他是慢性毒药,我让他坐在耶稣圣像对面含着自己的手指反思罪孽,我谎称会在祷告完去救他,所以徐成不敢动。做完这一切我就回头去找你了。”
其实,李铃铛说的话我一点也不相信,但为了找出破绽我只好耐心听着。
“你继续。”
“我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个干净。张浩以前爱骂我,我逼着他吞下了自己半截舌头,他脸上痛苦的表情令我很满意。屠晓爱踢我,我就把她绑在靠墙的椅子上,一根根地切下她的脚趾,一根根地喂给她吃。折磨够了他们,我喂他们喝下了从徐成那儿弄来的氰化钠,然后逼着他们坐到了警队和佛庙门口反思自己。”
李铃铛虽然说得狠毒,眼泪却顺着脸颊一条线似的滚了下来。
“你怎么能制伏他们呢?”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娇小的她。
“我也是警校毕业的,偷袭两个普通人没什么问题。”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颤抖着伸出手替她擦拭眼泪。
按照常理,李铃铛没理由替杀害了自己三名亲人的仇人来顶罪。可我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她是这么残暴的一个人。
不出意外几个死者脖子上真的留有李铃铛的DNA,而我也相信她的家里真的藏有那具男孩的尸体。
李铃铛主动握着我的手,我们的温度重合在一起。
她悲伤地望着我。
大概是因为太过关心的缘故,我一贯冷静的大脑和心脏像被谁丢进了热气腾腾的油锅里,被煮成了一团。
“我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吗?”李铃铛哽咽着说。
我既心疼又气恼地呵斥她:“我不是说过了嘛,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可我不生气又有什么用,你触犯的是法律,惹怒的是人间正义。你难道不知道杀人要偿命的吗?都这时候了你还在担心我是不是生气!”
她只是眼泪涟涟地不停道歉。
这时,宋离带着几个同事沉着脸进来了:“在李铃铛家里找到了一具尸体,还有血衣和鞋子,身上的泥土跟油菜花地里的一样。跟我去做DNA鉴定吧。”
“本来就全是我做的,不用鉴定了。我认罪!”李铃铛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