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二十多年里,她也曾无数次那样呼喊我。从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到日渐长大成人。曾经无数次我在外面受到挫折打击,都是在母亲的柔声劝慰和温暖怀抱中得到喘息庇护。现如今,现如今轮到我保护她了。可……
再望望李铃铛,她正跪在床上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女孩是那样美丽,那样楚楚动人,何况她还年轻,生命的旅途也只不过才刚刚开始。
李铃铛是我的初恋,直至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自己爱她的程度远比想象得更加强烈深厚。
我的心像被人生生放在油锅里生煎一样疼痛。
也对左右为难这个成语有了前所未有的体验领悟。
“魏西里放心吧,被你选中的女人我当场就放了,绝不为难她。不过另一个我当场打死也绝不磨叽。”雷肖说着扣动扳机。
我分不出是他冰冷的语气刺痛了我的脑部神经还是要命的扳机声。
怎么选?怎么选?我握紧着双拳用力地捶着剧痛的脑袋。
是要恋人还是要家人?是亲情还是爱情?
“你能不能杀了我,放了她们。”我做着最后的挣扎,“你也是条汉子,别为难女人行不行?”
此刻,只要他不让我做这个残忍的选择题,无论什么事什么条件,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不可能的,你再不选老子两个都杀了。”雷肖粗暴地打断我的话,他抬手便是一枪打在李铃铛的腿上。
女孩光洁白嫩的大腿,顿时鲜血如注。
那个可怜的姑娘终究还是怕了,她吓得脸色惨白拼命地喊叫:“魏西里,我为了你连妹妹都不要了。”
是啊,她为了我连亲妹妹都不要了。
我呢?我该怎么办?
“别开枪,我选我选。”
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将要有一个离我而去了……这是我人生中做过最残酷的抉择。
一记惊雷响起。
雷肖竖着眉毛咆哮:“选谁?”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我痛苦地闭上眼,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指向了母亲。
我的想法是李铃铛如果被打死了,我就陪着她一起死。
这已是我绞尽脑汁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啪!”
一声可怕的枪响在小小的房间里炸起。
我始终捂着脸,不敢睁开眼睛。温热的泪水冲刷着脸颊,仿佛不会停歇一般。
子弹没打在身上,却疼得多。
令闭目的我更加绝望的是,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
为什么会有两声枪响?
我猛地睁开眼,可……又是一声枪响。
擦掉被泪糊住的眼睛,定睛看着眼前。
有两个人倒在血泊之中,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雷肖,而我睁开眼之后应声倒下的是石佳威。
我的世界,我的时间仿佛定格了一样。
窗外吴知厄一只手抓着墙,另一只手正握着一支枪,他神色冷峻,像个石像,而唐雨馨也握着一支枪,她的枪正指着倒地的石佳威。
她对着已经倒下的石佳威的脸部又开了两枪,血花四溅。仇恨的子弹终结了罪恶的生命。
而死去的雷肖手中也握着一支枪,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可思议。他的心脏部位鲜血汩汩流着。
这个杀人狂魔终于死了。
这些都不是我在乎的事。
“妈。”我哀号着朝母亲扑去。
她中弹的地方在眉心。
子弹从母亲的额头对穿过去,鲜血染红了她花白的刘海,胭脂般红艳刺眼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将她抱起,热泪从我的脸滚落到她的脸庞,那个将我带来这个世界的女人从此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一阵阵像受伤野兽一般的声音自口中发出。
我悲痛得发不出任何别的音符,只有狂叫才能发泄内心的哀痛。
将头埋在曾经哺育我的胸膛里疯狂大叫着。
悲伤到了一定程度,是没有眼泪的。
当痛苦将你包围,你剩下的只是本能……
那一刹那,我第一个想法是,我成了没娘的孩子!
那个冬天唠叨我多穿,夏天责骂我乱跑的女人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冷暖了,她再也吃不到美食,再也听不见我抱怨她做的饭不好吃,她再也不能穿着新买的衣服来到不耐烦的我面前问好不好看了。
母亲一直是个胆小怯懦却无比善良的女人,这本不该是她的命运。她本该看着我生儿育女,本该儿孙满堂,在未来的某一天因为自然寿命的耗尽死在温暖的床上,她才五十岁,她那么善良应该活到一百岁的,上天为何这么残忍?
我的家庭从来不算富裕,更不是达官显贵,但父母却把最好的都给了我,我在平凡的他们身上汲取了太多,却无以回报。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给她带来了灾祸,我自责地咬着嘴唇,鲜血淋漓却丝毫不能缓解我的痛苦,我用力地捶着自己的脑袋。
五彩斑斓的世界突然变成了黑白,一切色彩一切声音全部消失了,我跟母亲从小到大的记忆不停地在眼前浮现。
“妈,妈你醒醒,妈……”我抱着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死死不肯放手。
沙哑的喉咙仿佛小时候似的用力大喊,我紧抱着母亲,拼命想挤进她的身体,就像当初她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一样。
身边似乎有几个人要将我跟我的母亲分开,我对他们拳打脚踢,手撕口咬。与他们搏斗使得我精疲力竭,无法阻止旁人抢走母亲后,我绝望得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在医院。
闻着刺鼻的药水味,我的心依然像枯萎死了一般,想到前一天还跟我说说笑笑的母亲此刻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我的泪水终于从眼眶里挤了出来,惊变压抑的眼泪突然决堤般汹涌。
母亲是个胆小的女人,她一直很怕黑,小时候一停电就抱着我瑟瑟发抖,贫血的她也很怕冷。
可现在她却独自在又冷又黑的小小太平间里。
不对,她已不能再有感受了。
一想到这,那种窒息的感觉再度将我包围,我再也不是那个天生胆大无所谓的魏西里,一夜间我仿佛变成小时候被同学欺负跑回家告状的小男孩。
正在我悲痛的无法自己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头顶,我抬头望见了一双浑浊的眼睛。
那个男人的眼睛与我一样充满了哀伤,但也蕴含着一种令我冰冷的身心焕发温暖的东西,那东西叫作父爱。
我朝他扑了过去:“爸,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不是被雷肖杀死了吗?
“你没有做梦。”父亲搂着我。
两颗受伤的男人的心在时隔多年以后因为血浓于水的亲情凝结在了一起……
过了大概一个礼拜,我渐渐接受母亲离开的事实。
原来那天父亲并没有回家,那是雷肖为了折磨我编造的谎言。
吴知厄虽然姗姗来迟却解救了我们的危局,他的一声枪响结束了雷肖的生命,不知道为什么雷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说着要打死李铃铛,最终却将枪口对准了我的母亲。
趁着混乱,一心复仇的唐雨馨拿过石佳威手中的枪,将往日的仇恨全部宣泄了出来。
回到了警局她对自己的罪行全部供认不讳,她承认先后杀死了张自强、徐成、张浩、屠晓、石佳威五人。唐雨馨杀徐成的理由很简单,跟着她祖父学画的徐成曾经侵犯过她。
而雷肖一直跟石佳威认识,因此也卷了进来。
她年轻的生命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警方完全采信了她的说法,因为我们没有别的证据推翻这份口供,其中多少也因为这起案子闹得满城风雨,领导们想早点结案。
唐雨馨的祖父母亲和那个教堂神父也都因做伪证包庇罪面临法律的惩治,初步估计是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而李铃铛则因为雷肖的那一枪腿部神经受损落下了永久的残疾,她最终被判了缓刑一年,因为唐雨馨供认是自己胁迫李铃铛做的伪证。
这段日子里,她跟我很疏远,在看守所等待判刑的日子里铃铛只见过我一次,我们之间冷漠的宛如初识,在那之后她拒绝见我,大概是我的抉择伤了这个善良女孩的心吧。
我去见她,也更多是因为想要知道当时我闭上眼发生的事。
令我痛苦的是,当恢复上班后,我发现吴知厄跟李铃铛交往日益密切起来,他的脸上洋溢着曾经也在我脸上出现过的幸福笑容。
我太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了。
一下失去了两个最爱的女人,我无药可救地消沉起来,像具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样往返在家和单位之间。
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徐成的父母。
我刚好在百货公司买纸,见到他们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这段时间我都在拼命避免想起那些事。
谁知徐成的母亲走了过来大喊:“小魏,那个女人在说谎。”
“阿姨你什么意思?”我皱着眉。
这时唐雨馨已经即将被判刑了。
“我想起来,有一天成成告诉过我,他说自己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可怜的女孩。我再问他时,成成就说其实只是他一个人在乱想。我想那个女孩就是这个说被成成强奸的女孩,但是我家成成不会做这种事的,他看见女孩都会脸红。”
显然做父母的没有对子女名誉不在乎的,哪怕儿子已经死了。
不过懦弱的人干出强奸的事也是屡见不鲜的。
“还有一天成成问我,法定女孩结婚的年纪是多大。你想想他要是没跟这个女孩谈恋爱怎么会问这个呢?”徐妈妈仍是不死心。
“好的,我会继续调查的,一定还你儿子一个清白。”我这样说其实是敷衍他们,这案子基本已经定了。
只是有两个谜团始终萦绕在我的心里,雷肖他们在我家找什么呢?
我问过唐雨馨了,她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在雷肖的遗物里也没有找到我的东西,因此这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更重要的是,我始终弄不清为什么雷肖死前会攻击我的母亲……
告别了徐成的家人,我赶往家里。
下午便是母亲的葬礼。
也是她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的仪式。
一个人从有到无,是如此迅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