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我和猴子正在小饭馆吃饭,菜还没上,猴子的手机响了(前些日子镇上新开了一家手机店,开业时大搞优惠,我和猴子赶紧出手,一人揣回了一部,为此大嘴黯然神伤了大半天,为他优越感的逝去)。
“操!”猴子接完电话,骂骂咧咧地放下手机,对我说,“大嘴说他在单位,没空出来吃饭,让我们回头给他送点去。”
我笑:“最近他们生意不错啊。”自上回M县业务后,快一个月了,我们没和大嘴出过业务。不是业务量少,而是这期间的业务,都用不着我们陪。
猴子在桌上敲敲筷子,说:“谁说不是呢,我就不明白,怎么这死人都是一阵一阵的,要么就十天半个月不死一个,要么就一窝一窝地扎堆死,莫非真有什么凶月之说?”
我说:“这不好讲,要不你研究下易经八卦?”
猴子扁起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很有这个必要。”
正说着,菜来了,我抓起筷子正要开吃,突然想到还要给大嘴带饭,我问猴子:“哎,要不要再炒一个菜?”
“为什么,这还不够啊?哦哦……”猴子嘴里正塞着一大块回锅肉。
“不是还得给大嘴带吗?”
猴子咕地一下把肉咽下,摆着油汪汪的筷子说:“炒个屁,回头给他挑几块肥肉,兑点菜汤,OK了。”
嗯,好主意,我绝对同意。
“操,这就是你们给我带的饭?”大嘴打开饭盒,看见里面的饭菜,脸都绿了。
“你们看你们看,他妈的,一、二、三……”大嘴数着饭盒里那几块可怜巴巴的肥肉,冲我们吹胡子瞪眼,“就四块肉,还他妈的都是肥的,我靠,皮上还那么长的毛,你们两个王八蛋,是不是直接把剩菜给我装来了?”
猴子打了个饱嗝,嘿嘿一笑,说:“眼力不错,的确是我们用膳用剩的。”
我拍拍大嘴肩膀,说:“谁让你懒着不自己出去吃,有得吃就不错了,还计较那么多干啥?”
“你们他妈的,太他妈的……”大嘴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们够意思了。”猴子优哉游哉地点了根烟,对大嘴说,“这大中午的,我们放弃宝贵的午休时间,步行这么远给你送饭,你还挑三拣四啰里吧唆,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就是,你小子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叫花子嫌饭臭!”
“没错。”
我和猴子一唱一和,大嘴被我俩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鼓着眼睛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好,你们两个给我记住。”说完抽出筷子,捧着饭盒大口扒拉起来,我和猴子笑得要死。
大嘴还没扒拉几口饭,办公室外有人在叫他,他满嘴饭菜,含糊地应了一声,把筷子往饭里一插,放在桌上,赶紧跑出去了。
“靠,还真忙啊,院里好热闹,走,看看去。”猴子招呼着我,往院里走去。
难怪大嘴忙,今天殡仪馆接了两单业务,一个是老头,脑溢血死的;另一个年轻,才二十出头,我们都认识,是本镇著名的混混石三,石三是此人外号,真名不详,据说他是在路上被几个人用乱刀砍死的。这有点奇怪,石三在镇上混混圈里混得不错,和几个大哥级的高级混混都能称兄道弟,按理说,在本镇,不会有仇家啊,这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被人砍死了?一个和猴子相熟的小混混告诉了我们原因,前几天,石三一伙,曾去小镇边的L县揍人,据说揍得很成功,大胜而归,现在石三被砍死,十有八九是L县那边的混混们干的,报仇嘛。哎,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不过在我们这个鸟大的小镇上,挨刀挨死的混混,据我所知,石三倒是头一个。
为石三送行,殡仪馆里聚集了许多大大小小,著名以及不著名的混混们,有些我认识,有些我不认识。近百个混混齐聚一堂,那场面,说实话,非常强。
我在院子里溜达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回到了办公室,猴子还在和几个认识的混混吹牛皮。我坐在办公室里,抽了支烟,大嘴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抹了把额头,骂道:“操,忙死了,晚上还要值班。”
我瞥了眼人头攒动的院子,说:“今晚值班放心,混混多,辟邪。”
大嘴看了我一眼,有些惊讶:“有这说法?”
“鬼怕恶人嘛。”
“嗯。”大嘴点点头,捧起饭盒,对我说,“不过你们还是得来陪我,冲你们给我带的这顿饭,你们就得弥补我。”
弥补你?我正要骂他,大嘴突然噗的一声,把刚扒进嘴里的饭全都吐了出来。
“呸,呸!我操!”大嘴像吃了狗屎。
“怎么啦?”
“这饭,这饭……”大嘴还在吐着,把饭盒往桌子上一放,我凑前一看,哈,真是见鬼了,刚才还好好的饭菜,才过了十五分钟,居然就像在冰箱里放了半个月似的,干巴巴硬邦邦的,几乎结成了一坨。大嘴刚才只顾着和我说话,捧起饭看也没看,就往嘴里扒。
“怪了哈,这饭怎么变成这样了?”我拿起一根筷子,往饭菜里戳了戳。
“靠,你们给我带的好饭!”大嘴吐完还不够,又端起茶缸漱口,难道饭不但变硬变冷,还臭了?可我什么也没闻到,我本想凑过去仔细闻闻,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去闻。
我对大嘴说:“你别冤枉我们啊,饭刚才还好好的,一眨眼就变这样了,这肯定不是饭的问题。”
大嘴当然知道不是饭的问题,他愁眉苦脸地说:“那我中饭怎么办?”
我安慰他:“没关系,你这么胖,饿上一两顿小意思。”
大嘴不领情,骂:“靠!”说着抓起筷子,在饭菜里拨弄了几下,随手把筷子往饭里一插,正要出去丢掉,我大叫一声:“等等!”
大嘴吓了一跳,不满地问我:“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我指着他手里的饭盒,说:“你把那两根筷子这样插……”
大嘴低头看看他的杰作:那两根筷子直直地插在米饭中央,像两支香,使得那盒饭菜,看起来就像是用来进贡鬼神的祭品。记得黄师傅以前和我们说过,吃饭时,尤其是在阴气重的地方,最忌这样插筷子,这种插法,很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它们会以为这是给它们吃的东西。
大嘴啊了一声,显然想起了这个禁忌,他愣了一会,对我说:“好像我刚才就是这样插的。”
我一拍桌子:“难怪了!”
大嘴喃喃地说:“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啊。”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饭盒,两根筷子仍插在米饭中央,他忙不迭地把筷子拔下,转身往外跑去。猴子这时正往屋里走,大嘴刹车不住,“砰”的一下,两人撞在一块,他手里的饭盒摔在地上。
“哎哟哎哟,干吗呀,妈的!”猴子骂着推开大嘴,看见撒在地上的米饭,忍不住教训大嘴,“靠,我说你小子,知不知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大嘴骂:“操,要不你捡起来吃。”
猴子也骂:“靠,鬼才吃!”话音刚落,他就发现了米饭的不对劲,用脚拨拉拨拉,问:“哎,这饭怎么变这样啦?”
我冲大嘴努努嘴:“你问他。”
没等大嘴开口,外面又有人喊他,大嘴应了声,指指狼藉不堪的地,对我和猴子说:“这里清理掉啊。”说完就跑走了。
“快点,赶紧的,清理掉。”我冲猴子挥挥手。
猴子翻了个白眼,说:“关我屁事。”
我冲过去就揍他,说:“他妈的不关你事难道关我事,是谁把饭盒撞翻的?”
“是大嘴啊。”
“没你也撞不翻,少废话,这东西不宜久留,赶紧扫掉。”
“哎,对呀,你还没告诉我,这饭怎么就突然变这样了?”猴子这小子的好奇心真是比谁都重,若我不把刚才的怪事告诉他,估计就算把他揍死,这小子也不愿把这儿清理干净。
“行,那我告诉你,听完了就得赶紧扫地。”
“听完了再说吧。”
“什么再说?娘的,我不说了,憋死你。”
“好好好,我扫,你赶紧说。”猴子不再嘴硬,这小子的软肋,一戳见效。
这几天郭薇去了外地,晚上没事,吃过晚饭,我和猴子就优哉游哉地晃到了殡仪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陪大嘴值晚班。今晚上殡仪馆架了两个灵堂,一个是老头的,一个是石三的,都在大厅,一家一边,中间拉了块巨大的防水布,做临时隔断。
替石三守灵的,亲属除了他弟弟外,剩下的七八个,都是他生前的兄弟,好几个我们都认识,因此这天晚上,我们没像以往值班一样窝在办公室里打牌,而是搬了好些椅子,坐在院子里聊天吹牛,至于石三灵位上的香火蜡烛什么的,有石三弟弟和另外一个不爱说话的在里头看着。
大嘴白天忙了一天,才过九点就犯困了,哈欠打个不停,没过一会,就回值班室睡觉了。和混混们聊天,除了姑娘就是些打打杀杀的事,说多了就没劲了,就在大伙意兴阑珊的时候,不知谁起了个头,一伙人七嘴八舌地居然讲起了鬼故事。猴子最来劲,一口气说了不少我们以前遇见的那些邪乎事,听得那帮小子咋舌不已,直呼过瘾。等猴子说完,其中几个混混也纷纷讲起他们所听过的一些鬼事来。
其中一个叫疯狗的小混混,说了一件他父亲在若干年前遇见过的事:他家在农村,他父亲是当地小学的校长。一天晚上,天已经黑透了,他父亲正走在野外,往家里赶,走着走着,过了一个吊板桥,经过一片树丛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房老师,房老师。”声音很细很弱,是个小孩。他父亲以为是哪个学生,打着手电筒往声音出处看了看,没看见有人,于是以为是自己幻听,正要继续走,才跨出两步,那声音又喊起来了:“房老师,房老师。”这回准没听错,他父亲收回步子,朝声音出处走前了几步,举着手电筒仔细找了一圈。人没找到,却发现了一座隐没在野草丛中的小坟。
从墓碑上的名字来看,这里埋着的是他以前教过的一个三年级学生,这个学生两年前因游泳而被溺死。今晚上往这里走,不巧正好经过了这学生的墓地,农村人对这个十分忌讳,即便那鬼没恶意,但夜路撞鬼,终归不是件好事,当务之急,尽快脱身才好。但在这种情形下,跑是没用的,你若撒丫子狂奔,非但跑不掉,还可能因为乱跑乱撞甚至丢了命。幸好他父亲懂一些这方面的东西,没跑没叫,更没答应这个学生,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摁进坟前的土里,然后解开裤子,朝路中间撒了泡尿,接着跨过尿,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无论后面怎么叫他,理都不理,径直回到了家,平安无事。
这为什么撒尿我理解,据说污秽的东西可以辟邪,可为什么要往坟头上摁一枚硬币?我问疯狗,疯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一定要这样做,如果没硬币,放点钱什么的都可以。还有那泡尿,撒得也有学问,不能对坟头,也不能撒在路边,更不能撒反了方向,比如你要往东走,千万不能往西撒,要不然撒了也白撒。
鬼故事讲到半夜,大伙都变得有些神经兮兮,一会有人说听到什么响动,一会有人说看到什么鬼影,搞到后来连上厕所都不敢单独去了。午夜的殡仪馆,大厅里还同时架着两个灵堂,在这种情形下讲鬼故事,实在很不妥,我和猴子都明白这点,但还是忍不住要讲,这种刺激和痛快,实在难以言述,总而言之一个字:爽!
聊到凌晨一点多,大伙仍没倦意,就在大家兴致勃勃地谈论某些禁忌时,空中突然传来几声闷雷,起风了,很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操,下雨了。”
“散了散了!”
猴子提着椅子和我跑回值班室,大嘴睡得正香,我们进屋开灯,把椅子弄得咚咚响,居然都没吵醒他,呼噜依旧打得震天响。
猴子看了他一眼,骂:“操,睡得比猪还死。”他话音刚落,一道极亮的闪电划过,紧跟着就是一声巨大的雷响,震得窗户和木门簌簌响。
猴子被吓得脖子一缩,说:“这雷猛,好像就在头顶上打的。”
我看看窗外,风急雨密,电闪一会接着一个,雷声轰轰,幸好又远又沉,不像之前那个那么吓人。大嘴哼哼了几声,慢慢睁开眼,醒了。
“现在几点了?”他迷迷糊糊地问。
我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说:“快两点了。”
大嘴打了哈欠,说:“你们精神蛮好嘛,这么晚了,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是哦。”猴子在屋里踱了两步,说,“雷打得震天响,还吵不醒你这只猪。”
大嘴咧嘴一笑,没介意。两点了,我和猴子仍无睡意,大嘴刚睡醒,精神振奋,三人抽着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猴子想起刚才在院里的鬼故事茶话会,意犹未尽,又开始讲了起来。大嘴有些惊诧:“你们刚才在院子里,一直在说这东西啊?”
我点点头,大嘴说:“我操,你们还真他妈不怕死,不知道禁忌吗?”
猴子说:“禁个鸟,一堆壮小伙,鬼见了都得跑。”
正聊着,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叫喊,是从大厅处传来的。出事了?大嘴腾地一下从床上翻起来,三人赶紧跑出值班室去看。跑到走廊上,只见大厅门口站了不少人,对着石三的灵堂指指点点,乱糟糟的,看样子,是石三那边出了问题。
这时疯狗看见我们,冒着雨跑过来,脸色煞白地对我们说:“他妈的,见鬼了!”
猴子说:“什么鬼?”
疯狗结结巴巴:“三、三……”
“三什么?”
“三哥的灵位,见鬼了。”
“操,你说清楚点。”
“过去看,你们过去看!”
我们随疯狗来到大厅,替石三守灵的人全都跑到了大厅门口,另一家守灵的家属,也被惊动了过来,探着脖子战战兢兢地往灵堂里看。
“怎么回事?”大嘴问石三的弟弟。
石三的弟弟说:“就在刚才,我看见台上香烧完了,就去换,谁知刚换上新香,一点,那香就像爆竹引线一样,刷的一下就猛烧起来,还嗤嗤地冒着火花,一下就烧完了。”
“还有这事?”大嘴往灵堂里看了看,没敢往里走。
“是啊。”疯狗在一旁接过话,说,“那香灰还没掉,一根完整的,喏,你们看。”
我向前几步往里看,灵台上的香坛里插着三支香,中间那支看上去有点别扭,看不太清。我拉拉大嘴,说:“走,进去看看。”
几个人慢慢走到灵台前,果然,中间那支香,正如石三弟弟和疯狗所说的那样,全烧完了,但香灰居然没落,依旧保持着一根完整的香形,而旁边那两支,还没有点。
“你刚才就点了中间那一支是吧?”大嘴问石三的弟弟。
“嗯。”石三的弟弟说,“才点了一支就这样,后面的,没敢点。”
“哦。”大嘴应了一句,盯着香炉问,“是不是香出了问题?”
石三弟弟说:“这香是在你这儿买的啊。”
大嘴挠挠头,想了想,从兜里掏出火机,向左边那支未烧过的香伸去。大家见了,纷纷往后躲,仿佛大嘴要点的不是香,是雷管。我和猴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大嘴的手有些颤,看得出他也紧张,当火苗触及香头那一瞬间,只听嗤的一声,那香就像根引线似的,嗤嗤地烧了起来,转眼就烧到了香尾,而香灰仍没有掉落,保持着一支香的形状。
“靠!”大嘴吓了一跳,蹬蹬退后几步,差点踩到我,我赶紧挡住了他。
大嘴眼睛一眨一眨的,问我:“这怎么回事?”
我说:“我哪儿晓得。”
这时旁边有人说:“是不是三哥(石三)想多要点香啊,所以烧得快。”
这话说得大伙面面相觑,不过听上去似乎有些道理。可问题是,天晓得石三要多少香才满足,按五秒钟烧完一支香的速度计算,不到两小时,殡仪馆所有的存香都要被烧完,接下来没了香,那该怎么办?天晓得会出什么事。
这时旁边那家一个守灵的中年人说:“要不然你们把三支香一起点试试看,不要一支一支点。”
“这样有用?”石三的弟弟疑惑地看着大嘴,大嘴心里也没底,说:“试试看吧。”说完拿起三支新香,拢在一起,在蜡烛上点燃,香燃烧得很正常,可还没插进香坛里。大嘴双手握着香,朝石三的灵位拜了拜,然后小心翼翼地缓缓地把香插进了香坛。三支香徐徐燃烧,香烟袅袅。大家松了口气,总算正常了。
“哎,师傅,为什么这香单点不行,一定要三支一起点?”猴子问刚才提议的那个中年人。
中年人笑了笑,说:“我也搞不清,只是以前好像听人说过,点香不能一支一支点。”
“为什么?”
“这我就不晓得了,好像是说这样不好吧。”中年人自己也一脸迷惑。
大嘴问石三的弟弟:“你之前换过香没?”
石三的弟弟说:“有啊,白天到现在,换过好几次了,都是一支一支换的,没出过问题啊,怎么现在突然就不行了?”
一票人你看我我看你,表情一个比一个怪,没人知道是怎么个回事。说害怕吧,多少有点,但那么多人在一块,说什么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倒不至于。这事情怪虽怪,我却不觉得怎么瘆人,也许是因为我怪事见得多,见怪不怪了,也许是因为人多的缘故。
那些个混混,平时看上去张牙舞爪天不怕地不怕的,真遇到这种事,心里还是会打憷,见我们要回值班室,硬拉着不让我们走,说什么人多阳气大。我在那儿聊了会,觉得困了,就自个回值班室睡觉去了。猴子一宿未睡,第二天看见他,居然容光焕发,没见过守夜守得这么精神的,怪哉!
后来的事情是听石三的弟弟说的,石三下葬后的第六天,在他家发生了这么一件怪事:石三兄弟平时感情不错,两人在家,住一个房间,那天晚上,石三弟弟睡得较早,睡梦中突然听到有人开门进了房间,迷迷糊糊的他以为是他父母,没在意,随便咕哝了一句:“这么晚了干什么啊?”没人答应,灯也没打开。他当时很困,没管太多,连眼睛也没睁,翻了个身,又睡死了。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石三的床铺居然又铺开了(石三死后,他的被褥已经收起了),被褥十分凌乱,一看就知道有人睡过,可现在床上却没有人。这时他看见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难不成昨晚有人进来睡过?他想到昨晚曾有人进来过,当时睡得昏昏沉沉的,还以为是父母进来拿东西,现在看石三的床,分明是有人昨晚进来在石三床上睡了一宿,难道是父母?这没可能啊。可家里除了他和父母外,再没其他人了,难道是昨晚家里来了客?石三的弟弟赶紧翻身下床,跑到厨房找到他母亲,问昨晚家里是否来了人,他母亲说没有,还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听完母亲的话,石三的弟弟当时心里咯噔一下,飞也似的跑回他和石三的房间,掀开石三床上乱糟糟的被子一看,皱巴巴的床单中央,居然印着大块血渍。
石三的弟弟说,这是石三昨晚回来了,还在他自己床上睡了一晚,虽然石三和他是亲兄弟,但毕竟石三已是死人,想想就忍不住后怕。再后来,石三弟弟不敢一人睡在那个房间,一个人睡在客厅也不敢,但和父母同睡一间屋,又不合适,于是就跑到外面,和朋友一起住。在后来几天里,石三的弟弟说,他父母在半夜十二点左右,总能听到他们兄弟那间房里传来轻微的动静,跑过去看,却没人,第二天早晨再去看,便能看见石三床上折好的被褥又被打开了,洗干净的床单上,依旧印着很大块的血渍。有天早上,他们发现石三的床铺居然没被动过,才舒了一口气,却发现他弟弟那张床看上去不对劲,掀开被子一看,头又大了几圈:石三昨天晚上,居然跑到他弟弟那床上睡去了。
这死者逝矣,活人却还要过正常的生活,石三父母虽然爱子,但也经不住这天天晚上的折腾。于是一家三口,搬到了亲戚家的空房子里住,至于那间老屋,就那么空着,弄得周围的邻居个个神经兮兮,在门口挂八卦镜、平安符什么的都有。更有邻居说,常常在半夜时分,听到石三房间里传出音乐声。据石三的弟弟讲,石三生前最爱听歌,连买带借,家里起码囤了有上百盒磁带。
这死人恋家的故事我听过不少,小时候我曾听大人们说过,横死在外的横死鬼(又称凶鬼),是千万不能抬进家的,否则日后家里肯定会不太平。可石三这事奇就奇在他被砍死后,就直接拉到了殡仪馆,直到火化下葬,压根就没进过家门,天晓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因为这事,倒让我想起了一个小时候听说的故事,说的就是横死鬼恋家不走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那年我还是小学生,在我们那儿,有个姓蔡的中年男人因为和老婆吵架,心里郁闷,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大晚上跑到了山上。大概是因为天黑路滑,那人一个不留神,居然从山路上摔下来,不凑巧,脑袋正好碰到一块突起的石头上,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摔死了。不知是因为当时没地放尸体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家属把他抬回了家,在家里放了一夜。
结果此人下葬以后,这家的日子就不得安宁了。每天半夜,空无一人的厨房里就会发出叮叮咣咣的响声,动静还挺大,楼上楼下都能听到,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在厨房里炒豆子之类的东西。熟悉那位姓蔡的邻居们都晓得,那人平时最爱吃炒黄豆,没事就自己下厨炒上一大盘解馋,现在人死了吧,这嗜好居然还有!
当时议论此事时,有人就说,这是因为他家人在他死后还把他抬回了家。他们说,横死鬼是千万不能抬回家的,一进门,他就舍不得走了,必会夜夜回来,在家里做些他生前最喜欢做的事儿,虽说不会害人惹祸,但总会打扰人的正常生活,搞得人战战兢兢的。
与之类似的禁忌在我长大以后还听过不少,稀奇古怪,各式各样的版本都有,但讲的基本都是一个意思:就是横死在外的人,是绝对不可以抬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