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殡仪馆的生意吧,淡的时候院子里都快长出荒草了,可业务一旦来了,又是一单接一单,忙得殡仪馆上下晕头转向。
这天稍有空闲,张阿八召开殡仪馆员工大会。所谓大会,不过就三个人:所长张阿八,副所长老猪,干事兼司机兼会计大嘴(王师傅和另一个师傅是外聘来修坟的,不用参加)。
张阿八给两个手下一人递了根烟,自己也点起一支,喜气洋洋,烟话并吐:“那个啊,最近业务量比较大,大家辛苦啦,嗯,尤其是小武啊,这段时间表现不错……”
大嘴插嘴说:“那张所,加奖金啊。”
张阿八嘿嘿一笑,说:“奖金,是肯定有的,这个你们不用担心,今天把你们找来咧,是想和你们商量商量,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拓展一项新业务。”
“新业务?”老猪眯着眼问张阿八,“老张,是不是局里打算给咱们单位添火化设备啦?”
张阿八摇手:“哎,不是这个,这个弄不起,我是想,我们是不是考虑增加一个给死者化妆的业务。喏,你们也知道,经常有业务家属要求这项服务嘛,可是我们没有,平时只好凑合,碰到那些个出车祸的,缺胳膊断腿的,家属就不太愿意凑合了,每回都让给J市赚这个钱,我想想,不划算啊,不就是多个化妆师吗,我们也能搞啊。”
大嘴说:“这个想法好是好,可是哪找化妆师去呢?我们这地方是没这人才了,外面的,又有谁愿意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
老猪点头不已:“就是就是,小武说得没错。”
张阿八想了想,用试探的口气问:“要不我们内部培养?”
“谁呀?”大嘴心猛地一沉。
张阿八和老猪同时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大嘴狂摇头:“不行不行,我干不了这个,我现在已经够忙的了,没工夫搞这个,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哪会化妆啊,这不扯淡吗?”
张阿八说:“哎,谁说大男人不会化妆了,你看那个电视上,那些搞造型搞化妆的,不大都是男的吗?再说,给死人化妆要求没那么多,你去J市殡仪馆的次数最多,也看过他们化妆师怎么搞,无非就是塞点棉花梳个头,换身衣裳抹点粉,最后再涂个口红什么的,要说麻烦,就是碰到那些个缺胳膊断腿的有点麻烦,其实说白了也不难,缝扣子你总会吧,一个道理,只要你把断的缝上就行,碰到压瘪的脑袋,用棉花撑圆了就行,又不要求多好看,只要在瞻仰遗容时不把大家吓到就行,你说对不对?”
“对个屁!”大嘴心里暗骂,嘴上拒绝说:“不行不行,这个我搞不来。”
张阿八甩出糖衣炮弹:“也不是让你白干,这项新业务的每一单收入,你个人得百分之五十。”
大嘴不吭气,张阿八继续循循善诱:“小武你看,这项业务,每单收入起码上千,你一个人,就得百分之五十,你想想看,随便搞搞,就几百块甚至上千块入账,哪有这么好赚的钱哟。”
大嘴实在忍不住了:“那你干吗不赚?”
张阿八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我好歹是所长嘛,这工作,我来做,不太好,和上面也不好说。”
大嘴在心里继续骂:“你就知道扯。”嘴上没做声。张阿八以为大嘴动心了,问:“怎么样,要做的话,老猪就去采购化妆用的那些东西去。”
大嘴叫起来:“不干不干,我坚决不干!”
张阿八还想说,老猪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那个老张啊,这个想法我觉得很不错,但是叫小武做,的确不合适,关键是他没有经验嘛。依我看,我们可以对外招聘,看看能不能招到合适的人,既然要开展这项业务,还是专业点好,那些家属啊,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大嘴双手赞成:“不错,老猪说得不错。”
张阿八想了想,接受了:“那行,那这事就先放一放吧,以后再议,散会!”
猴子听大嘴讲完这事,叫起来:“哇,大嘴,分你百分之五十啊,张阿八什么时候变这么豪爽啦,这你还不干,跟钞票有仇啊?”
大嘴没好气的说:“行,你觉得赚,要不我介绍你来,你那边辞职,来我这边。”
猴子挠挠后脑勺,说:“我倒是想,我不会,我要是会,肯定来。这年头,干什么都可以,只要有钱赚。”
大嘴藐视他:“我看你,不行,就你这点胆,够戗。”
猴子气鼓鼓的:“操,兄弟这一年多跟你出生入死的事还少了是吧?”
我狂笑:“还出生入死,哈哈……”
猴子自己也笑:“难道不是吗?”
大嘴点头不止:“是是是,不过那个,你应该记得小胡吧?”
猴子说:“J市殡仪馆化妆的那个女的吗?”
大嘴说:“嗯。”
猴子问:“她怎么了?”大嘴哼笑,没做声。
我也知道这个小胡,她在J市殡仪馆上班,干的就是化妆师,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和大嘴比较熟。据J市殡仪馆的人说,在他们那,撞邪最多的,就数化妆师小胡了。
据说有一回,小胡在给一个老头化妆时,正在给死者的脸打粉,那死者的眼睛突然猛地一下睁开了,死死瞪着小胡,当时把她给吓得粉扑子甩出去几米远,更邪门的是,这死者的眼睛睁开后,怎么弄也合不上了,最后没法子,只好让死者瞪着眼睛进了火化炉,所谓死不瞑目,大概如此。其实这还没啥,真正瘆人的,是发生在小胡身上的另一件事。
那天小胡休息,打算出去逛街,女人嘛,爱美,出门前自然要拾掇拾掇,正对镜子描眉画腮,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觉得身后有人,回头看,当然什么人都没看到,于是转回头,一看镜子,登时吓得大叫起来。小胡看到,在镜子里,自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要人命的是,这突然出现在镜子中的女人,是死人,前天小胡给她化过妆,因为这女人年轻,长得又挺漂亮,所以小胡印象深刻。当时,她觉得这女人这么年轻、漂亮死得却这么早,深感惋惜,于是给她化得格外用心,快弄完时,同事刘大姐过来,看到了,说小胡你把她弄得太好了,简直就是一个睡美人嘛。
想不到今天,这“睡美人”居然……自己应该没得罪她吧,还把她弄得这么美,怎么就缠上自己了?小胡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幸好也就这么一回,以后这女人也没再出来吓过她。不过就这一次,也把小胡吓得够戗,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见了镜子她都绕开走,在家照镜子时,还得拽上老公一起。
猴子当然也听说过这些,我给他回顾小胡撞邪二三事后,他没声了,闷声抽了半支烟后,颇有感慨地说:“哎,干这行嘛,总会遇到些这样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习惯就好。”
我问他:“那你现在还没干这行呢,遇到的邪门事也不少了,你习惯了没?”
猴子想了想,口气恳切:“坦白说,还没。”
大嘴在一旁若有所思,跟了句:“我也还没。”
那我自己呢?老耿的境界是肯定没有,但遇到点怪事,自然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大惊小怪了。相比恐惧,现在我更多的感受是好奇,遭遇的怪事越多,越是好奇。在我们这个世界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个另外的世界呢,是否如传说中一样?难以想象,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