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了一阵寒潮,气温陡降,镇上下了一场自我出生以来就没有过的冻雨,冻雨过后,小镇几乎变成一座冰雕小城,跑到屋外放眼所见,处处皆冰。镇上的电力设施因此被损坏,几乎完全瘫痪,电力部门是修都修不过来,除了先保证一些重要单位和部门的用电需求外,其他地方,电全都停了。
殡仪馆算不得什么重要单位,三个冰柜这段时间也是空荡荡的,因此没能享受到特殊供电。这电停了,业务该来时还得来,来了就要设灵堂,灵堂设了家属就得守夜,这家属一守夜,大嘴就得值夜班,我们兄弟几个,自然要义不容辞地来陪他,当然陪也不是白陪,总是有些好处的。
值夜班没什么,可现如今没了电,照明还好说,点几支蜡烛就能凑合,问题是在这三九严寒天,空调和取暖器都用不上了,在这冰冷冰冷的地方待上一晚上,还不把人给冻出毛病来?
还是老猪有办法,托熟人去搞来了一百来斤木炭,大嘴把殡仪馆里尘封若干年的几个火盆子翻了出来,挑出两个能用的,加上些草灰,一个放在大厅,给守夜的家属用,另一个则放在了值班室。猴子见了笑道:“好久都没烤木炭火了,这下好,终于有机会旧物重温了,哎对了,下次搞夜班,我们带点红薯芋头什么的来啊,煨着吃,爽死啦。”猴子平时出主意总是馊味十足,不过这回的提议,还真不错。
这天晚上有夜班要值,刘俊因为单位有任务,没来成,我、大嘴还有猴子,三人待在值班室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火盆烧得很旺,炭灰里煨着几个红薯,炭盆中央放了个铁架子,架子上炖着一锅火锅,火锅还没开,但已开始冒气泡,香味袅袅。
屋子里点了好几支蜡烛,烛光似豆,光线依旧差强人意,猴子用火钳拨了拨红彤彤的木炭,咧嘴对我们笑道:“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烛光晚餐?”
大嘴说:“可惜刘局不在啊,还有郭薇,如果都在,那就更爽了。”
猴子放下火钳,说:“郭薇在那是凡子最爽,什么时候兄弟几个都有老婆了,再这么聚着,才叫爽。”
我打趣他:“那你抓紧啊,哎,那个张晓静那边,怎么样了?”自打上回猴子发现手机里张晓静的号码变成空号后,就再没提起过张晓静。
猴子用力晃晃脑袋,说:“凡子就别提张晓静这三个字了,说实话,你和大嘴要是不提她,我十年都记不起她来。”
大嘴大笑:“算了吧猴子,那天晚上你小子说梦话,还在叫张晓静的名字哩。”
猴子猛地直起腰:“狗屁!我还会梦到她?!”
大嘴诡笑:“你梦没梦到我们哪知道。”
猴子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喃喃笑道:“你们还别说,前几天我好像真梦到她了,不过……”
这时从屋外突然传来几声大叫,是从灵堂那边传来的,大嘴刷的一下站起身,皱眉骂道:“不会他妈的又闹什么鬼了吧?”三个人急匆匆地跑过去一看,压根没事发生。死者是个老头,守夜的是他孙子和他孙子的几个狐朋狗友,几个人围着火盆甩牌正甩得热火朝天,刚才的大叫,是因为在争牌,看来这孙子对爷爷没多少感情。
看没什么事发生,大嘴放心了,临走前跟他们说小点声,打牌可以,但别这么鬼叫,毕竟死者为大,多少注意点,另外还特别嘱咐他们别赌钱,说着大嘴就把上回几个人在殡仪馆里赌钱赌出冥币的事情和他们说了。这几个小子被吓得够戗,连说没赌,就是随便玩玩,听大嘴这样一说,干脆牌也不打了,有胆小的,建议我们也留下,和他们一起,说什么人多力量大。我们听了就笑,大嘴摆摆手跟他们说什么人多力量大,这他妈又不是打群架,你们几个小点声就行,别老这么一惊一乍的。说完就招呼我和猴子走,值班室里火锅正香,谁他妈愿意在这和他们人多力量大啊。
走到值班室门口,猴子停了下,说:“想撒尿了。”
我说:“那你去,我和大嘴先进屋吃了。”
猴子问:“你们不想吗?”
大嘴骂:“靠,这么近,你撒泡尿怕什么。”
猴子边往厕所走边说:“我不怕哦,我是怕等会你们一个人不敢来,还要我陪。”
我顺手把手里烟屁股弹向他:“快撒你的去!”
进了值班室,我和大嘴刚坐下来,筷子还没拿起来,只见猴子一阵风似的奔了进来。
“靠,你这尿撒得也太快了吧?”大嘴问他。
猴子脸色怪怪的,说:“厕所里有人啊。”
大嘴笑:“有人你怕什么,又不是有鬼。”
猴子龇牙咧嘴地抓了抓前额,说:“问题是,好像里面不是人啊?”
我听得莫名其妙,说:“什么又是人又不是人的啊,你慢慢说,就这么二十秒不到,你看到什么了?”
猴子往前走了几步,小声跟我和大嘴说:“刚才我走到厕所门口,看到门是关着的,然后我就用手推门……”猴子说到这,猛地打了个激灵,转身发现门还没关,赶紧跑过去把房门关好。
“然后怎么了?”大嘴问。
“然后我发现这门居然是反锁的……”说到这,猴子又停了,两只眼睛瞪得砣大。
我催他:“再然后呢?快说啊!”猴子这小子说话像便秘,老是一颗一颗地往外挤,听得急人。
“再然后我就跑回来了啊。”
“操!”我和大嘴异口同声骂了出来,恨不能拿筷子砸死他。
大嘴说:“这有什么啊,里面有人呗。”
猴子说:“问题是里面亮着灯啊。”
我张口就骂他:“你脑子被屎堵住了是吧,亮灯就表示里面有……”这“人”字还没出口,我就发现不对了,情急下我居然忘了现在正停着电,这这这,这卫生间里怎么会亮着灯。
我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猴子看着我,点点头问:“明白了?”
我点点头:“明白了。”
猴子又说:“我当时也没反应过来,居然还推了推门,操。”
我问:“那里头没动静吗?”
猴子摇摇头:“没听到,后来我猛地反应过来,这他妈没电啊,就赶紧跑回来了。”
大嘴愣了会儿,站起来,走到开关处去拉灯,灯没亮,大嘴看看我和猴子,说:“没来电。”
我和猴子也看着他,点点头,说:“嗯。”
“那厕所里怎么会有电?”大嘴问。
“我哪晓得?”猴子说。
“你不会看花眼了吧?”
“开玩笑,一扇门隔着而已,那么大条缝,有灯没灯还看不出来?”
大嘴低头想了想,忽然有所得,扬起头骂道:“操,是手电筒吧,守夜的在里面上厕所哇。”
猴子“哎”了声,说:“这手电筒哪有这么亮,再说了,守夜的就那六个人吧,刚才我们在那,那六个人一个都没少,怎么可能?”
“也许是过路的来上厕所。”大嘴这话说出来,声音低得像蚊子叫,连自己都不信。
我放下筷子,站起来说:“哎,出去看看吧。”
“走。”大嘴抄起手电筒,三人一起出了门。
来到厕所门口,果真如猴子所言,厕所门紧闭,从门缝里透出的,分明是电灯的光线。
“这,这个,怎么回事?”
“我就说吧,你们看,怎么办?”
“敲门?”
“别,千万别。”
“那你说怎么办?”
“这个……”
三人站在卫生间门口,窃语了好一会儿,这时大嘴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厕所里的动静……
“怎么样?有什么声音没?”猴子小声问,大嘴摇摇头,蹑手蹑脚地走了回来。
“要不还是敲敲门看看吧?”我建议。
“这个。”大嘴犹豫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管了,还是回去吧。”
猴子赶紧点头:“对对,我觉得也别管为妙。”
三人回到值班室,吃火锅的兴致全没了,三人随便挑了几筷子,味同嚼蜡,大嘴更是坐立不安,一会走到门口,想了想,又折了回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走廊上有人声,我们赶紧开了门去看,原来是两个守夜的小子结伴来上厕所,眼看着他们已经走到卫生间跟前了,其中一人正伸手推门,大嘴赶紧喝道:“别!”晚了,只听吱嘎一声,那小子已经把卫生间的门推开,半个身子都已经迈入卫生间了,大嘴这一声把这俩小子吓了一跳,那推门的小子,又被大嘴这一声给喝了出来,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解释说:“是我们,来上厕所。”他们以为我们把他们当成了贼。
我们赶紧跑上前,往卫生间里看去,奇了个大怪了,卫生间里黑糊糊的,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熄了,还有这门,开始是反锁着的,现在怎么,这小子手一推就开了?
猴子结巴了,指着那推门的小子说:“你,你,你,这个门……”
那小子一脸莫名,问猴子:“我没什么啊,这个门?”这小子说着,用手拉了几下门,说,“我没弄坏啊?”猴子身子摇了摇,几乎要晕倒。
大嘴假装咳嗽了几下,对他们说:“那个没事,我们还以为来了贼,最近贼多,别见怪啊。你们那个,上厕所吧,啊……”说着大嘴拽了我一把,我轻踢了猴子一脚,三个人赶紧转身,往值班室走去。
进门前我们回头看了一眼,那俩小子一直目送着我们,看样子,被我们弄糊涂了。
关上门,我小声对大嘴说:“你还让他们去上这厕所啊?”
大嘴反问我:“要不跟他们说什么?说厕所里有鬼?”呃,这的确也不太合适。
“不过。”我说,“这厕所的确是不对劲,万一他们上出什么麻烦怎么办?”
大嘴没吭声,站在原地不知想什么,这时走廊上又传来了声音,是那俩小子解决完了问题回灵堂,大嘴赶紧拉开门,伸头问他们:“那个什么,你们拉完了啊?”
“嗯,是啊。”
“哦,那个,没什么吧?”
“没,没啊。”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回答大嘴。
“嗯,没什么就好,那个什么,稍微注意点啊,现在没电,小心火烛啊。”大嘴没话找话,一句小心火烛搞得我和猴子几乎要捧腹。
“哦。”那俩小子应了声,急匆匆地往灵堂走去,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大概在说大嘴有神经之类的话吧。
“这真他妈邪门了,怎么他们来了就没事,我们却……啊?”猴子瞪大眼睛,一脸疑问地瞪着我和大嘴。
“也许那东西,正好走掉了。”我瞎猜,大嘴点头不已,深以为然。
猜是这样猜,不过那卫生间,至少今天晚上我们是不敢去了,横竖没大便要搞,小便容易,值班室里的空瓶一大堆。后来又听到守夜那帮小子陆续有人去上厕所,无事发生,一夜太平。只是可惜了那几个煨红薯,被这事弄得我们都给忘了,第二天起床后大嘴才想起来,扒开来一看,早就被煨得不成薯形了。
又过了几天,那卫生间里也没闹出什么乱子,大嘴自己也去上几回,没撞鬼没中邪,大嘴放了心,跟我们说以后可以在那放心出恭了,估计那天晚上就是来了个过路的,借厕所用。这样最好,怕就怕它占着茅坑不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