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
第二天上午,猴子随大嘴去了G县,送妥业务后,两人在G县县城吃了顿午饭,饭后看看时间还早,猴子提议四处逛逛,大嘴没异议。两人一逛,就逛到了台球室,打了十几轮出来,已经快三点了,两人这才跳上车,踏上归程。
进入山道后,路上便有了雾气,起初雾很淡,像薄薄的一层纱,可越往山里走,雾气越浓,渐渐地,浓雾已经完全遮掩了公路,从车里往外看,只见白茫茫的一片,可视度不足十米。
大嘴把车速放到了最慢,车子几乎是在路上一点点地往前爬。
猴子看着窗外,忍不住嘀咕:“这雾怎么能浓成这样哦。”
大嘴全神贯注地开车,没说话,猴子伸手关了音乐,把收音机拧开,边调台边自言自语:“看看广播交通台里有没有说这个雾。”结果调完了所有的频段,却没收到一个台,只听到吱吱唧唧的电波杂音。
猴子纳闷,问大嘴:“哎大嘴,这收音机什么时候坏了?”
大嘴飞快地瞥了眼收音机,说:“没坏啊,怎么,没台吗?”
猴子拨拉着调频键,说:“是啊,收不到一个。”
大嘴没在意,说:“那估计坏了吧,有些日子都没听了,回头去看一下。”
猴子关上收音机,重新打开音乐,放低椅背,开始闭目养神。
雾越来越浓,大嘴的车越开越吃力,开始还能勉强看清几米内的路况,到后来,竟连挡风玻璃外的路面都看不到了。大嘴刹了车,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盘,骂了声操。
这是什么鬼雾,雾灯都照不透。
“干吗停下来?”猴子半躺在座位上,勾起脖子往左右看了看,显得有些迷糊。
“这样子还能开吗?”大嘴指指窗外,说,“再开,怎么滚下山的都不晓得。”
猴子这才坐起来,鼻子几乎贴上了挡风玻璃,惊呼:“怎么这么浓的雾!”说完看着大嘴,“我没躺多久吧,怎么这雾一下子就……浓得跟摩丝一样。”
“我们现在在哪个位置?”猴子东看西看,根本辨不清方向。
“已经进山了。”大嘴说。
“进山了我当然知道,我是说这具体是哪,过了赵岗没?”
“这我哪晓得,我又没长透雾眼。”
大嘴摇下车窗,一团浓雾伺机涌入,猴子后来形容说,雾拍到脸上,简直如沐冰雨。大嘴探头在窗外看了看,缩回脖子对着猴子叫道:“你晓得这鬼雾浓到什么程度了不?我伸出脑袋看车轮都看不清楚。”
猴子嘿嘿笑:“我不都说了嘛,浓得跟摩丝一样。”
大嘴喃喃自语:“这鬼雾……”
猴子说:“我们这地方,怕是从来没起过这么浓的雾吧?”
大嘴说:“起没起过不知道,反正我从来没见过。”
“我下去看看吧。”猴子说着,拉开车门,跳下了车。大嘴看见猴子的背影在浓雾中一闪,便消失了。
大嘴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半,猴子还没回来,车外灰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见猴子的身影。
一支烟抽完,猴子依旧没回来,怕是有十分钟了吧,这小子哪去了?大嘴弹掉烟头,冲着外面吼了两嗓子:“猴子!猴子!”
猴子没回应。
大嘴又喊了几声,依旧没听到猴子的回应,大嘴有些发急,这猴子究竟走出了多远?他赶紧下了车,去找猴子,他身上带着手机,猴子身上也带着手机,他却忘记了这点。
雾浓得叫人看不清脚下,大嘴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团冰冷的棉花中,举目四望,灰蒙蒙的一片。
“猴子!猴子!猴子!”
“……子子……猴……子!”他只听到自己的回声。大嘴开始担心,猴子蒙头蒙脑的,不会失足滚下山去了吧?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就算滚下山了,怎么的也得出个声吧。
可周围是如此寂静,好像比殡仪馆,还来得要死气沉沉。大嘴这样想着,在原地转了个圈,雾,入眼全是雾。他仰起头,一滴冰凉的水珠自额头滑落,他慌忙伸手去擦,以为下雨了,伸手到空中去接,雾气寒冷出奇,一下子把手给裹住,然而并没有下雨。他摸摸自己的头发,湿漉漉的,原来是凝结的雾水。
他转回头,看了看车,距离才五六米远,却只能看见两盏朦胧的雾灯,在浓雾中发出诡谲的橘黄色的光。
猴子究竟去哪了?大嘴一阵心慌。他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往前走,或者,回车上等猴子?大嘴忽然感觉这一切太不正常,诡异的雾、死寂阴冷的公路,以及突然消失的猴子……
鬼撞得多了,神经就格外敏感,稍稍遇到点古怪,就忍不住往这方面想,这一想,鸡皮疙瘩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大嘴打了个寒噤,决定先回车上去,转身没走两步。
嘟嘟啦……嘟嘟啦……大嘴口袋的里手机忽然铃声大作,突兀而响亮的手机铃把大嘴吓了一跳,他身体像触电般地一抖,他这才想到,原来自己身上还有个手机。
“早没想到哪,蠢!”大嘴暗骂了自己一声,从兜里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猴子,大嘴赶紧按下接听键,把手机举到耳边。
“你在哪儿呢?!”两人异口同声。
“我在……”两人居然又异口同声了一次。
“等等等,你让我先说!”猴子在电话那头嚷嚷。
“你说。”大嘴没和他争。
“你在哪儿?”猴子问。
“我在外面啊。”大嘴说,又问,“你呢?”
“我在车上啊,你跑外面去干吗?”
“找你啊,我靠,还以为你小子滚下山去了,我说你那么半天干吗去了……”大嘴边骂,边快步往车子走去。
他离车并不远,他话没说完,人已经到车子跟前,他拉开车门,正打算好好骂一顿猴子,可当车门拉开后,他愣住了。
驾驶室里,哪有猴子的人?!
“喂!喂!喂!”电话没挂,猴子在另一端喂个不停。
大嘴缓过神,对着手机大吼:“你他妈在开什么玩笑,你人呢!”“我在车里啊?”
“你信不信我蹬残你?”大嘴很火了。
“你脑子有毛病啊,靠,我在车里!你他妈在哪儿啊?!”猴子也火了。
大嘴再次愣神,他太了解猴子了,猴子若是在开玩笑,是绝不可能用这种口吻说话,这么说,猴子没撒谎,可他说他在哪儿来着?车里?
可车里?
大嘴一头钻进了车里,四处看了一圈,他十分肯定,除了自己,车里没有第二人。可猴子居然说他在车上!
大嘴爬到后座上,敲了敲分隔前后车厢的铁皮,铁皮咚咚作响,大嘴叫:“猴子!”
“哎,干吗?”猴子的回答却是从手机里传出的。
“喂喂,大嘴,你在哪呢?”猴子在手机那头叫。
大嘴舔了舔嘴唇,觉得嗓子里堵了块东西,乃至于说出来的话都变了音:“我……也在车上。”
“什么?!你说什么?!你在车上?我靠,你他妈开什么玩笑,这哪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快滚回来!”猴子噼里啪啦一通鬼叫。
“猴,我没骗你,我真的在车上,我就坐在后排,刚从驾驶座上爬到了后排!”大嘴觉得自己的声音比哭还难听。
“你在车上?那我……我我我……”猴子结巴了,他应该在确认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不一会儿大嘴听到猴子无比确定的声音,“我也在车上。”
“你在车上?”
“嗯。”
“我也在车上!”
“……”
“可我怎么看不到你?”
“我也看不到你啊!”
……
两人陷入沉默,好一会儿,大嘴出了个主意,他对猴子说:“猴,要不这样,你下车,走出一段后,再回车上来,也许……”大嘴没说完,猴子明白他的意思。
结果猴子下车走了一圈回来后,车上依旧没有大嘴。
之后两人重施此法,换成大嘴下车,猴子在车上等,结果大嘴回来后,同样没在车上看到猴子。
两人同在一辆车上,却看不到彼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问题究竟出在谁身上?大嘴?猴子?或者根本是两个人。
“大嘴。”
“嗯。”
“在想什么呢?”
“在想究竟是你真的在车上,还是我真的在车上。”
“我觉得是我真的在车上。”
“为什么?”
“我运气一向比你好。”
“屁!”
“哎,大嘴,我有个办法。”
“你讲。”
“你说我们不如各自把车开起来,回镇上去,你觉得怎么样?”
“要死哦你,车子肯定是只有一辆的,这么说,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是在真实的车上,另一个……那是幻觉,真要把车开起来,天晓得会出什么事。”大嘴顿了顿,接着又说,“再说了,这么浓的雾,这车能开吗?”
“这雾不对。”
“啊,什么?”
“我说这个雾,有问题!”
“妈的,这还要你说吗?我早意识到了。”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在这里傻等吗?我们是不是被弄进异度空间了。”
“你电影看多了吧,让我想想,哎这么久了,怎么一辆车也没看到。”
“你开始不都说了嘛,这么浓的雾,车能开吗?”
“也许在别人看来,根本就没雾。”大嘴嘟哝着说了一句,这句话猴子突然有了主意。
他叫起来:“哎对了,手机不是还有用嘛。赶紧的,给刘俊还有凡子打个电话,让他们开车过来看看,如果他们看着没雾,我们的车就停在路边,准能看到啊。”
……
“猴子和大嘴他们好像中邪了。”刘俊开着车,对我说。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同时往窗外看去,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五点半了,光线虽不明朗,但不像是有雾的天气。我们的小镇位于山顶,大嘴他们此时应该正在山腰,相距有三十多公里,也许在那里,正雾气萦绕也说不好。
“他们位置具体在哪里?”刘俊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太清楚具体的位置,猴子说也许已经过了赵岗,但是他也不确定,说雾太浓,手伸直了放在胸前都看不清手指……这是什么雾啊,浓成这样?哦,不过猴子又说了,反正无论如何,他们肯定是已经进山了。”
刘俊清了清嗓子,说:“嗯,反正上山一共就三十来公里路,快得很。”他口中快得很的意思,是指我们应该很快能发现大嘴的车,前提是天气并非如猴子在电话里和我说的那样。
开出镇区,走了有十几公里后,公路上开始天色越来越来昏暗,刘俊把车外小灯打开,山道弯多,车速并不快。
“凡子。”
“嗯?”
“你说待会儿要是我们找到车,却发现大嘴和猴子都不在车上,那怎么办?”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万一连车都找不到,该怎么办?”
……
“过了赵岗了,他们在哪儿?”
“猴子在电话里说,他们应该过了赵岗。”
“那,怎么没看到他们的车?”
“再往前开一点吧。”
……
二十分钟后,刘俊把车靠边停下,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再往前开一点,就到G县境内了,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开出了山。而电话那头猴子十分肯定地告诉过我,他们已经进了山。
可他们在哪儿?
我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天色已几乎全暗,一路走来,雾倒是有,可压根就不是猴子说的那样。猴子他们要不被引入歧路,要不误打误撞的,进了另一个空间?阴间?莫名其妙……我用力甩甩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宁可相信他们是被鬼打墙了,可他们的车究竟去了哪?
“都过这么久了,他们怎么也没来电话?”刘俊看着窗外喃喃自语,他转回脸,对我说,“我先给大嘴打个电话吧。”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很快他又惊慌地放下:“凡子,打不通!”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不在服务区。”
“怎么会?开始还好好的?”我急忙拿出手机,翻到猴子的号码打过去,我听到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我再打大嘴的,同样如此。
我惊愕万分,难怪一路找来他们都没再打电话来。他们是否情况有变?大嘴和猴子之间,是否还能保持联系?
“怎么办?”刘俊问我。
“回镇上,去土凹,找黄师傅吧。”想了一小会儿,我对刘俊说。我心里很没底,就算黄师傅来了,可这连车都找不到,黄师傅又能有什么办法。
再次经过赵岗时,刘俊把车速放得极慢,我放下车窗,一眨不眨地盯着路边看,天虽然黑了,但大抵还看得清。
几分钟后,我依稀看见路旁某处隐隐泛着白光,好像是条岔路。
“刘俊,停,停。”
“怎么?你看见车了?”刘俊刹住车,把身子凑到我这边,探头往窗外看,“……没啊,哪来的车?”
“没看到车,但这里好像有条岔路,看到没?”我指着说。
“哎,真的……是路……这路是什么时候修的,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刘俊说着,用力向外伸着脖子,想看得更清楚。
“下去看看。”我拉开车门,下了车,刘俊跟着下来,砰的一声,他随手关上了车门。
我觉得有点黑,扭头问刘俊:“车上有没有手电筒?”
刘俊摇头:“没有,有打火机要不要?”
我忍不住骂:“靠,好歹是辆警车,怎么连个手电筒都没有?”
刘俊没说话,从口袋中摸出打火机,按了下,一束微弱且细的电光自火机尾部射出,他很得意地晃了晃火机,说:“看到不,我们用这个。”
“嗯……真高级。”我说。
“开玩笑,两块钱一个呢!”
“好贵。”
这是条用碎石子铺成的路,通往哪里不知道,光线太暗,路的新旧也不好分辨。刘俊举起火机手电筒往里照,可怜巴巴的电光立时被黑暗吞噬。碎石路的路口生长着比人还高的灌木丛,乍一看似乎很窄,可往里走了两步,才发现,路其实并不算太窄,至少过辆面包车没问题。
刘俊走到路旁灌木下,捏起枝条看,然后蹲下观察,又站起,对我说:“有车过去过,就在不久前。”
“十有八九是大嘴他们。”我猜。
刘俊不置可否,朝我招了下手,说:“走,上车,开进去看看。”
上了车,刘俊倒车拐弯,车身轻微摇晃了两下,我听到车轮碾轧碎石子的吱嘎声,我们驶入了这条碎石路。刘俊把车灯由近灯换成了远灯。我感觉心跳陡然加速。
我看了看时间,我们往里开了快有五分钟了,远灯照射距离大概有一百米远,照射范围以后,仍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丁点光亮。
这条路通往哪里?
大嘴和猴子,会不会在里面?
他们现在,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况?
我感到手心黏糊糊的,用手指擦拭,全是汗,我把掌心在裤子上来回蹭了几下。我点了支烟。
“帮我点一支。”刘俊说,我把点燃的这支塞到他嘴里,又重新点了一支。
“这条路蛮长啊,通哪里?”
“天晓得,我就奇怪,这路怎么以前没见过。”刘俊随口说道。
我忽然有了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此情此景,此时此刻,这一切正在发生的,在一瞬间,我忽然如此熟悉,似曾经历。
难道我以前做过类似的梦?我极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眼前当下,莫名熟悉。
“凡子,想什么呢?”刘俊用手背碰了碰我。
“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现在这些,好像以前经历过。”
刘俊摇摇头,没说话,车继续缓缓向前开着,路两旁的树木和灌木丛在山风中摇摆,簌簌有声,路仿佛没了尽头。窗外寒气凛冽,我觉得冷,随手扔掉烟头,关上车窗。
忽然,车后玻璃上传来咔啦一声响,声音清脆,好像有人扔了块小石子砸在上面,我和刘俊同时回头去看,与此同时,刘俊踩住了刹车。
“有声音。”刘俊看着我说。
“也许是风?”我说,“风有点大,把小石子刮起来了。”
“这风也不至于这么大吧。”刘俊往窗外看了眼,侧身站起,弓腰跨到后排座,仔细检查玻璃,玻璃完好无损。
刘俊坐回到驾驶位上,看着我不做声,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伸手要拍他的脸:“喂,中邪啦?”
刘俊躲开,说:“凡子,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踏实啊。”
“怎么说?”
“好诡异。”
“你是说这条路?”
刘俊点点头,伸手指窗外,说:“都开了有这么一会儿了,四周都是山,这条路能有多长?感觉不对劲啊……哎!哎!哟嗬……”刘俊说着说着,忽然怪叫起来,身子前倾,手指戳在挡风玻璃上,不停地抖。
我赶紧抬眼往外看,除了摇摆不定的枝条和灌木丛,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看见什么了?”我问他。
“你没看见?!”刘俊反问我,语气很诧异。
“没啊。”
“刚才,就在前面五六米的地方,靠左边,有个人凌空飘了过去,手上还提着个灯笼……你怎么会没看见?”刘俊说着,又把手指放在了挡风玻璃上。
我吸了口凉气,不过我的确没看见,要说是刘俊眼花,这不太可能,眼花能花出个影子,但无法花出一个提着灯笼的人来,眼花到这么具体,除非他在犯癔症,但据我对刘俊的了解,绝无这个可能。
“我就说这路不正常。”刘俊喃喃自语。
“现在怎么办?”我感到进退两难。
“要不还是先出去吧,想想再说。”刘俊说着,迅速挂上倒挡,开始倒车,这条路宽度不够,无法掉转车头,进来容易出去难,没办法,只能慢慢倒着开,幸好路是直的。
道路两边黑魆魆的树丛在缓缓前移,车轮碾轧着小石子,发出咯吱声,车身在微微晃动。我不习惯坐倒车,感觉有点晕,我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椅背上。
忽然车停下,我睁开眼,问刘俊:“出来了?”说着我瞥了眼窗外,分明还是那条石子路。“没出来啊,干吗停?”我很诧异,心想是不是刘俊又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熄火了。”刘俊说。很快,车又重新发动起来,不一会儿,我们退回到了公路上。
两人面面相觑,我瞥了眼窗外的石子路,问刘俊:“你刚才说不久前有车进去,不会错吧?”
“错不了。”刘俊很肯定,随后他又说,“不过就不知道是不是大嘴他们的车了,反正从路口的痕迹来看,今天是肯定有车进去过。”
“今天?从上午到现在这段时间?”我挺起身子问。
“嗯。”刘俊点点头。
我泄气地往椅背上靠,说:“那时间跨度长了,天晓得是不是大嘴他们。”
刘俊不置可否,摸出烟盒,递给我一支,望着窗外说:“就这条路邪门了。”
“刘俊,你确信刚才你看清了,一个提着灯笼的……啊?”
“绝对看清了,跟风筝一样,飘在半空中,不过离地不高,我估计就三米高左右吧,忽一下就没了,瘆人。”
“灯笼是亮的还是灭的?”
“咝——”刘俊皱眉吸着凉气,说,“好像是暗的。”
“那你怎么知道是灯笼,能看清,这黑咕隆咚的?”
“有车灯的光啊,再说离我们又不远。”
“那人穿什么衣服?男的女的?”
“男女就不知道了,衣服嘛,好像是个长袍子,古人。”
“古人?!”
“嗯,古人。”
我指指石子路,说:“莫非里面有古墓?”
刘俊摇摇头,没说话,过了会儿,他拿过手机,说:“再给他们打个电话吧,搞不好能通。”
我不抱希望,如果能通,他们早应该打来了。结果不出我所料,依旧无法打通。刘俊叹口气,放下手机,对我笑:“不晓得这两个王八蛋现在怎么样了。”
我无语,猴子和大嘴现在究竟怎样,只有他们自己晓得。
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对刘俊说:“要不回去吧,找黄师傅去。”
刘俊点点头,拉起手刹,准备启动,就在这时,我看见岔路里有车灯照出,一辆车正从里面开了出来。
“等等,有车开出来。”我急忙拍拍刘俊的胳膊,说。
“哎,好像是大嘴那辆啊。”刘俊说。
可不是吗,那辆白色的金杯面包车,即便是晚上,我也能一眼看出来。
“没错,是大嘴!”我高兴地叫起来。
“下车下车!”
我和刘俊急忙打开车门,下了车,对着那辆金杯车挥手。车在路口停下,大嘴和猴子先后从车里跳了出来,两人看上去生龙活虎的,一点屁事都没。
“我的个天呢,你们怎么在这里?!”大嘴看见我和刘俊,大叫起来。
我跑过去,在大嘴肩膀上擂了一拳:“我还想问你们两个呢,你们怎么跑这里头去了?”
猴子在一旁用力抓着头皮,说:“哎呀,别提了,他妈的中大邪了。”
原来猴子和大嘴左等右等不见我和刘俊来,打我们的电话,却发现已无法接通,两人慌了神,又互相打,似乎能打通,但开始总是提示忙音,因为两人同时在拨对方的手机,所以老是占线,后来终于打通了,两人在电话里讨论了半天,最后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各自把车子启动,看看到底会出什么事。
猴子说到这,我打断他:“哎,你们不是说有雾吗?怎么开?”
猴子挥了下手,说:“哎,那鬼雾在天黑后就突然没了!”
刘俊问:“那你们后来是怎么样遇到的?两个人真把车开起来了?就这么一辆车,两个人分别开?我都被你们搞糊涂了。”刘俊指着车,满脸不可思议。
大嘴嘿嘿笑,说:“我们自己都糊涂。”
猴子摆摆手,说:“哎哟,我正要开车,忽然那车子突然自己动了,慢慢往前开,我左弄右弄,就是停不下,吓得要死了,我干脆跳下了车,这一跳不要紧,我感觉自己好像从高处蹦到个斜坡上一样,没站稳,咕隆一下顺着斜坡就滚了下去……我就乱抓啊,好像抓到棵小树,这才没滚到底,等我稳住身子,定睛一看,他妈的你们猜我在哪儿?”
“在哪儿?”
猴子指指身后那条石子路:“这条路里头,是个工地,还蛮大,估计有两个操场那么大,不知道在建什么,工地边缘是斜坡,我就是滚下这个斜坡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爬上来了,一爬上斜坡,嚯,眼前的景象一下变了,我看到这车。”猴子指指那辆金杯面包,又指指大嘴说,“我看见大嘴开着这辆车,在空地上打着圈圈,我跑过去叫他,他像又瞎又聋,不理我,一个劲地开……”
这时大嘴插嘴说:“我真没看见你,我当时还以为我在路上开着呢。”
“后来呢?你是怎么让大嘴看到你的?”我示意大嘴待会再说,我想听猴子的。
猴子嘿嘿一笑,说:“后来,我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朝大嘴那车子砸过去……”
大嘴接过口:“然后我就听到一声巨响,靠,玻璃被这个死猴子给砸烂了。”大嘴说着,用手指向驾驶座旁的玻璃,我走过去看,果然,玻璃被砸开了花,中间裂了个大洞。猴子这一下,看来是用足了吃奶的劲。
刘俊牙疼似的捧着自己的脸,歪着脑袋问大嘴:“猴子扔了块石头过来,你就……清醒了?”
大嘴点头说:“是,突然一下就明朗了,你们说邪不邪?”
刘俊喃喃道:“邪,比他妈邪还邪。”
猴子笑:“比邪还邪?刘局说话就是有水平。”说完又开始怪我们,“我说你们两个,都到这路口了,怎么也不进去,要是你们进去了,我估计也用不着摔那么一跤了。”
“我们进去了。”我说,把之前我和刘俊在这条岔路里的遭遇,给他们说了。猴子听得咂舌,对大嘴说:“怎么样,我就说这工地有鬼。”
“等等,工地?你说这条路里面是个工地?”我问猴子。
“对啊,往里大概两百米吧,就是个工地,这是条死路。”
听到猴子的话,我和刘俊对视了一眼,然后刘俊说:“刚才我们往里开了蛮久,要是只有几百米远,早就开到头,可是……当时这路好像没尽头一样。”
大嘴不以为然地“哎”了声,说:“你们也被鬼打墙了嘛,这条路……不稀奇。”
相比后来在工地发生的事情,我们今天的遭遇,的确是不稀奇。两天后,我打听到,原来那块工地是计划要做一个旅游景点的门票站,刚打通了路,里面地基还没开始打。
半个月后,传出那工地暂停作业了,说是那地基根本没法打,总是塌,原因却找不出来。有工人说,那工地闹鬼,大白天都闹,说是有个工人,干活时突然想拉屎了,跑去工地旁的树林里拉,才蹲下,忽然感觉脑袋顶上有东西,抬头一看,一个吊死鬼正挂在高高的树杈上左右摇摆,当时这工人就被吓得瘫坐在地,坐了一屁股的屎,顾不得擦,颠着屁股大呼小叫地跑出去了。
后来,门票站换了个地方,重新建,这块地呢,就这么废了,也没人再去管。至于那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至今无人知晓。如果你来我们小镇,我还可以告诉你这地方的位置,你若有胆子,寻刺激,不妨去看看,比那什么游乐园里的鬼屋可来劲多了。
什么?你说你对大嘴工作的殡仪馆更有兴趣,呵呵,据我所知,张阿八正计划招新员工,只是不是正式编制的,如果你不介意,恰逢无所事事,又对那些神秘现象怀有强烈的好奇心的话,不妨来试试,我相信,绝对不会让好奇心重的你感到失望。
这一年里殡仪馆里所发生的种种异事,我已经讲完,以后也许(或者是一定)会有更加离奇诡异的事情发生,那就等发生后,我们再接着聊吧。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