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二十天后,单元楼内六户居民中,有三户人家的嫌疑彻底排除,房屋也已经解禁,物归原主。只有六楼的南飞、四楼的徐汇先和三楼的李晖堂,仍在警方的视线之中。
冷惠的父母冷远山和于霞获悉女儿的不幸遭遇后,几次来到警队申诉,认为李晖堂就是杀死冷惠的凶手。于霞的反应尤其强烈,她对李观澜说:“冷惠有两次去外地见网友,李晖堂就对她怀恨在心,两人在家里三天两头地打闹,有两次还动了手,李晖堂早就想杀害冷惠了。”
李观澜说:“你这样说,有证据吗?”
于霞说:“还要什么证据,这不都是明摆着,你们把姓李那小子抓来,一审不就知道了。”
李观澜说:“我们已经审过不止一次了,李晖堂不承认,暂时又找不到过硬的证据。”
于霞激动得满脸通红地说:“他不承认就打到他承认,难道让杀人犯逍遥法外?”
李观澜说:“屈打成招是不行的,这样得到的口供也不真实,我现在虽然不能向你们保证什么,但是我们会全力以赴,我能理解你们的痛苦和迫切心情,也请你们相信我们的办案能力。”
冷远山毕竟要沉着冷静一些,见李观澜表现出非常诚恳的态度,觉得不能再咄咄逼人,就拽了拽于霞的袖子,说:“警察同志们一定会为咱们女儿昭雪冤屈的,我们也要理解他们的难处。”
李观澜说:“谢谢老人家的理解。冷惠和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有没有说过什么值得引起注意的话?”
冷远山说:“说实话,我们对冷惠的做法也很反感,每次见到她都骂她,后来她也躲着我们不见面。我们最后一次见这孩子时,她就是一直哭,说没法和李晖堂过下去了。我们感觉挺对不起李晖堂的,就说人家要是容不下咱们,离就离吧,毕竟人家没有错,是咱们对不起他。”
李观澜说:“既然这样,咱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们也期待水落石出的一天,心情和你们一样迫切。”
这时,冯欣然终于和徐汇先的前女友黄小丽沟通好,取得她的同意,愿意在H省Q市与警队的侦察员会面,接受警方的讯问。
李观澜和冯欣然连夜飞往Q市。
黄小丽时年二十七岁,精瘦,脸色发黄,整个人看上去没精神,说话声音却很响亮,甚至聒噪,听上去让人感觉不舒服。
三人约在一家咖啡厅里见面。座位在店面的一角,灯光柔和,背景音乐也很优美,是个谈话的好所在。
冯欣然问黄小丽说:“你和徐汇先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黄小丽说:“是去年春天的时候。他这个人挺花心的,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不想结婚,我感觉他除我之外还有别的女人,但是总没有证据,也没法下定决心和他分手。去年四月中旬,我在晚上到他家去,当天是明知道他在家的,可是在门外敲了差不多十分钟,他就是不来开门。我想他房里那时一定有个女人,所以他不敢开门,开始想和他置口气,非要捉奸在床不可。”
黄小丽的金属声音异常高亢又语速飞快,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有些刺耳。
不过两名警员也顾不上这些,李观澜接话问她:“你怎么知道徐汇先当时一定会在家里?”
黄小丽白他一眼说:“谈恋爱的人总会有些约定吧?何况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需要详细解释这个原因吗?”
“不用不用,后来你敲开门了吗?”李观澜忙说。
黄小丽叹了口气:“敲了半天门,我的心也就凉了,自己想,这又是何必呢?这个男人也不值得我对他怎么样,他爱搞女人就让他去搞吧,别说我们还没结婚,就是结了婚,难道还能限制住他?”
李观澜问:“那以后你们就再没见过吗?”
黄小丽说:“又见过一次,我总是觉得和他相处了两年,就这么分手有些不甘心,两天后又去找过他一次,那次倒是很容易就敲开了门。”
冯欣然说:“徐汇先有没有解释他前一天晚上为什么不开门?”
黄小丽撇撇嘴:“像他那种在情场里打滚的男人,我不提这件事,他当然不会主动解释,就是等我先提,他再伪装惊讶,编造谎言。这种伎俩在以前对我还有用,和他相处久了,也就看穿了他的面目。我偏不提这件事,免得看他的嘴脸恶心。”
“那你们见面后什么都没说?”冯欣然问。
黄小丽说:“说啊,怎么不说,就是闲扯,不咸不淡的。后来我在他房间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瓶洗液,那是以前他给我买过的,女人生理期时如果不小心在内裤上沾到血,用这种洗液一洗就干净,特别管用。我见那瓶洗液只剩下一点了,那一定是给别的女人用过了,当时恶心得差点吐出来,没说话就走了。那以后再没见过他。”
“那瓶洗液是什么牌子?”李观澜问。
“是进口的,英文牌子是‘yeshawn’,中国这边翻译成‘一洗爽’。”
李观澜说:“我们这次谈话牵涉到一起重大杀人分尸案,你说的这些情况有可能会放进案情的卷宗,愿意在这份笔录上签字吗?”
“签字就签字,我又没撒谎,什么也不怕。你们是不是认为徐汇先杀了人?他这人吧,花心是有,恐怕没胆子杀人。”黄小丽说。
李观澜说:“目前还在侦查阶段,每个人都有嫌疑,但是不能说谁就是凶手。”
回到警队,李观澜和苏采萱碰了头,交换过想法,对徐汇先的住所进行了第三次勘察。
苦心人,天不负,这次现场勘察取得了重大收获。经过近一个月的紧张工作后,这起沉埋一年多的杀人碎尸案终于有了眉目。
李观澜拍板决定:收口,抓捕凶手。
当晚,以配合侦查的名义,李观澜再次约见了徐汇先,约见地点则在徐汇先位于案发地的住所里。
徐汇先见到李观澜、冯欣然和苏采萱一起结伴而来,略感到意外,“李支队,这起案子闹腾的时间也不短了,我这套房子可不能这么空着,你也知道,楼下那套卖给陈桐,我是赔了一半本钱,几十万哪,想起来心里就揪揪着疼。这套房子呢,我就指着把它出租帮我赚回来点,这空一个月就少了小三千,你们也不能总是让我放着钱不挣啊。”
李观澜说:“你放心,不管怎样,今晚一定会给你一个说法。”
一行人进了房间。这是一套两居室,有一个小门厅,仅能放下一套餐桌椅。向里走是两间卧室,居中是卫生间,也显得局促,一个马桶、一个浴盆和洗手池,都挤在一起。
李观澜开门见山地对徐汇先说:“这次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工作,因为你的前女友黄小丽有一些证词,需要你进行说明。”
徐汇先说:“你们见过黄小丽了?”
李观澜说:“是,她说,去年四月十三号晚上,也就是你们分手之前,她来找你,在门口敲了十分钟的门,你明明在家,却没有开门,是不是有这回事?”
徐汇先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有吗?我不记得了,时间过去太久了。应该没有吧,如果小丽来敲门,我没理由不开。”
李观澜微笑:“未必,你有很多理由不开门。黄小丽认为你当时在房间里藏了一个女人,当然,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你当时刚杀了人,正在分尸。”
徐汇先浑身一震,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李支队,你们可不能怀疑我,这可是杀头的罪名,我承担不起。”
李观澜说:“我们不是怀疑你,而是确定你就是凶手,今天也不是让你来配合调查,是让你到现场来重现犯罪过程,供述罪行。”
徐汇先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汗水涔涔而下,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你们没有证据,不能血口喷人。”
李观澜微笑:“你何必这样惊慌呢?既然有胆子杀人,又在房间里把人切成许许多多的碎块,顺着下水道冲下去,你应该胆子很大才对。”
徐汇先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保持身体平衡,说:“不是我,确实不是我。”
李观澜说:“好吧,既然你说不是你,你在冷惠失踪之后,购买了一瓶——很可能是许多瓶进口的‘一洗爽’牌洗液,并且用量很大,是用来做什么的?”
徐汇先支支吾吾地说:“有吗?我买过吗?”
李观澜呵斥他说:“你必须如实交代,这里有黄小丽的供词,她说你给她买过同一品牌的洗液,她记得清清楚楚。当然,你不愿意承认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其他证据,否则不会把你叫到这里来。”
徐汇先说:“好像有些印象了,可能是我买给廖璐璐的。”
李观澜说:“廖璐璐是什么人?”
徐汇先说:“也是我的女朋友。”
苏采萱有些听不下去,讽刺他说:“看不出你这样一个人,倒是个情种,又是黄小丽,又是廖璐璐的。不过据我们所知,一瓶‘一洗爽’洗液,给一个女人用,最少可以用一年,你是怎么在两天内用掉一瓶的量?”
徐汇先说:“那瓶是早就买了的。”
苏采萱说:“你在撒谎,你买‘一洗爽’洗液,并不是为了送女朋友,而是要清洗去在杀人分尸时溅到地面上的血迹。这种洗液的主要成分是铬酸盐,铬酸洗液是法医实验室常用的清洗液,兼有酸性和氧化性,可以去除实验仪器内壁和外壁的污垢和难溶物质。用这种洗液清洗女人生理期时沾染了血迹的内裤,可以洗得千干净净,用来清洗杀人现场的血迹,也有同样的效果。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破坏血迹里的血红蛋白,在清洗现场之后,即使有人再用发光氨来检测现场,也再检验不出任何血迹。你可能是在帮女友清洗内裤时学到了这一招,毕竟花心也有些好处。”
徐汇先捶胸顿足:“不能这样诬陷我,你们是警察,没有证据,仅靠猜测办案子,我不服!”
李观澜说:“推理是办案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尤其是面对这样的老案子,没有人证物证,除去在事实基础上的合理推测,我们没有更好的破案办法。无论怎样,只要最终案情真相大白,这手段就是好的。”
徐汇先说:“你们捕风捉影地诬陷我,我不会承认的。”
苏采萱说:“这不由得你不承认,只要证据充分,在零口供的情况下也可以判处你死刑。你的确很聪明,把死者杀害后,又在浴缸里分尸,然后把骨头在高压锅里煮到酥软,一起冲到下水道里。现场又用洗液彻底清洗过,不留半点痕迹。我们前两次勘察现场,因涉及的房间很多,又侧重于血迹、毛发、衣物纤维等物证,结果忽略了你在犯罪时留在房间里的微量物证。直到李观澜把你列为第一嫌疑人,我们集中优势资源,对你的房间进行彻底勘察,终于有所斩获。”
听到这里,徐汇先的脸上露出恐惧又好奇的神情。
苏采萱说:“在勘察分尸现场时,第一,要留意现场的溅落血迹,罪犯在杀人分尸过程中,会造成血液向周围空间飞溅而出,留在墙壁和物品的表面,当然,凶手会留意到这类血迹,并进行擦拭和清洗。你家的卫生间里,地面上铺有光面的地砖,墙壁上贴着瓷砖,顶棚则是PVC板,都是容易清洗的材质,你也没在这些地方留下任何痕迹。第二,侦查人员要留意的是抛甩的血迹,也就是当凶手挥动分尸工具时,工具上沾附的血液可能被抛甩到相对远离分尸中心的墙壁或其他物体上而留下血迹。你是个很细心的人,对这些抛甩的血迹也进行了清理,要知道,许多凶手会忽略抛甩的血迹,你比他们要高明一些。
“但是百密一疏,你忽略了一样东西,就是脑浆,你在挥动作案工具砸碎死者的头颅时,凶器上沾染了死者的脑浆,并抛甩到墙上。”
说到这里,苏采萱走到距其卫生间门口约两米远的地方,这是一堵白石灰粉刷的墙壁,她用手指指向距地面一人多高的一个点,说:“我们做过实验,在卫生间里挥舞刀具,刀上的液体会被抛甩到这个位置。你虽然在作案后仔细清理了现场,但是这个点距地面很高,脑浆的颜色又和白石灰墙壁混在一起,不容易辨别,你就忽略了这里。你有没有看到那里的石灰少了一点,那是我们取证时刮下来的,那上面残留着脑浆的微量痕迹。我们做过DNA检验,确实是冷惠的脑浆,这是铁证,你即使死扛到底,也不会影响到法律的判决。”
徐汇先听到这里,终于从身体到心理都被彻底击溃,撑在地上的双手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伏倒在地上。
李观澜走近他身前说:“这起案子的侦破,部分要归功于下水道里的几条鲇鱼,如果不是它们,死者的残骸就不会被发现;如果不是它们,这房子可能早被你彻底清理粉刷过。”
见徐汇先仍委靡在地上,李观澜用脚尖轻踢他一下,说:“起来,不是让你来装死狗的,你还要帮我们找出杀人分尸的工具、指认现场、交代犯罪事实,我们为你忙前忙后一个来月,你也要出点力才行。”
苏采萱斜眼看李观澜一眼,这个人在心情愉快时,嘴也挺贫的。
据徐汇先交代,其实他和冷惠楼上楼下地住着,一个不是正人君子,一个也不是贞节烈女,早有过几回露水姻缘,只是做得隐秘,没被人察觉。不过徐汇先游手好闲,没有正当职业,手里的钱不够充裕,冷惠对他也就不冷不热,有时还对他进行讥讽,让徐汇先怀恨在心。后来冷惠不辞而别了几回,不仅惹恼了她丈夫李晖堂,也惹恼了徐汇先。
一天晚上,冷惠和李晖堂在家里争吵后,夺门外出,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来到楼上,进了徐汇先的家。徐汇先正闲极无聊,就要向冷惠求欢。冷惠正在气头上,没有情绪,两人翻了脸,厮打起来。徐汇先恼恨她瞧不起自己,动了杀机,下重手掐她的脖子,直到把她掐死。徐汇先知道冷惠经常离家出走,杀人后并没有慌张,想出毁尸灭迹的主意。他自以为只要做得足够隐秘,所有人都会认为冷惠是又一次外出会见网友,时间一长自然就不了了之。于是在室内从容不迫地分尸、清理现场。
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女朋友黄小丽偏在这时候来敲门,徐汇先在房间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唯恐被撞破,那就万事皆休。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作案之后不久,下水道里竟然有鲇鱼作祟,每天晚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徐汇先本来就做贼心虚,以为是冷惠的鬼魂作怪,只挨了两个晚上,就忙不迭地搬家了。
世间自然没有鬼魂。可是那几条神秘的鲇鱼是怎样进入下水道,又怎么会在肚子里藏着冷惠的指骨被人捞起,终于使得一起杀人分尸的恶性案件大白于天下,实在难以解释,事件的离奇曲折之处更胜于杜撰,也许应了那句老话,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