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髅戏 六、招魂《迷坊怪谈》|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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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坊怪谈》
塔髅戏 六、招魂

“你……”陈老实也是有气没地方撒,上去一手揪住阿端的脖领,另一手高举扁担:“那后来呢?阿实还帮忙搀你一把,到旁边坐下,跟你坐那说过话,后面怎就不见了?”

“大叔,我昨晚也说过了,我在做跳月用的筋绳,他只是好奇过来问我几句,我专心做自己的事,根本没看到他后来去哪。”阿端语调沉静,一字一顿又把昨晚的话再说一遍:“即便官府的人来,我也只有这个回答,而且我之后再没离开过,大家都能作证。”说到这,他的手抓住对方揪自己领口的手腕,看似轻轻一抖,陈老实就露出惊愕的神情松开了他。

小玉害怕当真打起来,连忙小声撺掇阿实的娘:“姨,这样吵不是办法,让实叔去报官府吧?”

阿实的娘本没有主意,只是伤心昏了头,看着小玉:“报官?对了小玉,曾老爷不是在衙门里么?你去帮姨说下?让官府的人过来查一下?”

小玉顿时语塞:“姨……我爹也不能越过规矩,您让叔去衙门诉告,官差才会派人来的……”

“可、可是他们说阿实可能只是贪玩,到哪里躲起来睡着了……”说到这,阿实的娘又“呜呜”止不住地哭起来,并且顺势坐到地上,急得小玉想拉她,这时那边又有人起哄:“那骆家的小玉现在怎么样了?”

骆家的人忙道:“我家小姐患上痴症,平时也会夜里一个人在花园里逛,不少人见过,只是昨夜不知为何爬到墙头上,又不小心摔下来……”

许多人对这话自然不信,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阿实爹看大家都站在自己这边,就重新壮起胆子,拦住阿端的去路,后面两个高杆上的小女伎看阿端被围,也都跳下来帮忙,一时间混论不已。

“你们都给我闭嘴!”——

突然人群外一个声音扔来,即打断了当场。

众人一窒齐齐望去,只见禹门坊三巷陈家的男孩子阿照扶着一位老太太颤巍巍走来,大家看见这两人就都闭了口,小玉望去,不禁小声嘀咕:“陈奶奶?”

“你们知道出什么事么?”陈奶奶不知是因气愤还是悲伤,双手都在发抖:“什么时候了还为着些小事吵吵?”

“我们阿实不见了,怎是小事?”陈老实立刻大声争辩,但毕竟陈老太在族中辈分上是他的太奶奶,所以陈奶奶一个眼刀掷来,他马上噤声。

“是那塔、崇天塔底下的怨魂作祟!”陈奶奶痛心疾首道:“骆家请来跳月人表演,就是为暂时平息怨魂的怨气,这是曾经多年的传统……近几十年没有祭祀,果然连那塔基都开始爆裂,这禹门坊里,接下来会出更多的事!你们家的阿实……能不能找得回,就看他自己的造化罢!你不要再阻着这些跳月人演出,该找人的便自去找。”

老太太的话语斩钉截铁,陈老实也急了:“奶奶,您是伤心糊涂了吗?跟塔有什么关系?禹门坊向来平安无事,就是这些外地人来后就出这等坏事,这小子……”他说时伸手想去拽阿端的手臂,却不想阿端身形微微一侧,陈老实还错眼看不清的一瞬,他已单手扶住旁边人的肩膀,仿佛鹞子飞跃地一个倒翻身,就稳稳当当地坐回到先前的高杆顶端,并且双手交缠在胸前,再不看地面的众人,只朝领头吹打的人示意:“咱走吧,别误了时辰。”

陈老实还想上去牵扯,但陈老太横在那瞪着这些族人,大家一时忌惮,也就停滞在那。

“哎,二小姐!”——

小玉犹在怔忡之际,身后突然被拉住,转头一看却是婢女阿真。

阿真汗流浃面,看来为找小玉兜转了不少地方:“你怎么跑到这来?刚才管家说你忽然自己跑出去,屋里又张罗人去给大小姐找大夫,就没拉住你……来!快回去吧,让夫人知道你跑出来,我们都得挨骂。”

“可是……”曾小玉心里还揪着阿实的去向,但阿真的话实在有理,只得跟阿实的娘再安慰两句,便回家去了。

曾小玉回到家时,姐姐曾韶乐已经见好一点了。是管家让小厮去请来曾老叔公给曾韶乐诊治的。

据说老叔公看到她的形状,似乎早已料到一般,就说近来时气不对,全家上下的人,近日再不可饮用生井水,食物必须烧热煮沸,生果也不能只用井水洗泡就吃,而必须是用烧开过的凉水洗涮等,并且还特地嘱咐家人用干艾叶混合雄黄熏屋内各处角落,奇怪的是但凡熏过的地方,那些白苔藓都接连枯萎。

曾小玉站在睡莲花池水边,这些莲花因为雄黄艾草的熏炙,花瓣边沿略显出焦黄枯萎,但霜雪般的花中脉络在日光中仍清晰可见,倚在池边捞起一朵轻轻闻嗅,蕊中淡淡的莲花幽香冷淡,但仍有水气交杂着馥郁,让人清爽。

“小玉”,曾韶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嗯?”曾小玉回头望去,曾韶乐赤脚立在青砖地上,长发披散身后,只穿一袭宽松蓝夏葛布的长袍,目光直直正看着自己,不觉微微一惊:“诶?姐,你刚好些怎么就起来了?”

“小玉,我、我……”曾韶乐慢慢走过来,伸手抓住小玉:“我刚才做梦了。”

“哦?做什么梦了?”小玉抬头仔细看姐姐的脸,曾韶乐芳龄十六,比她大四岁,也比她高出一截,正是如花似玉的时节,天生得白皙明眸,但这会儿小玉仔细看她的面色,早上病痛的青气还未退去,一对眼中蒙着阴翳,不由吓一跳:“姐,你还觉哪里不舒服么?”

“小玉,我刚才梦到、梦到塔底下的牡丹花开了。”曾韶乐的话没头没脑。

“牡丹花?”小玉更莫名其妙:“哪来的牡丹花?爹说那是北方才有的花卉。”

“不是……”曾韶乐的手在微微发抖:“小时候,你记得吗?那时候爹娘经常带我俩出门,有时傍晚时分斜阳风光很美,途经塔底下时,爹就让车子暂停,和娘登塔观光,我俩则在塔底玩捉迷藏,当时你还小些,看着塔底部那些白色花岗石浮雕,尤其是几个举塔力士模样的雕塑,就吓哭起来……”

小玉仔细想了想:“是啊,想起来了,但你做梦跟这有什么关系?”

曾韶乐好像畏惧什么似的,不住左右扫视,并压低声:“我刚就是梦到那些刻着缠枝牡丹花的浮雕墙上……石头花居然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开来,而那些举塔力士……也全都活过来,手中拿的大铁凿、金瓜锤在那挥舞,然后、然后花就渐渐变成红色,大红色!花瓣上像鲜血渗透一样,慢慢晕开……”

“姐!你在说什么?”小玉越听越觉害怕,连忙一手捂住曾韶乐的口:“你是不舒服所以做梦吧?让王婶给你炖一盅安神汤好不好?”

“不是,小玉,”曾韶乐拉起小玉的双手:“是真的!我很清楚地看到!”

“姐……”曾小玉吓得快哭了,两人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你别说了,我害怕……”  

说到这里,莫名地脑海中又忆起昨日跳月人班主吩咐阿端去抽死人的腰筋,而阿端压低帽檐从自己身边跑去江边的情景,后来那陈家的叔侄被人们找到时,据说背上就有奇特的切割伤痕,还有阿实昨晚上失踪,按陈老实的话,当时就是跟他在一起……日间在巷子里,阿实随口说句因为下雨,他们可能演不得了,当时一个捆箱的绳子就应声而断,老班主马上大骂阿实来着……莫非这两日发生的事真的跟这些跳月人有关?而跳月人又是骆家请来?

思绪陡然连接在一起,让小玉全身的毛孔好像都被寒意激起,那个阿端看起来少年老成的模样,刚才在堤上被陈老实阻拦也一副处变不惊的神色,他也许知道什么?

曾韶乐的双手凉透,握在掌心只觉汗津津的,小玉再看她的神色,此时又像早上发病那般,牙齿都不住“咯咯”打战,不由更心慌意乱:“姐,快回去躺下,是你病了所以出现幻象,什么都不要想……没事的!”

接下来,看似平静地过去了五天。

据说阿实还是没有找到,陈老实家已经报了官府,但派人来四处查找,却没有什么线索,只好扣押了跳月人戏班的阿端,但跳月人的演出还在继续。因为按照跳月人与骆家的协议,传统特定的橦木戏和绳戏等,每天都必须在塔底周边的空地上表演一番,即便缺了主角,也还要坚持演齐七日。

时晴时雨的天气里,小玉的父亲曾兆寅督促着工期,崇天塔被围着竹棚,每次发出“乒乒乓乓”的敲打声响。

这几日,王知县十分关心宝塔维修的进度,不时要来视察一番。

而因为刚过端午的“龙舟水”,雨暂时歇,江已是满的。

曾小玉趁机央求爹准许自己去江边,曾兆寅虽说讲究诗书家世礼数,但心中到底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性,想看跳月杂耍也是自然,沉吟一会便应允了。

丧家为停殡而临时搭建的草棚就在江堤上,棚前立起长竹挑三尺招魂白幡,棚内两具遗体以孝布覆盖,周围不断焚烧一些香和辟秽药草,几位斋公围着诵唱超度经文并不时走动。

小玉远远避开丧家,因为情景看来恐惧压抑。

但从这往西眺望,远处的崇禧塔下,一簇人群似乎正闹得欢——

“白牡丹、红牡丹,宝塔游戏左旋转,右旋转,跳月弄虎掷青蚨……”一串若有若无的童稚歌声从沙滩那头传来,是几个六七岁渔家的孩子,几家船一靠岸,他们就急不可待往崇天塔的方向跑,后面是焦急提醒的父母:“别跑丢了啊!”

“白牡丹、红牡丹?”小玉口中喃喃这几句自小就熟悉的童谣,过去自己也常随口哼唱,竟从没特别注意到这歌词的内容:“白牡丹……姐姐说看到塔底下石雕的花开了,而且变成红色……”

已时至午后,大约未时一刻了。

跳月人会从这时开始,一直演到黄昏日落时分。

因此塔底下已经汇聚了好多赶来的看客。

“月歌儿发亮,化解心底冰霜,”塔下空地上,伎人们临时立起两根木柱,当中离地一人多高处横起粗大麻绳,绳上正有位穿着葱黄绫衣裤、撑白底红花油纸伞的漂亮小伎在小心翼翼地行走,边走边唱:“化解心底冰霜,哪怕夜更长……”

小玉站在人群中,仰头听得入迷,不转睛地看,一曲唱毕,又有两个小女伎爬上柱子,抛起“嗡嗡”滚动的空竹,你来我往,当中的小伎则灵巧地倒翻闪躲,引得底下围观人们连声叫好,有个身量十分矮小,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就拿着盘依次走到看客面前,有些人便摸出一两枚铜钱扔到盘里。

突然有东西掉到头发上,小玉起初没在意伸手去摸,又什么都没有。

过一会,又有好像石子儿一样的东西掉下来,打在头上疼,小玉有点生气,转头望去,人群林立的远处,缝隙之中立着个熟悉的身影:“阿实?”

但只是一晃眼,阿实就跑向一边去了,小玉顿时急了:“阿实?”就追过去。

阿实在人群中左闪右躲,小玉总是追不上他。眼看他就往塔底的那段台阶跑去,小玉气得跺脚:“你爹娘为找你都要哭死了,你还跟我捉迷藏?”

匠人们在塔下铺陈的工地,阿实从他们之间轻巧地钻过去,然后下了台阶。

乌云重又遮蔽了天际,塔下一片阴郁长影,工匠们照旧敲敲打打,曾兆寅站在那翘首仰望。

曾小玉看到父亲的身影立刻止步,因为父亲告诫过不许靠近塔下工地。

而调皮的阿实看小玉没继续追来,便又回转,冲远处愣在那里的曾小玉笑,黑色的眼瞳弯弯的。

曾小玉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阿实似乎在嘲笑小玉的畏惧,咧开嘴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身形却在慢慢变淡,小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笑着凭空消失,紧接着地面“咻”地斜刺里一阵冷风旋起,小玉循着风向往上看,连塔周身所搭的棚架也发出“吱吱嘎嘎”的摇晃。

作业的人,因为竹棚异样的摇晃而停下手来,露出疑惑的神情,而下方的人们,还自顾着手中的活计,终于“吱吱嘎嘎”摇晃的声音引起曾兆寅的注意,并转头望去,架子上有工匠已经露出惊恐的神情——

许多天来压在心中隐隐的不祥,因为忽然消失的阿实,而突然浮木出水一般,曾小玉冲口而出:“爹!小心……快躲开!”

“哗”几声,固定竹棚连接处的绳子猛地崩断,紧接着那些粗如人臂的竹竿瞬间溃塌下来,曾兆寅似乎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影已湮没在数丈高处纷纷滚来的竹排里。

一蓬遮天的尘土扬起,遮蔽了几乎所有人的眼。

曾小玉离得不太近,但仍被倒塌竹排溅起的沙砾冲进了眼睛,好长时间疼得蹲在地上。

周遭喧哗嘈杂,起初有许多人哭喊救命逃跑,但尘埃稍落定后,又有许多人开始赶来救人。

小玉只听见有人的哀嚎,风沙从身边“噗”地漫过去,心中着急想知道爹的情况,有人一把拉起她往后连退出许多步,她脚底踉跄很快跌坐在地,这人的手又搀起她。

“小玉……”

曾小玉双眼疼得泪流满面,只觉得那人一双手捧住自己的脸,是个温柔的女孩声音:“别动,我给你吹……”

曾小玉揉眼的手被拉开,有一股软软的气吹进眼皮里,又紧眨几下,渐渐睁开看,眼前的人,面孔熟悉,却是骆家小玉。

“怎么是你……骆小玉?”曾小玉惊讶道,但随即想起:“爹?”

所幸立即就看见有人扶着一身尘土的曾兆寅,从那横七竖八狼藉竹竿横陈的尘网中走出来,曾小玉大喊一句:“爹!”

曾兆寅的腿受了点伤,一瘸一拐地迎向曾小玉,却恰恰在这时,远处一声“当!”的开路锣声响,在场所有人都一惊望去,原来是王知县乘着官轿,一路鸣锣开道来了。

崇天塔底浮雕上的牡丹确实开出了红花——

维修整座塔基的数丈高竹棚全部坍塌,当时在棚上下作业的十多位土木工匠们,几乎都被碗口粗大的乱竹砸中,当中有七位殒命,血溅惨死当场。

据当时去救人的人们回来说,死得最惨的,甚至直接被粗竹竿穿透身体,人还立在当中,那鲜血就喷溅得到处都是,在塔壁上顺势流下,雕塑皆被染红,尤其那些立体凸出的大朵牡丹花……

人们都议论说那竹棚塌得邪门,做事中为首的工匠都是老手,怎会连竹棚都捆绑不牢?但王知县虽然令人调查此事,但一边又急忙要追究主事的曾兆寅督工不力,只念在曾兆寅自己一条腿也受到骨折重伤,所以暂定判罚俸三月,并且出钱贴补死伤者的赔偿。

而至于工匠们本身,除了例行查验是否偷工减料或者疏忽怠工外,仍按照不同程度的死伤,给予银钱赔偿和救治安抚了事。

但这一切还远远没完。

有人说,当时在工地附近恍惚看到阿实,但当时正是阴天,围拢看戏的孩子也多,嬉戏追逐的男孩不少,那阿实只一晃眼,又不见了。

街头巷尾的人们开始议论说,当年建塔的时候就发生过这类的惨事——同样是在初夏暴雨时节赶工期,造成工地塌方,十几个土木工匠从山岗上滚下江水里淹死……这么不祥,莫非是怨魂作祟?

禹门坊里的白苔藓一夜之间暴长得密密丛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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