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贾王知县当天就赶回了衙门,但他和跟班二人着急火燎地一进大堂后,就突然发起疯癫,一边喊着“别过来!别过来……不要追我”的胡话,到处躲闪跑跳,最后一头撞在衙门前一口大柱上,血流五步开外,当时就脑浆迸裂死了。
跳月人圆满地跳完七日的月戏,据说这样死者可以稍安。
曾小玉在回去的路上,走在骆奎扬他们身后,断续听到他们的谈话,大致是因为去年家中长女出的凶事,未过门的女婿四处明察暗访,原为寻仇之意,但后来仍双方释怀,只是自己痛定思痛,才明白当初祖上造下的罪过总得由后人承担,便四处打听寻觅到当年也有参与宝塔落成和超度意外惨死工匠们的跳月人戏班,所幸知悉内情的老班主还健在,于是对他表达了许多忏悔之意,但老班主洞察世情,按照他那一行的古老观念,认为宝塔几十年没有再办月戏取悦亡魂,总有不虞之祸,便让自己亲女儿暗暗来到禹门坊的骆家居住,只因她身怀绝技又不想被人发现,因此一直隐瞒身份昼伏夜出地居住在骆宅偏院内,而与骆奎扬日久相处,两人居然也成秦晋之好,才会有坊间流传的精妾一说。
禹门坊中,那段时间里,跟曾韶乐一样莫名染受的疾病其实还有不少,按照道长张真人所说,都是因为水源被鬼伞草所污才会引起的,曾家老叔公虽然不明白事件起因,但凭经验知道这是时气疫病,用祛邪扶正的艾草等熏燎服用抵御,便有验效,最后张真人再专门为大家配制药方,这一带所有感染病情的,就迅速解除了。
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曾小玉和骆小玉却成了好友,曾小玉的许多困惑,都是骆小玉后来慢慢告诉她的。
龙吸水的事件本是天灾,但恰好这时候跳月人到禹门坊,按照那道士张真人所说,王知县多少知道跳月人班主知晓当年内情,所以指示那个专替他做暗事的随从,就借此事为开端,继而杀死阿实并嫁祸跳月人戏班,为的就是挑拨街坊能集合起来赶走跳月人,但那执行坏事的跟班杀人后却因为不熟悉禹门坊的路径,就没将他的尸首放到骆宅附近。随后匠人们搭建竹棚作业,那王知县的跟班就按照他的指示,偷偷在夜间跑去用石刀磨破部分竹棚的捆绳,只要造成捆绳自然断裂的意外假象,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了。
“可是……跳月人用的腰筋,是真的吗?”曾小玉每当念及这点,还是毛骨悚然。
“是真的啊,跳月人杂戏,本来就是通灵超度的,据说只要附近有人横死,魂灵需要他们超度,旧的腰筋绳索自然会断,他们就会趁人不注意时,找到死者以他们秘不外传的方式抽出腰筋,用这筋绳表演跳月,戏演成功之时,也就代表亡魂已顺利被引渡往幽冥阴间……阿端是老班主的孙子,未来也要继承跳月班的。而老班主他自己说,在五十年前第一次到崇天塔跳月时,就像阿端这么大……他们跳月人确有许多神奇能力,我第一次发现爹和跳月姨娘一起时,姨娘正教我爹在地上钉“鬼气”,大抵是用铁器钉在不同方位的门柱上,不单可以遏制住鬼伞草的生长,我娘的病也好多……我爹说当年爷爷在盖塔时做过损阴鸷的事情,所以必须要想法补救。”
至于整座禹门坊内丛生的鬼伞草,骆小玉还说:“大家用张真人调配的带有符咒的草药香去熏炙,就全都消失不见了。张真人说那些是死人多的地方,怨气化成的鬼伞草,而且会散发一种让人不容易分辨的气味,闻得越多,就越会出现臆想幻觉。所以那王知县和他随从的死,应该就是缘自在塔里沾染到太多鬼伞草的缘故吧,说不定正是被他害死的人们借由这草去操控怨气,让他自己撞柱去死的。”
“你爹刚告诉你这些实情的时候……都不害怕吗?”曾小玉担心地看着骆小玉。
“怕,当然怕。”骆小玉说到这,长长叹一口气:“但这一年我家里发生那么多事,我更怕的是亲人的离散和孤独的折磨……起初爹瞒着我们到那偏院去住,那一夜我自己爬上墙头去偷看,结果看到跳月姨娘把一段腰筋绳子扔到半空做出个着火的白月亮,就吓得拼命逃跑,不小心掉到墙外晕过去……之后管家叔叔将我送回家,我醒来的时候爹跟我坦诚一切,我才忽然觉得什么都不害怕了。原来爹没有疯,我也没有疯,能继续好好地活着,一时的害怕只要克服它就是。”
“那以后我也做你的亲人吧?”曾小玉真心为骆小玉的遭遇难过。
“好,以后我们就是亲人姐妹,拉拉勾?永远不变!”
“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