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进竹林里，似乎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有濡湿的竹木泥土混合清香，还有水滴时而落到檐下的水洼，发出“咚”的轻响……此刻是白天了？
好想睁开眼睛看看啊，但眼皮子那么沉，动一下头就晕眩得又坠向一边。
有人在她身上摸，便本能地觉得抗拒，但抬手想反抗是徒劳，听到细碎的说话声，是几个女人在忙碌。
她们居然在脱她的衣服，又给她擦洗脸、手、腋下、脚，甚至重新归拢她的头发，梳头的时候挺疼，反倒让她头脑逐渐清醒……
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依稀好像远远地还飘来吹打喜乐声，难道是来接表姐的花轿到了？
又有一个人的身影走过来，在她侧卧的榻边沿坐下，伸出手轻轻掠过她的鬓角，然后从一旁人的托盘里，捻起一支眉笔替她画眉……
曾小玉想用力撑起眼皮，挪动眼睛去看身边的人们：“你、你们……要带我去哪？”
“吓？她醒了！”只听得一些人此起彼伏的惊呼，接着几只手按住她，并且有茶杯送到嘴边，曾小玉想别开脸去，心里喊着：“我不喝！不喝……”
然而浓稠的茶汤灌进口里，在喉咙中又是那种刺辣的感觉，意识逐渐又沉默下来。
* * *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左右摇晃和颠簸，额头几番磕在木板上，疼醒的……
这又是哪儿？
四周狭小黑暗，应该是晚上了。
曾小玉只觉全身说不出的难受，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想发出声音，才发现口中被塞了帕子，还用布条封口捆缚脑后，勒得快喘不过气。
用了好半晌才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身上和头上似乎都佩戴了“叮当”作响的首饰，垂挂下来，轻轻打在脸上，手脚却被麻绳牢牢绑住，双腿和双臂还被固定在身下的椅背上，所以她就算醒了也无法呼救或者挣脱——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黄婵出嫁，我跟娘来参加婚礼，怎么到头来穿上嫁衣的竟是自己？
还有黄婵的言行举止，那么古怪，还让自己救她，可自己眼下是什么状况也弄不明白……想到这曾小玉本能就想哭，但喉咙里干得很痛，再一想现在哭也没用……尽量压下慌乱，自己现在好像坐在一顶轿子里，而抬轿的人们在走山路，所以四个方位的人各自深脚浅一脚，轿子才会摇晃这么厉害……曾小玉用力扭动身体，脖颈上的项圈发出“嘀铃铃”的清越金属碰触声，她又吓了一跳，只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轿子外的人好像察觉她醒了，有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道：“新娘子，就快到了。”
到？你们是送我去哪？……而且这声音依稀听过，是与前日船上的梦境一样的声音，喊那一声新娘子。
她拼命发出“唔唔”的挣扎，但根本没人理会。
轿子晃晃悠悠继续走了约一个时辰，才陡然停住，接着就听到中年女人沉冷地命令道：“行了，到这就可以了，你们都回去吧。”
过一会，厚厚的轿帘被掀开，外间火把的光照进来十分刺目。
曾小玉半眯着眼，看见好几个魁梧的身影，然后有几只手伸进来把她搀着抬出去，地上却早已又准备好一张抬杆，几只手将她安坐在上面，接着抬起继续往一个方向走。
周围的人，曾小玉奋力举目去看他们的脸，却都无一不是蒙上面巾，有男有女，手里都或提或搬着大小物件，而她自己则像待宰的牲口一样捧在中间，火光照亮崎岖山路，两旁都是高耸的岩壁，看不见天日。
终于，众人在一栋祠堂样的建筑前停下来。
曾小玉看那门首上的木匾，写的是“青神祠”三字。
而建筑的模样很眼熟，特有的飞檐青瓦，不正是前一天在码头看到的那座小神祠吗？只不过那是这栋的缩小版吧！
这些人重新站一站队伍，由两个举火把的人领头，抬着曾小玉的人紧跟其后，无声息地上前把祠堂大门打开，鱼贯步入其中。
随着墙上的松脂火盆被点亮，正堂中端坐的竟是一尊一丈多高，玉青大石雕塑的张口欲噬形状大蛇！
曾小玉陡然看见，吓得几乎又要晕厥过去——这是……过去依稀就听说，出产广绿玉石的广宁人，相信这些玉石是大青蛇神的蛇血所化，所以他们自古就信奉青蛇神？但是、但是为什么把自己送到这里？
进入门槛后，众人就将曾小玉所在的抬杆放下。其他人开始把新鲜瓜果、水酒、糕点以及餐具等等，恭敬地罗列在神台上，然后再将几口大箱子依次摆在神台前打开，从中揪出几个同样红衣，但没有过多头妆修饰的女子。
她们身子站得歪歪斜斜的，目光神情呆滞不反抗，几个男人分别将她们拉起站定，再由一个拿出长刀走上前去，一边淋上白酒，朝天比划一下，就毫不留情地削在几个女子的脖子上——
这一幕血光四溅差点就映在曾小玉的眼中，但她在长刀扬起前已经被吓得昏迷过去。
* * *
她不知道那些人又忙活了多久，直到大门“咿呀”被关上。
只剩下曾小玉一个人在这恢复空寂的神祠内，四周都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火盆发出猛地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使她充满恐惧地醒来，以为迎面将是满目残忍腥红，但奇怪的是，面前的空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神台上的蛇神石雕在火光中静默注视一切。
她迷惑了许久，才勉强撑起半身，但双手还是绑在背后，低头看自己身上，果真穿着梦里一样的红嫁衣，还有华丽的金项圈，眼前这样，难道自己是、这是当做祭品被送给青神了吗？但为何不把自己的脖子也抹断？
“丝丝——丝丝”冷飕飕的不知是风还是什么声音，从耳畔掠过，让人颈后寒毛都莫名竖立起来，有什么东西靠近？
无数鳞甲暗绿、涓细森然涌动，已经环绕屋中窗棱上、梁柱间，那些粗细不匀的长声，竟毫不畏火光，迅速围拢到曾小玉周边时，她才看清楚，是蛇！无数各色斑斓的蛇！
无奈嘴被堵住，手脚捆缚，无法逃跑更无法呼救，只能眼睁睁看着蛇群渐渐聚集在木板周围，曾小玉真希望就此死去，再也不要醒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突然一个人声仿佛从天空中传来：“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