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七的一只手掌呈现不正常的半透明青玉色,放到火把的照映下,能看清手背皮肤汩汩流动的紫血管。
“这是怎么回事?”风正刚惊问。
“是、是那祠堂里的尸首。”郑七靠在一位弟兄身上喘着粗气,擎着的手指越发不自然地僵硬抻直着:“我、我潜入祠堂后面,那副棺材掀开放在那,我就近前去看,镖头,那两个根本不是真人的尸体,虽然裹着烂衣服,但实际是玉做的人形……”
“先进屋再说,”风正刚拧紧眉头:“鲁钲,不知这是什么毒,你快把自家炼的解毒药丸拿来。”
众人一迭声忙乱搀着郑七入内,到油灯下坐定,那郑七已是面如金纸,舌头都麻木肿胀起来:“镖、镖头,这毒怕是难解……我起先不知,可但凡是摸过玉人和村长的……都会被传这毒,那村人当是疫病,才忙着烧、烧尸。”
鲁钲已拿来解毒药,研开令郑七灌服下去,但明显那毒发极快,不到半刻钟,他手上的透明玉色就迅速蔓延到手腕,郑七不住倒着气,风正刚一拍桌面:“就是用闯的我也要进祠堂看看,村里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一旁探头探脑的打杂忽然怯怯开声:“大、大侠,不如去拜拜龙王爷吧?”
“拜龙王?”鲁钲听到眉毛都竖起来:“这人命关天的时候,拜神仙有什么用?”
风正刚却连忙止住鲁钲,转向打杂:“怎么说?”
打杂缩了缩脖子:“起、起出棺材的时候,大家都说那两人的中间放着个盒子,但没钥匙,当时有人就说不能打开,里面藏着龙王爷的一口仙气……打开必有灾殃,就、就是没人信,劈开以后围着看的人说里面只是盛着一盒子绿水,把水倒干净却什么都没有……但据说那绿水落地就活了, ‘兹兹’地钻进地里,然后近在棺材周围的人,都得了这病,村长才说搬出尸体和盒子一起去江边水葬,看还给龙王爷能不能让他老人家息怒……没想到半路村长自己就……”
风正刚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过去一把抓住打杂:“是谁说打开盒子有灾殃的?”
“这、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打杂的哭丧个脸:“小的整天都在店里忙活,这些全是听人讲的。”
“听谁讲的?”风正刚不死心追问。
“就是今天下午来住店的那两个人,他们跟跑堂的闲聊说起,”打杂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俩是村长家的朋友,隔三、两个月总会来一次,是道上的生意人。”
“现在人呢?”风正刚顿时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也许那两人知道什么?”
“不、不知道啊。”打杂的结结巴巴,风正刚扔下他就往客房冲去。
‘砰、砰、砰’几间客房依次大力掀开,都空空如也。鲁钲跟过来道:“镖头,我早看过的,没人。”
“那……跑堂的呢?”风正刚心中焦虑郑七的性命,转身又去找跑堂的,刚才还在外面扫地的,但弟兄们里外察看,哪里还有跑堂的影子,就连那叫花子少年也不见了。
这趟要出大事了!风正刚只觉一股寒气从脚窜上背脊,大跨步就朝外走,一边大吼出声:“兄弟们都警醒起来,火把全部亮着,鲁镖头带人好生守着镖物,你、你、你还有老六都跟我来!”
* * *
当风正刚带着几个人循着漆黑的夜路,再度进入蓬围村时,眼前的景象再度叫他傻眼——
祠堂前架起的篝火依然 ‘噼啪’光亮,晒谷空地中央烧着的村长已然缩成了黑炭,再没人添柴,火势渐弱下去。
但人呢?
老六先是晃了一下身子,不可置信地道:“那些村民都回家睡觉去了?”
“进祠堂看看。”风正刚沉住气,将腰间的佩刀霍然拔出,迈开箭步就冲进祠堂去。
还是灯烛明晃的天井和正堂,祖宗们的牌位前方议事的排桌上还有数杯茶水,看样子是谈话完毕起身就走,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的样子。
“都、都逃跑了?”老六咂舌。
风正刚不说话,继续冲到二进的内堂,按照郑七所说,那具从地下起出的玉人棺材应该就在这里摆放,但进去一看果然也是空的。
“莫非是连夜到江边送葬去了?”另一个镖师道,风正刚想想确有可能,便不迟疑地一摆手:“咱去江边看看。”
老六等人特地一人拿两个火把,从大路出了村口,上到白日里他们和送葬队伍狭路相逢的道口,望向江边方向,果然影影绰绰一片糊动的影子。
唿哨江风撕碎了许多高声低吼,好像起了不小的争执?
风正刚快步走到,正看见熊熊火把当中,有人用一口钢叉将 ‘咿唔’的小叫花子插着抬起,这是要杀人么?
“住手!”风正刚一声爆吼,手下弟兄排开众人让他走进去。
也许因为看到他们一色精悍短打又有刀的威武模样,原本就惊惶的村民们更显得胆怵,风正刚身形高大,睥睨那个叉着小叫花的人,那人有些手抖:“你们、你们……”
老六上去抢下小叫花,干瘦的少年被捆了个结实,露出的手脚多了一道道新红交错的伤痕,是又被虐打过。
“你们这么多人要对个孩子做什么?”老六大声咋呼,一边给他松绑。
村民们却都不言语,只是把眼光都投向一个方向——
是个长相毫不起眼的男人,但风正刚凭自己滚打江湖多年的直觉,也一眼就锁定到他,不外乎,这个人身上有隐藏的杀气。
“诸位大侠,这是蓬围村的家事、家法。”那人言简意赅,语气平稳。
“这小孩是你们村的吗?不是,那就不对家法只关王法。”风正刚缝针相对。
那男人的脸在火影半昧中似乎扯出一丝轻笑:“若希望你那手下活命,最好就按我说的做。”
“什么?”风正刚眯一眯眼,手握的刀柄已加了几分力,老六他们则索性亮出明晃晃的家伙:“把话说清楚!”
“来了、来了!”这时有人在远处大喊,这边村民又骚动起来,齐齐望向江面,夜色朦胧中,江滩上几个人拿着什么飞跑回来,并且大喊:“水涨了!涨了!”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的江水陡然掀起 ‘哗哗’的浪涛,分明还是晴好的天气,月朗星稀没有乌云,但江上居然起了怪风,就听那‘哗——哗’异样回转的乱浪翻打,跑回来的人情急大喊:“真的出来了!”
“什么出来了?”老六冲前两步,但火把的光亮有限,江那边仍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龙王爷!真的是龙王爷……”跑上岸的人终于吐出关键的名号:“大家快拜!”
岸上的村民错愕一下,随即互相催促拖拽着就纷纷倒身跪拜,风正刚反倒第一时间去看那个男人,那人猛地不知从哪拔出把匕首,冷不丁就朝地上的小叫花子扑去,那小叫花子经过方才的威胁,似也时刻提防着,见那男子拿刀,连忙低身冲他双腿之间撞去,男子明显有功夫,小叫花这么躲避,他立即就能稳住下盘并且原地抡膝一顶, ‘嘭’地闷响正中小叫花的面门,风正刚也不含糊,挺刀甩出一片花刃,逼得那人侧头闪过,小叫花就着冲力弹开旁边,风正刚便一跃上前与之缠斗起来。
可没过几招来回,那边江面扯起水幕,老六几个弟兄同时惊呼:“那是什么?”
男子明显不打算跟风正刚纠缠,一时虚晃身形就倒翻开去,脚一沾地就朝江摊上跑出几步,同时举手过顶地放声喊:“龙王爷现身啦!”
好像响应他的话一般,那水面 ‘呼’地窜起数丈高的水花,恍惚有一截黢黑的大影从中横过,随即又拍落水面。
“龙王?”老六等人也被那黑影唬得怔住,那边厢村民们有的也跟那男子后面涌向水边,但许多举着火把的大汉却自觉地拦在风正刚等人面前,并不说话但满是戒备。
“快把童子带到江边!”那男人的声音催促。
另一个女声也符合着喊:“快按屠三哥说的,小孩绑过去,把他陪在棺材上祭龙王!”
歪在一边地上的小叫花子听到赶紧就跑,不曾想斜刺里凌空 ‘咻’地飞来一个活结绳套,像套马驹似的就锁住小叫花的脖子,风正刚怕小叫花的脖子勒断,循声上去攥住绳结口一段,抬起白刃就要断绳,但刀还未落,头顶电光火石般有节白物刺来,风正刚只得将头一侧并身子矮下去,同时用臂弯揽着小叫花的头滚到地上,说时迟那时快,白影还是 ‘啪’地甩在身上,饶是他身怀十年钢筋铁骨横练的硬功夫,还是觉得肩背上硬生生承住一记闷砸,力透皮下渗入骨骼,随即肩胛一片火辣辣地熨疼开来。
“镖头!”老六率先喊了一声,但还没等回过神,凌空又甩来几股绳索,风正刚想再挥刀劈断却被同时拴住脖子和手腕,随即一众村民像事先就合计好了似的,同时一拥而上将风正刚和小叫花两人叠罗汉般压住。
眼见此情形,老六急切之下动了杀机:“兄弟们上!”
可就在他们冲向村民时,四下里突然响起 ‘咚咚咚咚’的紧锣敲鼓声,好像是村社大戏即将开场似的先行发令,老六原就七上八下的心被那急雨般的敲打声吊得心提到嗓子眼,他不由停下脚步四下张望,谁在这个时候敲锣打鼓?不远处密匝匝的灌木中像是有些影影幢幢的晃动,怕不是有埋伏?
背脊后倏忽感觉一缕冷沁入皮的阴风窜过,他立马就觉得全身毛发都紧缩起来,猛回头:“谁?”
身后没人?可眼前危机,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摇一摇脑袋再望向眼前:“兄弟们!”——
但话一出口他就懵了,跑到他前面的七、八个兄弟这时都立定在那,都回头望着他,甚至那帮压着风正刚的村民们,也都一副见了鬼似的瞪眼他,不对……这些人是看着自己身后?
他怔怔回头,却听得耳畔有许多声音颤抖着喊:“是龙王……龙王现身了!”